冬月,是寒风凛冽令人瑟瑟发抖,不愿出门的季节。也是年岁的季末,迎新的开征。其实我是最不喜欢这个季节的,它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有点带着生命中油尽灯枯的味道。
我们接到消息已是那个外婆过世的第二天,这是我记忆中,对于长辈在冬月过世的第三个老人了。一个是我的亲外婆、外公、以及现过世的外婆。这意味着我的亲外婆她们的故事,她们的时代,已经随着这个老人的逝去,划上了句号。
我的外婆逝于丁亥年秋末初冬,至今已有整十年。但我却时时能够感受到她的温暖,如果不细细推算年份,仿如昨日。外婆叫张月平,这是她为之骄傲的名字。因为这是在她们那个年代,同辈中少有几个会写自己名字的女人。外婆出生于地主家庭,在青少女之时,日子算是过的优越的,上过几年私学,读过几篇四书五经,识得几个字。还未出阁时期,常常偷偷的拿家里的粮盐去兑换油糍儿,用我们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一个十足的吃货一枚!
时代的风云变化,是会改变人的生活环境的。外婆原本嫁给了她的表兄,并生了一子,也就是我的大舅舅。日子过的倒算是幸福美满,门当户对。可惜在后来政策中规定,但凡有公职人员的家庭,不允许近亲结婚,否则革职。也就是公家的铁饭碗儿,会变成土饭碗儿,甚至没碗儿!外婆是大义的,知性的。也许是因为她接受过几年的四书五经,思想看的开,并毅然决然地和她原本的丈夫离婚了。外婆为了照顾我的大舅舅,嫁给了同族中属于贫下中农的——我的亲外公。对于外婆的前夫,按理我们也是叫外公的,他后来娶的妻子,也就是这几日刚过世的外婆。
人这一生中会有许多的遗憾。我们不能抱以遗憾而生活,唯有警惕遗憾,少让它发生在我们今后的生命中。但,谁又能够真正的左右呢?谁也不能!
岁月的流逝,加重了我们对于得失感的强烈把握欲望。不想失去就唯有把握,生命随时都是在倒计时中,你不能预料,也无法预料!
少年时期的我一直认为,一岁一枯荣,仅仅只是形容辞旧迎新,春暖花开的时间观。后来我才慢慢的体悟到,这是在诉写人的悲情角色。是的,人见证了事物的成长和消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但其实是自然法则最后的胜利见证了人生命的陨落。事物可以再生,今年死亡,来年又是一片春景。可人一旦死亡,或许唯有待到来世再做一条好汉!就像你从未在狗血的剧情中听到一句“我明年再来做好人一样”!为什么说人这一生要悲情的见证,因为我们总是会和最亲近的人分别!也许是路程距离上的,也许就是地下和地上的别离!
我以为看淡生命,看透生活的本质,活着就会快乐许多。其实我是错了,我没有看透人性,自然也就看淡不了生命。就像我前文所提的人对于得失感的把握欲望,是无法控制的一种桎梏。已经过了十年,我依然看淡不了我对外婆过世的“自然现象”。
外公外婆对我的影响绝非是一星半点的。他们的教育,温暖,使我拥有了一个人具有的完整人格。我常常想念他们,原来过分的思念是会泪湿沾枕的。
秋天成熟的柿子,不再像以前那么的甜了。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家院前的那几棵果树常常是我的天下!尤其是在秋天柿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外婆便让我把柿子早早的打下来,放在土罐子里让它慢慢成熟!一来可以防止村里调皮的小孩乱打,倒不是不准其他人打,只是不想他们乱用石子抛。二来,土罐里成熟的柿子,吃起来更有嚼劲儿!外婆是不吃这些的,人老了,没有牙齿了。吃东西不方便,且这些食物不利他们的肠胃消化。所以多半是为了给我们这些外孙吃的。
每当在那个秋黄成熟的季节;恰逢周末,天气正好的时候;树上总有一只欢快的“猴子”。在树枝丫上窜来窜去,也不怕掉落下来。旁边的梨树结的果实又大又甜,但它的成熟季节却时常和我们的上学的日子碰头。这种情况下,外婆便要求外公早早的将果子打落下来,然后用编织袋给我们装上大半袋。在赶集的时候,外公便早早的等在我们的校门口,等着我们放学,然后给我们那沉重的一袋果子。我和老姐是吃着黄梨和柿子的爱心成长的!所以,每当不去外婆家,正好赶集的时候,我也习惯了在人群中搜索一个背有点弯,五官立体,白发苍苍,穿着中山老年装,伫立在人群的老人。
外公外婆是我一生都会时刻铭记的人。他们陪伴了我成长的重要十年。我常常回想起那个时候去外婆家,外婆总是会第一时间拉住我的手,摸摸我的手背有没有长肥一点。是啊,在她的记忆中,我一直是一个体弱多病,消瘦的孩子!外婆的眼睛在七十岁以后就不管用了,爸爸常叫带着她去医治,她总是拒绝了。所以每次去看望她,外婆总是以触感,来了解我的状态,然后心里才有一点儿底。人的身体机能可能在某一时期,是长不胖的。去外婆家,总是少不了要吃两大碗米饭。饭后还总是给我留了一碗饭菜,放在灶锅里;加入一点水让它保持余温;免于让跑出去野浪的我,下午回来吃的时候是冷的。
十几年以前,日子过的没有现在的这般舒坦。生火煮饭,都是靠柴火。冬天嘛有点煤生生炉子火;或着在灶前架一个三脚架,生起柴火,又可煮饭,又可取暖。我和外婆最喜欢在火旮旯旁边取暖。外公嘛多半是不愿意呆在家里的,吃过饭就慢摇摇的走去和往日的牌友扎堆。
冬天的积雪下的一层一层厚厚的沉积着,雪花大片大片的飘下来,偶而还会飘进屋子里。老木房外的瓦片上,有些许的烟雾缭绕升上天空。我和外婆就那样静坐着,她有时打打盹儿,有时又迷迷糊糊的问问我家里的情况、学习、同学之间的关系。时常告诫我,交朋结友,要礼尚往来,要重情义,知轻重,不可损人利己。有时候我也听着听着,也迷糊的陷入发呆中。也不觉得无聊,只是静听,偶尔听外婆的一些话,倒是觉着外婆是一个可爱的人。尤其是她在抱怨着外公不听她的话,说不关爱她的时候。其实我都明白,外公和外婆的一份情谊。只是我从来没发现,一个老人竟有如此般的孩子气,散发出孩童般的可爱。
漫漫长夜在冬至最难熬,有时候睡觉会做好多个梦,天都还没有亮。尤其是在乡村,晚上基本吃完饭就睡觉了。刚开始我是不习惯的,由于在学校有早晚自习,习惯了晚睡。但在假期,只要去外婆家,我就必须早点睡觉。曾经我试过吃完饭,去大舅舅家那里坐一会儿。过了半把个小时,外婆总会出现在一条狭窄的巷道中,呼喊着我的名字。黑暗中的呼唤声,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随之传出急促快跑的响动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驰并连连应声回答:“来了,来了”。外婆睡觉之前,一定是先让我上床睡下的。她从不准我去关掉灯的开关。其实开关离我很近,但她就是希望我在被窝里不要出来,尤其是在大冬天的时候。我想,这就是她用她的方式,在夜晚中给我的温暖吧!
冬天的阳光是温暖的,即使是下过雪后的阳光,只要没有凝结成霜;都是可以出去在院坝里,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沐浴。有时候外婆会让我给她烧一锅开水,她要用来擦擦身体,烫烫脚。一般我也只是将水烧好,给她端在一个宽阔的地方,让外婆自己慢慢摸索。外婆虽已年老,但皮肤光泽红润细腻,典型的古典美人脸型,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儿的。可惜我没有遗传到她的肤色,我遗传了外公的五官和粗糙的皮肤。外婆的脚好小,这是在她们年少时,封建传统女子裹脚以小为美的遗留。每次看她将那巴掌般大小的脚,放到滚烫的水盆里烫脚,我都不忍直视。然后心里会感谢中山先生废除了女子裹脚这么一个封建习俗。
有时候我还傻乎乎的问外婆,脚疼么?外婆自然是告诉我早已习惯了,并告诉我生在了一个好年代。什么样的年代是好是坏?大概就是和平有温饱吧。
春暖花又开,适合劈柴和担水。只是曾经那样的日子,在十年前,五年前,都已慢慢消失了。包括那一声:“外公,外婆,我来看你们了!”
谨以此文纪念我逝去的亲人。
——作于丁酉年冬月二十八 阿怪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