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晨,我抬头盯着镜中的自己,双眼仍旧是微微地肿,右眼眼皮沉重,窝在一起,凑成一个不那么自然的褶皱,完全是一副睁不开的样子。我不停地提拉,闭眼,终究只是徒劳,我知道,一周前,它不情愿的窝囊样子,也许就是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1
幼年时,曾经想过,至亲之人若是彻底离开,对于我的世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夏夜满天星斗,屋门口之前的凉床,挂在屋檐之下,微风中摇曳光线不稳定的气死风灯,黑黝黝的远处田地和菜地蒙着一层层蛙鸣和不知名字的虫鸣。
我们躺在凉爽的竹制床上,手里擎着蒲扇,身旁有花脚蚊子绕来绕去。外公开始他的絮叨:日本人来之后百姓的逃亡,喜欢杀害胖顾客的黑店,以及同村老人经历过的种种诡异的恐怖故事。
白日,我喂养鸡鸭,在烧火的大灶里扔山芋和花生,不顾烫手吃的满脸黑灰不亦乐乎。有独脚的小鸡仔顽强地奔跑,速度绝对不输给正常的鸡仔,河里摸不完的螺蛳,钉不完的泥鳅,钓不完的小龙虾。
若是听说同学家里有老人去世,在同情之余,会很害怕自己也会在某一天失去他们。世界会塌下来吧,我会哭死吧,我想。
2
成家了,为人母了,见过更多的生死,虽然仍旧是害怕,仍旧不愿意多想,但是已不再是那么的恐慌。
3月9日,凌晨5点49分,接到母亲电话,告知我,外公4点多去世。
我坐在床上,挂掉电话,没有说话,很久开始木然穿衣服。突然我很想找个人问:我是不是真的从此没有外公了?
可惜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及到走出家门,一直到坐错公交车,到单位已经迟到。
再赶到老家时,一路上眼泪终于忍不住,迷蒙了我的整张脸,我大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这么突然?
跪倒在外公遗体旁,我冷静下来,是的,没错,即使再突然,再难以接受,我也要告诉自己,我的世界没有轰然倒塌,它只是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是一个无奈的开端,揭开了死亡那张很虚伪却又很冷酷的面纱。任何事物一旦开始,必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此去经年,时光流转,缺口仍将扩大,直到外层的关系网消失,接着会是第二层,最后,是自己。
关于生死,年轻时从未畏惧,有时甚至会希冀着死亡是逃离不如意现实的最好办法。
而今,不愿提及,缘于已经有所牵绊。生命是一代代的延续和传承,生与死,本就是轮回和修行,世间任何人事从来无法逃脱。
黑夜过了仍旧是日出,花败之后仍旧是花开,寒冬之后仍旧是暖春。谁走了,谁留下,勉强不得,强求不来。万幸是,外公活着时,没有任何子孙有亏待过他。这也算是我们心里无所愧疚的最大理由。
3
《解忧杂货铺》的老先生在花甲之年,面对孩子们的荒谬问题,打起万分精神去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犹如面对新生的婴儿般,一条条认真回答。
及到他自觉大限将至,惦记着那些问题以及背后一张张委屈,焦虑,难过的脸庞,吩咐后辈做到适当的传承。那些无处安放的心,手足无措的两难抉择,在杂货铺的牛奶箱之中慢慢发酵,糅合在晴日的阳光和湿冷的冬雨中。
今日天色大变,寒风由内而外逼走我身上一点点的余温。裹紧棉衣,拢紧袖口,我抬头看天,避免让泪水滴到胸口。
生的欢喜,死的决绝。人应该及时而强烈的活着,越发同意这样的观点,虽有些偏激,却也赤裸地可爱。
死亡,也许从来不应该是结束,而是赋予生存之人的另一种思考目的。我不信三生三世,更不懂十里桃花。但是我只晓得:每日早晨,发觉还活着,便是这世界能给予我的最大馈赠。
往前走,直到最后的尽头;也不忘记回首,封存记忆里的温柔。萧红幼年时期,被父母冷落,只有祖父疼她爱她,日日挟着她行走于后花园的每个角落,黄瓜蝴蝶毛毛虫,成就她的成名巨著《呼兰河传》。每个人孩子的心中,都住着一个老家。那里,有我们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