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杂忆
对沪人言,因为少见而成多怪,“雪”成了近日上海人微友圈和微信群的主料。
记得以前、好像也就不多久——冬雪夏雷、秋霜春雨,基本上逢时必至; 汲汲乎专心过日子,心思全在于“油盐酱醋”的,谁都毫不在乎雪和雪景; 那时“小资”几乎是个近于“下流”的字眼。再说老天爷也不高兴在上海那种乱哄哄的街头巷尾佈置什么雪景……
阴沉了几天,一见飘雪,最多就听得孩子们起劲的一片叫喊: “落雪啦!落雪啦!”——这就是足够动人的雪景了。
就如我刚才看到窗外树稍的积雪整日不化,就会自然想到妈妈关于“落雪”的各种准确“预判”:
在彤云密布时,她说“这种气温不低的天,叫‘焐雪天’”,果然不出两天,一场雪就“焐”出来了。凡遇下雪不化,她就讲“这叫‘雪等雪’,还要落”。大雪纷飞,兴高采烈贪玩的我们总说“不冷!不冷!”妈妈会说“落雪勿冷化雪冷”;过几天,一到瓦上檐前的雪水奏出滴滴答答的音乐,后来又变成一排排小小瀑布时,那老天果然冻得我们一个个佝头缩颈、鼻涕直流了!
怪不得楼上的姚家阿姐每逢要外出或晒洗,常要来我家一本正经地卜问晴雨冷热,一开口不是“宓师母”就是“杨仙人”(因为妈妈姓杨)。而妈妈本人却总是声明“我不是‘气象预报’啊……”!不过,她一肚子与气象有关的谚语,倒确实从来就是张口就来、也恰到好处的。
每当雪落了一阵,天井里爸爸手搭的花坛中,左右两株一人高的枇杷树叶上开始积上白雪时,我们都要搶着到天井去舀雪来玩,这是妈妈不会阻止的。为了赞许,她还会不声不响拿着杯、盆,登上冬日人迹罕至的“晒台”,括取屋顶洁净的积雪供我们玩。因为天井的雪既少又湿,根本不能堆什么雪人。而她端着满满一盆比砂糖还白净透亮的雪下楼时,我们知道: 雪人要来了!
妈妈手塑的雪人并不漂亮:比例不太准、只有尺把多高,桂圆核为眼珠,嵌块胡萝卜片或橘子皮什么的当嘴,也就“两个肩胛扛个头”;至于头上的“顶戴”往往是随取随用。妈妈有时用福橘壳或文旦皮,有时干脆找个合适的搪瓷杯盖一套。接下来,往往再经我们七手八脚的加工改造,不多时雪人也就渐渐矮化、变形而消失,成了什么也不是的雪团和冰块……
上午坐家应诊、下午风雪无阻照例出诊的爸爸,坐黄包车或有轨电车回家进门,时间已经向晚。妈妈为他掸除衣帽积雪时总要怪他不肯用伞、穿得少,爸爸却总是笑笑答道“一点勿冷,落雪辰光,伞呒沒用”。这话倒也是,但我疑心他是真喜欢雪里行走,故意弃伞不用的……
这雪的故事比较远了,近一点的也还有两个:
其一: 瘟歌后期,我在一个现已撤制的P·J·中学教书,教的是当年世上独一无二的“政文”学科——政治语文杂交所生的怪胎; 师生无不昏沉烦恼!是日午后,窗外突然飞雪,操场上人人欢呼雀跃。忽然有人振臂一呼冲出教室,全班学生略一迟疑也纷纷相继奔出,唯头排有个乖女孩蹙眉端坐。作为老师,我又不好“动员”她外出嬉雪,正尴尬间,她向我诉说“肚子痛,去不了……”。啊!这也可算是我唯一的“一对一”上课吧!这“课”被雪自然冲掉了,好在这不止发生在我一个教室;同时,学生完全得以放任,走南闯北、串连革命的历史一页刚刚翻过,“复课闹革命”能“闹”到这地步也属不易了。
其二: 昨天见儿媳传来怀抱宝宝的母子“踏雪”照片,微信中我也述说了忆及儿子出生那天正值飞雪不止:“ 老旱桥堍,闸北产院,路灯下面就老子一人独享雪花飞舞之美,直到天亮才有了‘答案’…… ”。记得那天全靠怀揣的“小炮仗”(小瓶劣质土烧)驱寒,我眼望产院楼头灯光,逡巡徘徊路边,度过了“饥寒交迫”的一晚……
雪所带来的回忆,一般都很美妙 ; 至少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