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潮
一
徐先生跟在一个屁股硕大的女人身后上了车。客车里没有装空调,遮光的窗帘大多半掩着,滚烫的空气在车厢中膨胀开来。脑门锃亮的中年司机枕着双臂,眯着眼盯着车窗外一棵树发呆,他的面前摆着一个蓝色的微型风扇,扇叶飞快地打着转儿,发出嗡嗡的响声。他的一双赤脚放在方向盘上,指甲盖里藏着黑泥,左腿的裤管挽到膝盖上,右脚的脚背使劲蹭着左腿的腿肚子。
徐先生从衬衫内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塞进投币箱的那个小小的缝隙里。纸币卡在进口没掉下去,他把小拇指伸进缝隙,搅弄了一下,看到那二十块钱顺畅地掉进投币箱里,才心满意足地走到车厢右侧靠窗顺数第三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辆客车不知道在太阳下停了多久,徐先生觉得自己放在座位上的屁股像是放在铁板上的一块肉,滚烫滚烫的。他不舒服地挪了几下屁股,伸手去放遮光的帘子,在车窗玻璃上影绰中瞧见了一副衰样的自己:衬衫的扣子解到了第三颗,下摆皱得像一团抹布,脸像一面没刷干净的平底锅,泛着可憎的油光。油光聚集的最盛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
徐先生怔怔地望着车窗上的自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车上的座位差不多坐满的时候,司机发车了,发动机的轰鸣像一条老狗发出的喘气声。客车慢慢地滑动,没开出多远,又倏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皮肤很白的年轻女人气喘吁吁地上了车。她穿着过膝的米色长裙和白色的凉鞋,露出白生生的脚背,浑圆的足踵和短短的脚趾,隔着一条过道在徐先生的左前方的座位上坐下来了。
车子驶出车站大门,向左转弯后继续向前行驶。车内的乘客哈欠连天,伸着并不舒坦的懒腰。一个男人在抽烟,夹着香烟的食指和中指伸出窗外,一顿一顿把烟灰抖落,烟雾顺着风飘进车厢,环绕在男人的头顶和脖颈边。坐在徐先生前面的一对小情侣在窃窃私语,女生的头靠在男生的肩膀上。最后上车的年轻女人在喝一瓶水,嘴皮湿湿的,白生生的脚跟一下一下点着地,血色在足跟处淤集,聚拢成一团红润,抬脚时,血色又倏地散开。徐先生觉得舌根一阵阵发酸,喉咙里痒痒的。
二
徐先生在一个黄色的铁皮站牌前下了车。他慢悠悠地穿过马路,走过两栋房屋间一条狭窄的过道,走进一条寂静的巷子。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灯罩早就不知去向,只漏出柠檬黄的裸露灯泡,一大群蚊子和飞蛾围着灯光打转。
沿着巷子走了一会,他走到一栋老旧的楼房前,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径直上到六楼,在一扇黑色的铁门前停了下来。他知道楼道照明灯的开关就在楼道的尽头,却没有去开灯的念头。在黑暗中,他从西裤的口袋里捞出一串钥匙,正准备插入钥匙孔,铁门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后站着徐先生的妻子。
徐先生妻子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裤,脚上趿了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手里端着一个饭碗,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左手边房门关得紧紧的房间。
徐先生蹲在在门口换上拖鞋,脱下衬衫,只穿着白色的背心。他看着衬衫后汗浸湿的痕迹,用手比划了一下,觉得像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