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一个你所不知道的男同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知道它只能是个悲剧。但一如我无法阻止一只飞蛾去扑火,一片雪花的消融,一段过往的湮灭...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还摇得动楫的每一天,为渡水的人们继续讲述这段往事。只是这样的时日估计也不会太久了,我已经太老,就快摇不动楫了,僵直的胳膊腿比这新做的长楫还要硬。你一定没法相信五十年前这也曾是这片江渚之上最灵便的手脚之一,纤长、柔韧,比最丰硕的菖蒲还要结实可靠。然而,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同样是这江渚上讨生活的人,同样有着我们越人朴质血脉,同样生于斯长于斯,同样有着菖蒲一样结实身体的辛夷为什么在那一天变得如此的不同?据族里的老人讲这是宿命里的劫。我如今也是个老人了,但在这经历这风雨飘摇的几十年后,我仍然不敢妄言这是怎么样一种因缘果报。

毕竟,辛夷曾是那样一个值得我们族人骄傲的汉子。我们这些同辈兄弟眼里最可靠的弟兄。虽然他从来不是那种真正出佻的人。个头不算太高,眉眼也只算秀气,不喜欢说话,但也不是孤僻到不通人情。大伙聚在一会讲起各种男女之事的时候,他也会在一旁安静的咧嘴一笑。由于父亲早故,母亲身体也不好,他早早就订了一门婚事,媳妇进门都已三年,虽尚未有所出,但也从未听说有过什么争执。他就是这么普通,学足了越人质朴的禀性。如果一定非得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在渡船时唱的歌子总是比别人的要不同些。越地,湖泽江河众多,平民大都靠捕鱼、摆渡、行商为生,长年都是飘泊于水波之上,江湖寂寞的时候难免就会扯上嗓子吼上几句歌子。调和词都是现成的,祖祖辈辈传唱了不知几代了,男男女女都会唱上几句。但辛夷却不同。他总是咿呀咿哟的哼唱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曲调。有时候唱到动情处还会女里女气的红了眼睛。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的感情,大家打小一会长大,我们知道他是条耿直的汉子。八岁死了父亲,十五岁出来摆渡,他是出名的孝顺能吃苦。虽然身量在同辈里并不出众,但十年的风吹日晒,无休无怠,也让他壮实得不输于人。更何况十年的摆渡生涯让他对新波一带的江渚都早已了然于胸。所以当吏长选定他作为迎渡鄂君的船人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合适。而我能作为他的副手参与到此次盛事,也倍感欣喜。那时的我们是那么简单的欢喜着。毕竟这样的荣耀足够让我们在兄弟中被羡慕上大半年,更别提那笔不菲的酬金。辛夷甚至给我提过,拿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娘亲和妻子好好置办一身新衣。


我想我们永远都无法去怪责那个高高在上的鄂君吧。毕竟,他又怎会知道他的出现曾带给我们怎样光耀的期许,又留下了怎样深远的疑惑。那天,当鄂君这个俊朗的楚国贵族,像一个传说中的神衹,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中施施然来到渡口。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江岸之上。素色的华服在光辉里反射出仿若春水的涟滟,光芒万丈。轻盈的步履如徐风般在烦闷的夏日黄昏卷起千般清凉。连那语音不通的楚语,在耳畔都成了悦人的琴瑟。就像很久之后辛夷神智不清诉说的一样,鄂君并没有错。是呀,鄂君又有什么错呢?错的只是,当我们的朴质遭遇了这样的完美,败局早已注定。错的还是,我们对美好不自量力的贪图。

那天当我从愕然的惊叹中清醒过来时,抬眼已见辛夷神情木讷的迎向鄂君。在吏长一语而过的介绍中,甚至没有提到我们的姓名,仅以最好的新波船人代之。前呼后拥中的鄂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礼貌性的微笑一下,然后在仆从的护扶下登上辛夷的小船。离岸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眼辛夷,他只是沉默着,已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仿佛这是夏日里最普通的一个黄昏,他渡的不过是往来常见的任何一个客人。起楫,推楫,左稳,右靠,一切如常。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隐隐不安。就好像这平静的水面之下不知何处就会涌起一道深流将我们吞没。

两百丈的行程并不算远,但也不近。无聊的时候,大多数客人都难免聒噪起来,身份越尊越是无法忍耐越是大声。而尊贵如鄂君却不是,他就那样安静的坐在船头,一声不发。像在沉思,又如在赏景。偶偶蹙起的眉头,都仿佛写满故事,不动声色的瓦解着一切。行至最险段的湾流时,我明显看到辛夷的紧张,就像他第一次执楫行船的不知所措。好算经验使然,天公成全,虽有颠簸,却也顺利过关。可能是知晓过了险要,连之前神情坦然鄂君也长长舒出一口气。就是在这时,一个清越的歌声响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竟是辛夷!我想我当时是被吓坏了,以致于完全忘了去阻止他这可怕的行为!又或是被这陌生而动人的歌子吸去了魂魄,一时间乱了方寸。就在我如临生死的忐忑中,我却意外的发现除了鄂君之外,同船其他四、五人,竟对辛夷的歌声没有任何反应,就像辛夷往常的那些渡客,对他不明其意的哼唱一样置若罔闻。我不由自作聪明的庆幸到,原来他们竟都听不懂越语。正当我刚刚放下心来,准备去责问辛夷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鄂君却突然在摇摆不定的晃动中站起身来。对一名仆从说了句什么话,接着就见那名仆从面有难色的对着鄂君侧耳低语一阵。鄂君一边听着,一边不时看向辛夷,从脸色上却又看不出来是喜是怒。却让人更为不安。我在心中不由责骂辛夷干遍!他这究竟是在干什?触犯了鄂君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不知道吗?!还有,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他置母亲、妻子、一族老少于何地?他怎么这么傻呀!

时间在激流中一注而泻,我却在不安中分秒忐忑。而鄂君和辛夷却在此时一致的沉默着。船已近岸,我暗暗祈愿,希望鄂君能放过辛夷,而辛夷则不要再发癫,这件事就此而过。许是我的祈愿使然,竟真的如常靠岸了。辛夷依旧一言不语。鄂君则处之淡然。在目送鄂君一行下船离去后,我才如释重负。正要准备与辛夷好好聊聊。却又见远处跑来一人,细看之下确是在船上向鄂君回话那名仆从。他也不多语,径直跑到辛夷面前就将一块锦帕塞在他手中,然后操着浓重楚音的越语说了一个七字的口讯:“鄂君说,让你等他。”然后头也不回的又跑了回去。我看着神魂呆滞辛夷,忽然意识到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来了。或许,从鄂君计划渡新波时,辛夷已经完了。

故事的结尾,其实是很容易猜到的。我已不想再去细述。关于辛夷,我也始无法理解。在鄂君离去后的第六年,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彻底消失了。有人说是多情的鄂君终于来把他接走了,有人说他从痴癫中醒了过来决定遁走他乡重新做人……总之善良的人们为他安排了最好的结局。然而,这其间真实的六年,辛夷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什么,没有人再提起...我也忘了。只是,总忍不住去讲起辛夷,讲起鄂君,讲起这段往事。因为我始终都忘不了那首被后人唤作《越人歌》的歌子。


【故事背景】

按《史记楚世家》,灵王十二年( 公元前529 年),子比趁其兄灵王在外,杀了留守的太子,自立为王,其弟子哲当了令尹;但政变仅十余日即失败。所以子哲泛舟新波(破)不像是在当令尹之时,而应该是在此之前。比照襄成君的情形来看,子哲还可能是在初至封地鄂之时举行舟游。而榜枪越人则以认识新来的领主并为之效劳为荣。在盛会上,越人歌手对鄂君拥楫而歌。一位懂得楚语的越人给子皙翻译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子皙被这真诚的歌声所感动,按照楚人的礼节,双手扶了扶越人的双肩,又庄重地把一幅绣满美丽花纹的绸缎被面披在他身上。(百度百科)

【考据】

古代早有人把《越人歌》视为同性恋的文本。《艺文类聚》卷三十三部十七“宠幸”门录有吴筠《咏少年诗》一首,末四句云:“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愿君捧秀被,来就越人宿。”这是一首歌咏男色的诗,“不道”两句反用了《关雎》的成句,明显表示对异性恋的否定。后两句以肯定的语气用鄂君子皙的故事,诗人的意思是,希望那个美少年也能像子皙对待越人一样,捧上绣被来与恋慕他的男子同宿。由此可见,越人之为男性,《越人歌》之为同性恋文本,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众多学者对这个敏感的男男恋故事,或辗转腾挪的百般规避,或明知故错的“纯洁化”,虽理不可原,但情可以恕,毕竟环境如是,过分苛责也是不厚道的。海外汉学家比较少这方面的禁忌束缚,所以更早的明确了《越人歌》的同性恋情歌性质。1982年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了剑桥大学汉学家白安妮女士英译的《玉台新咏》(New Songs From A Jade Terrace by Dr. Anne Birrell),《玉台新咏》是东周至南朝梁代的诗歌总集,历来认为是徐陵在梁中叶时所编。共十卷,收诗769篇,除了一首诗以外,其它诗都是自汉迄梁的作品。这首例外之作就是收入第九卷的《越人歌》。据徐陵《玉台新咏序》说﹐本书编纂的宗旨是“选录艳歌”,即主要收情爱诗,而不是歌功颂德的庙堂诗。白安妮博士对《玉台新咏》中的同性恋爱性质的情诗格外关注,比如梁简文帝肖纲的《妾童》,还有就是《越人歌》。在汉译英过程中,白安妮女士明确提出《越人歌》是一首同性恋情诗的判断。(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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