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竹子

匠人,手艺


回到茶寨的时候,我见到能叔挑一担的新砍的竹叶往村里走。

他走在前面,我叫了他两声,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我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然后朝着这团移动的叶子挥了挥手。

“去哪儿呀,叔能!走那么急”我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停住了脚步,用手拨了拨头上的棉帽,“噢,原来是阿旭啊。刚刚从学校回来吗?”他笑的很灿烂,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像踩在软泥上的鞋痕一样;胡子也连成了一条直线。

“是啊,学校刚刚放假。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我很愉快地说。

“啊!什么”他把耳朵侧过来,努起嘴巴,用手往耳边指了指,然后微笑地摇着头,“你说大声点,听不清啊”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改变。

“我说,您要去哪里呀?”我提高了嗓门。

“哦,我是要把这些新砍的竹叶拿给阿正家,让他们喂牛。很好的竹子叶,不要就浪费了”他咯咯地笑了。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酿酒,准备过年用来祭祀和赠送亲戚。邻居的王婶、李大娘还有我的外婆也在这里,围着火盆烤火。我的出现把她们欢愉的交谈暂时打断了,她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回来了”母亲显得很高兴。

“是的,学校放假了”我一边放下背包一边作答。

“外面挺冷的,你的手都冻红了,来外婆这边烤烤火”外婆招呼我坐下。

“哟,阿旭,你变瘦了”王婶说。

“呵呵呵,有吗?我没注意到。”

“学生嘛,用脑多了,肯定是胖不了的。是吧,阿旭”李大娘说。

“嗯呐,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嘻嘻”。

“也是呀,学生是要按时起床读书上课的,用脑也多。比不了在广东打工的那些人,他们上完班后就可以睡觉了,一天可以睡很久,又经常出去喝酒吃饭,这样能会胖的,哈哈哈哈”王婶接着说。

“不打紧的,回到家后可以吃些好的,也可以睡很久,过不了几天,就变胖了”外婆笑盈盈地说。

这样说倒是不错的。大家都笑了。这时候,母亲从炭火中扒出几个红薯。

“尝尝这些红薯,收来后放在架子上有一阵子了,应该是甜的了”她笑着让我们吃。

我剥开一个红薯,里面是淡黄色的肉,一股香喷喷的气往我面上飘,向我的鼻孔猛窜。

“给,外婆,这个红薯会很好吃的”我很恭敬地把淡黄色的、香香的红薯送到外婆手上。

这是我们这边的习惯。父母很小就教育我们,好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先给长辈。比如,家里煮了一只鸡,盛上来后,首先拿出最好的肉给家里的老人,等老人动筷子后,其他人能能夹菜吃饭。这是对老人的孝敬,是天经地义的。

“唔,很甜。很香、很软。你也吃一些吧,阿旭”外婆把另一半递给我。

“娘,你要吃吗”我问。

“吃过了,你吃吧。你说你喜欢吃红薯。这些是专门为你留的”母亲在酿酒的炉台旁说。

我们聊得很愉快。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哟,怎么有这么多人在这啊。”

听着声音挺耳熟的。抬头一看,是刚才在村口遇到的能叔。

“原来是阿保他爸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哈哈哈”王大婶笑着说。

“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是在开会吗”能叔调侃道。

“是啊,我们在开会讨论要不要叫你当村长呢”王大婶回敬说。

这些当然是玩笑话,不过能叔当村长这件事是有来由的。

当年,村里选举村长,大家坐在村内的小学教室里开会。几个候选人都上台演讲后,主持人对大伙说,大家可以相互讨论一下,看看谁比较适合当咱们的村长,一会儿进行投票。能叔天生耳背,主持人说的话听不清,便问身边的人主持人说了些什么。

身边这家伙不厚道,把能叔给耍了。他跟能叔说,刚能台上的主持人说,他家里有几只小猪仔要拿到集市上买。但是,现在还没有猪笼,问我们谁能帮他编几个猪笼。要编得又牢固,又好看的。当然,这活不是白干的。做好后,每一个猪笼子主人会付三块钱。并且,还会从集市上买来两斤猪肉来答谢。

“哥能,你的手艺是很好的,你想做这件事吗”那个人一本正经地问。

能叔竟然相信了那个人说的话。在会场中举起手,站起来说“我想做,我来做”。顿时,人们哄堂大笑。能叔想当村长的笑话就是这样发生的。

“哈哈哈,你又逗我。我不想当村长。当了村长,天天陪人喝酒,就连放牛这些小事都做不来咧”听了王婶的话能叔也并不恼怒。笑着把绑在腰间的砍刀解下,放在墙角。

我搬来一张椅子让能叔坐下。

“啊哟哟,这火烧的真暖”能叔把手放在火盆上烤着。

“阿保他爸,从哪里回来的,还带着砍柴刀啊”李大娘问。

“早上去坡上砍了几根竹子。我想这么好的竹叶扔了很可惜,拿来喂牛多好,这个季节青草不多的。就把叶子捆了来,拿给阿正家喂牛了”能叔说。

“嗯,扔掉也是可惜的。竹叶,牛很喜欢吃的。你这个人呀,就是心眼好。对人好,对牛也好,只是那牛不是你家的,要是······”外婆说。

“你砍这些竹子来做什么咧”王婶赶紧插话。

“要编几个筛米的大竹筛子,邻村的陈老师说他家的米筛坏了,要我帮他编一个;多出来的几个拿到集市上卖,后天不就是赶集的日子了吗”能叔笑呵呵地说。

能叔编织竹器的手艺是一流的,在我们乡里也许就找不出第二个了。

村里谁家的箩筐坏了,晒米的竹筛不能用了,或者需要竹笼去装牲畜的,都会找能叔帮忙。

不仅在村里,在外村,能叔的编织竹篾的手艺也是很有声誉的。很多外村人,甚至外乡人也会找到能叔,请他帮忙编一对或几对挑东西用的竹筐。

人们都说能叔手艺非常棒。筛米的竹筛好用,筛孔不大不小,刚刚好,耐用,也很好看;挑东西用的竹筐牢固。人们夸张地说,比铁做的还要牢固。筐子的大小也合适,只要是能叔看了你的身板,或者,你和他说了谁使用的这些竹篓筐,是中年的,还是壮年的,他保证给你编出满意的、合适的筐子。能叔的手艺是无可挑剔的。

当然,人们也不是白白请能叔帮忙的。有的人会给他一些钱,有人给他几瓶酒,也有人给他买几斤肉。能叔是不计较这些报酬的。在他看来,帮人编一些竹器他很乐意。这不会花费他很多时间,因为他经常在放牛的时候编的。并且,竹子是自家的,山坡上有成片的竹子,年年长出新竹子,花不了多少钱。

如果别人给他钱,他不会拿的。

他说,这些东西是你请我做,我能编的,我不是专门编来卖的。如果真的推辞不了,他一般只收两块钱。

他说,只要拿两块来买一包烟就好了。然而,对于人们给他酒或者肉他是不拒绝,也是不能拒绝的。因为在我们那里有这样一个观念,别人送食物给你,一定要收下,如果退回去了,这些食物就会变得不干净了,会被野外的鬼怪附在里面,吃了让人害病。只有在家里把食物煮熟吃了能好。但是,这些食物是要先放到供桌上给家中神龛上的神灵祖先们,之后,能能煮食。所以,能叔往往会把那些送来酒水、肉食的顾客挽留下来一起吃饭。

也许,因为这样,能叔的人缘很好。

有时,能叔家没有猪油来炒菜了,需要买几斤猪肥肉去煎成食用油。猪肉贩子往往会把最好的那些肉给他,也不会缺斤少两。

夏季,能叔家的秧苗没有插完,村里人会帮他。傍晚,村里人到山里把牛赶回牛栏,见到了能叔的牛也会帮着赶回来。总之,能叔和人们的关系是很融洽的。虽然,耳背的他有时会成为人们开玩笑的对象。但是,也不是恶意的。人们对他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我很疑惑,能叔以前是不会编竹器去买的,怎么现在他会这样做。并且,能叔他是很爱护他的牛的,现在怎么把这些竹叶拿给别人家喂牛而不给自己的牛。

以前,和他一起去放牛的时候,经常见到他拿竹片刮掉牛身上的寄生虫,还会到山上砍一大捆的绿叶,或着到山谷割一两担草给他的牛。到了家里,还要给牛喂加了熟饭的盐水。人们问他为什么对牛那么好。他说,牛是家中的宝,耕地耙田有功劳;牛是不动的金,有了厄难它摆平。我们能不对他好吗?哈哈哈。

我想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嘴巴刚张开,母亲从后面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酒。

“哥能,你是喝酒的能手,来帮我尝一下现在酿这个酒,看看味道怎么样”母亲笑着递过酒碗。

能叔接过碗,先嗅了一把。

“慢着点,酒是刚刚出缸的,还很烫”母亲提醒道。

“嗯,味道很正,很好喝”能叔喝了一口说,“你们也尝一下吧”,他把酒碗递给王婶她们。

“不喝了,我们都已经喝过了。喝多了会醉的,下午还要下地咧”她们都推辞了。

“阿旭,来喝一口,你是学生,只要一小口就好了”能叔笑着说,“现在不喝,以后当了干部也要喝的,现在先练习一下吧,呵呵呵。”

接过酒碗,我喝了一口,又把碗又递给了能叔。

“嗯,不错,不错。以后是当国家干部的人能”能叔很高兴。一仰头,把碗中剩下的酒全喝了。

母亲把碗拿走。从灶台拿出烟筒给能叔。

“抽烟吧,哥能。这些烟丝是昨天切的,劲道足,是你喜欢的”母亲把烟筒和烟丝袋递给能叔。

“我要尝尝这新的烟丝”能叔把烟丝取出,放到烟嘴上,拿起炭火点着,把嘴巴放在烟筒口,吸得筒内的水“咕噜噜”的响。

“这烟丝很好抽,你们也都抽过了吗”能叔对王婶他们说。

“没呢。刚刚只是聊天。还没有抽咧”王婶接过烟筒。

“保证是好抽的烟丝”能叔说。

确定这烟丝好抽之后,王婶她们都轮流抽了一遍。

我看着这烟筒,感觉做工很好。

“这个烟筒是谁做的”我忍不住的问。

“哪里还有谁能够做的那么好,就只有你的叔能了”母亲回答说,“那天放牛的时候,他帮制作的,就在不久前”。

“是的,就在我卖我那头壮硕的牛前半个月”能叔表情很不自然。

“是啊,你那头牛真好,卖了可惜了”李大娘说。

“嗯呐,那头牛力气很大,一亩田,不到一个上午就犁完了。主人累了,牛一点不喘。它也很听话。可是,哎,没有办法啊,非卖它不可的·····”能叔有些伤感。

“卖了就卖了,牛是通灵的,它会知道你对它的好,也会保佑你家的”外婆说。

“是啊,不卖它,我的孩子阿保他就······嗨,没办法的事”能叔低着头。

“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提了。现在一切不都是好好地吗”王婶说。

“不说了,不说了。大家来吃米糕吧。前天去赶集的时候,在一位越南妇女那里买的”母亲首先拿出一块给外婆,之后,把其他的米糕拿给我们,“买的时候,我尝了一块,很好吃的。”

我拿了一块,放在嘴里,高兴地说:“很好吃,味道很好,很香,很脆,能叔你也吃一块吧”。

“好,给我来一块”能叔脸上的阴郁减少了。

“越南妇女很会做吃的东西的。春节的时候,他们家里的神堂上摆满了各种年糕、米糕。好看又好吃”王婶说。

“这样的啊”李大娘说。

“可不是,在集市上,我们很多人都争着买咧”王婶兴奋地说。

“再吃一块吧,叔能”我把米糕递给他。

“不吃了,口渴。我还是抽烟吧呵呵呵”能叔拿起了烟筒。

能叔抽了一口,把烟气从嘴巴和鼻孔慢慢地放出来,感觉很逍遥。

“哎呀,差点忘了”能叔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放下烟筒,对我母亲说:“阿旭他娘,我和你说件事啊。”

“什么事”母亲应答。

“我的家中的烟丝用完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呢”能叔询问道。

“可以呀。我这里还有很多咧,以前自家种烤烟卖的时候,我特地留了很多很好的烟叶”母亲很高兴,“先等一下,我这就去拿给你。”

“好,好。要不然,我这段日子就没有烟抽了。没钱买烟啊,现在穷的只剩下一口煮饭的铁锅了”能叔哈哈大笑。众人也都笑了。

母亲拿了一大捆金黄色的烤烟叶给能叔。

“哥能,这些还没有切丝咧,回去自己切吧。剩下的可以包好放着,不要让它受潮就好了”母亲说。

“那么多啊,到我死了埋到了后山都不一定抽得完呢”能叔露出一排牙齿。

“又不是只有你会抽烟,放牛的时候我们也会找你的烟来抽的”大家笑着说。

“哟,十一点多了,我要回家做饭、喂猪了”能叔看了看手上的表说。

“留下来一起吃吧,难得来一次”母亲挽留。

“不了,不了,下次吧。今天家里没人咧”能叔拿着烟袋子就往门外走。

能叔走后,发现他的砍刀没有拿。我拿起它赶了上去。

我把刀交给能叔后,他很高兴说:“我真给忘了,你不送来,我又得来一趟咧”他笑的很灿烂。

能叔要赶回家做饭,给家畜喂食,拿到了刀后便走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很暖,很安静。

也许是因为走得急了,加上这暖暖的阳光,能叔走了几步后,摘掉了头上的棉帽,他的头发看得我很刺眼。也许是因为阳光太强吧,我想。

回到家里,我问王婶:“叔能为什么把他家的牛卖了。”

“也难怪你不知道,你的学校离家那么远,你又不会经常回家。”李大娘说。

“哎,你阿能卖牛是为了交他的儿子阿保医药费。”王婶说。

“哥保出什么事了?”我问,“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今年六月份,正是农忙时候,阿保从广东赶回来要帮父母耙田插秧。阿保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老天却偏偏不长眼,从县城往家里赶的时候,阿保遭遇了车祸。在县人民医院医了一天还没有好醒来。之后,转到了市里的医院。医院说要马上动手术。可是,必须先交两万块,才给阿保动手术。阿能夫妻俩听到这个消息,急得团团转。找亲戚借了钱,又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借了钱后,离医院的要求的数目还差很多。不得已,只能卖牛了。哎,因为是农忙,牛是很好卖的,价格也很高。只是他们家的田只耕耙了不到一半,没有了牛,接下来的农耕是很辛苦的。而且,阿能很爱他的牛,卖了之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说,到了放牛的时间,打开牛栏,里面没有牛,他觉得心里空空的。”王婶很动情地说。

“是啊,阿能夫妇两个是很辛苦的。还好村里人都很热心,大家帮着把他们家的田都插完了。”李大娘说。

“哥能他们家真的很不容易。为了阿保的事,能哥的头发白了很多;嫂能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那晚,她到咱家里来,一进门就哭,边哭边嚷道‘我的儿子怎么那么命苦啊’,怎么劝也没有用”母亲说。

听了这些事后,我的心情很沉重。

“哥保现在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阿保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走路还不稳”王婶说。

“辛亏当时及时进行手术啊,要不然······”李大娘说。

“哥保现在在家里吗”我又问。

“在家里,前天我见到他坐在院子了晒太阳。看起来身体好了许多”外婆说。

“今天好像嫂能又陪着阿能去乡里的医院做检查了”母亲说。

“哦”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只是觉得心头很压抑,很重,很痛。

那天很好的阳光。吃过午饭,我走出了家门,走进了阳光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能叔家的院子外。只见他哼着小曲,熟练地把砍来的竹子劈成几段,之后开膛破肚,用篾刀削成一条条篾条。

“吃饭了吗,叔能”我往院子里走。

“是阿旭呀,我已经吃过饭了。怎么有空来玩啊”能叔微笑着说。

“今天的天气很好,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走到这里的时候被您的歌声吸引了过来”我说。

“哈哈哈”能叔开怀大笑。

“我可以在院子里看您编竹器吗”我问。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有椅子,拿过去坐,来”他说。

我把椅子搬到一旁放好,坐在椅子上看能叔展示他的技艺。

“编好后是要拿去卖吗”我问。其实答案我是知道的。

“是啊,现在编竹器的人少了,这些东西还是有很多人买的”能叔愉快地说。

“卖到钱后准备做什么”我又问。

能叔停了下来,看着我说:“拿到钱后,一半拿给阿保看病,现在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另一半存起来,等存够钱后,我要买一头牛,买一牛好牛。嗯,是的。有了牛生活能安心,能踏实。”他努力地冲我笑了笑。

说完这些话后,能叔又开始专心地编着竹器。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跳动的竹篾,看着闪烁的光影。最后,我的眼睛被能叔的头发狠狠地扎到了。这次,我离能叔很近,能够清楚看到他头上的白发。是的,我真的看到了白发。记得前几年和他放牛的时候,他说他的发根很痒,叫我们几个小孩帮他找白发并拔掉。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是那么黑。

现在,黑发已经淹没在一片灰白的柴火灰中了。

我觉得眼睛涩涩的,眼皮很重。挨着椅背,我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让温暖的阳光亲抚我的脸。

躺了一会儿,我听到了歌声,是山歌,能叔唱的山歌。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小时候放牛的时候经常听到这样的歌声。在路上可以听到,在田里可以听到,在山里也可以听到。

那天,我真想对能叔说:“叔能,等你买了牛后,记得叫我和你一起去放牛哦,就像以前一样。”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能叔编竹器的速度很快,那些薄薄的竹篾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动听的声音,和着能叔的山歌声,那是一首很美妙的乐曲,在我的耳边回荡。

我不知道,半个月后,当我在回校的车上回想起这一天的情景的时候,我竟然哭得那么厉害。

回校那天,邻村的一位大伯坐在我的旁边,我和他聊的很好。

哪位大伯跟我说了能叔的一些事:“以前,阿能是我们村的。出生不久,他父亲就得病去世了。你也知道,阿能的耳朵有毛病,天生的。因为这个原因,他上到三年级就退学了,在家里帮他娘干活。耳朵有毛病的阿能经常受到人们的调笑,他也为此吃了不少苦。但是,他的心眼很好,不记仇,对谁都很和善”

“后来,他跟村里的一位老人学编竹器,上手很快,很快就学会了劈篾条,也能编出简单的竹器;一两年后就编得非常好了。也许是因为耳朵不好使,他能一心一意不受别人的打扰,他能有这样好的技艺吧。呵呵”

“等到他十六左右的时候。有一天,她母亲到山里砍柴,不小心掉下了山崖,回到家里治了几天后就死了。他的母亲入土后,他舅舅叫他去一起生活,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舅舅就是你们村的。阿能现在的房子,就是他舅舅的房子。

“几年后,他舅舅给他介绍了外村的一位姑娘。成婚那晚,他舅舅喝多了,从很高的石阶上滚了下来,摔成残疾,不能走路了,只能躺在床上。他的婆娘是个心眼很好的人,不嫌弃阿能的家境,和他一起照顾舅舅。他舅舅死了也有十几年了吧。是的”

“结婚一年后,阿能的老婆生了一个男孩,叫阿贵。这孩子长得很壮,只是头脑不怎么好使。去上学的时候老师叫他写一到十的数字都写不出来。老师说他,他就哭了,第二天死活不愿再去上学了”

“这孩子很不喜欢上学,倒是喜欢去河里钓鱼,到水田挖泥鳅。哎,可是这孩子命不好呀。有一次天到河里摸鱼,不小心给河水给淹死了。当时,阿能夫妻两个哭得很伤心。之后的一段日子阿能很少跟人讲话。放牛的时候,也不和别人搭话,他却很喜欢和他的那头牛讲话,他对牛很好,给它吃好的,喝好的,好像这头牛是他的孩子一样。也就是那段时间,他常常常一些很苦涩很忧伤地山歌,听得人心酸、心碎啊”

“又过了有三年吧,有人在村外的竹林内发现了一个别人遗弃的男婴,阿能夫妻抱养了这个婴儿,就是现在的阿保。阿保这孩子长得挺机灵的,很听话,很孝顺。学习也好,到了初中,也能排到全校的前三十名。初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可是,他放弃上高中。老师和同学很多人来劝他,他还是坚持不去上学”

“因为那时,他娘染上了重病,整天地咳嗽,不能下地干活,而且还要天天吃药。阿保是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呀。初中毕业后就和同村人下了广东打工。他说,去打工挣钱来治好娘的病。这孩子多好,多孝顺。阿能夫妻俩也算是有点福气的”

“哎,可是厄运还是没有远离这个家庭。就在今年的夏季,从广东赶回家来帮父母种田的阿保遭遇了车祸。花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还搭上了家里的那头牛,能把他的命拉了回来。哎,说来真让人心痛。不过还好,阿保现在身体恢复挺快的,前几天他娘带他到乡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我见到了他,他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希望他早些康复,这样这一家子生活能好过点哟······”

听完了哪位大伯的讲述,我的头脑冒出了能叔憨厚的笑脸,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在能叔院子中的情景。

鼻子很不听话地开始抽搐,鼻孔里的酸水开始往下流。头好像被灌入了热水,热热的水从眼睛冒出来。我哭了,是的,我真的哭了。开始只是啜泣,接着是呜呜地哭出声音来。车上的人都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

“怎么哭了”邻村大伯问我。

“我,我,呜呜,听到有人在,在唱,唱山歌;呜呜,还,还听,到了竹,呜竹子也在唱,呜呜,唱歌”我抽泣得很厉害。

人们听了之后,都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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