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与朋友小聚,朋友提到儿时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我竟然云淡风轻,一笑置之。那是自儿时少时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伙伴,到如今,只是化作路人甲。
到浙后,再读鲁迅大先生的《故乡》,直觉而深刻地体会到:故乡就是用来怀念的。走向远方,偶尔回望与故乡的交集,全是藏在回忆里的。回忆可以永恒,但又脆弱易碎。
迅哥儿多么喜欢少年闰土啊,那个活泼泼,热腾腾的渔村少年,头脑里藏着很多很多奇闻,会做那么多那么多充满神力的事,装弶捕鸟,月夜刺猹,单是这两件就让小迅哥儿膜拜不已。与故乡的维系,除了母亲和家里的亲人,还有他啊,我的童年朋友——闰土。闰土是我对故乡温情记忆的所在,是带给我童年快乐的源泉,他之于我,亦是故乡里的中心牵念。
可不同人生路上的人儿,注定要分道扬镳,注定要在不同的人生轨迹里各自搏命,又各自安好或者是不安好。有人说,闰土的那一声老爷,叫出了“我”与他之间深深的隔膜。可对闰土来说,不叫老爷,又能叫什么呢?他的处境,他的人生,他的命运,已经将他完全异化,也将他与“我”的关系异化。明明多年未见,也甚牵念,可见面说啥?说儿时的捕鸟,还是刺猹,在久别相隔的中年,总是给人强烈的违和感吧!或者是再退一步,聊了聊刺猹捕鸟,接下来再聊什么呢?闰土想的,需的与“我”想的,需的,能一致吗?想法不同,需要不一的人,又怎能不隔着厚障壁呢?
作为一个读书人,我想站在某个制高点上,启发开导一下闰土,可面对整个社会对闰土的裹挟,我连开口的意念都没有,更寻求别说改造闰土的路径与方法了。我心里发堵,忧郁难受,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这样的阴郁情绪。对闰土,我心疼怜惜,可除了给他点小物小资,还能给他什么,还能教会他什么?可是,我到底还是不理解闰土的,他要香炉烛台的时候,我是把他想成了封建迷信之人。可曾想过,于闰土而言,那莫须有的求神拜佛,似乎能给给他一点点精神慰藉。但作为知识分子的我,至少目前,是什么都给不了他的。给不了,解不了,变不了,只能在回忆的故乡里缅怀属于我和闰土的温暖鲜亮的记忆。
故乡的人,就这么渐行渐远,消失在我的心灵深处,偶尔念及,或者是心悸,或者是心疼,但定会是一茬那一瞬间的感与悟。当然,故乡里的人,还有那种与“我”没有关系,却偏偏要搞出点关系的人。
毕宇飞说,鲁迅先生用圆规形容杨二嫂,实在太恰切不过。而今,再读这个圆规,又何止一个杨二嫂在过着这样的圆规人生呢?这样的人以搬弄是非为能事,在搬弄是非里占点小便宜,捞点小恩惠,便觉人生成功了很多,有意义了很多。
听婆婆说了件事,一个村里的大妈找婆婆借东西,婆婆没借,这个大妈便说婆婆诸多不好,还伤及女儿,说女儿高考如何如何。我听到的时候,觉得可笑,又可叹。你看,即使是现在,也有许多许多的杨二嫂啊!倘若我们身边的杨二嫂越来越少,倘若圆规似的人生越来越少,那么,整个社会的思想改良便会朝向阳光的地方。
可是,同处社会底层的杨二嫂与闰土,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相惜与相怜。杨二嫂们会趾高气扬地欺负老实巴交的闰土,仿佛闰土们就天生是受压迫的,谁都可以踹一脚。同类之间的冷,更让故乡成为冷冰冰的所在啊!倘若有一天,杨二嫂与闰土的关系,刘妈与祥林嫂的关系,能变成《社戏》里双水村人们之间的关系,那么,一旦忆及故乡,便会有暖融融的情意,而不仅仅是客观冰冷的审度了。
只是,一旦与故乡挥手作别之后,故乡便躺在记忆里,供你在夜深人静的某一刻——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