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生在冬月,所以乳名为冬,相对于其它季节,对冬便有了格外一分感情。
儿时的冬天与现在是大不同的,儿时的冬天,更像冬天;儿时的雪,更像雪。
那时的冬天,真叫一个冷,白天零下二三十度都是常事儿。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真的是如刀割一样。若是再刮起白毛雪,就真是出不得门了。没有人敢光着头出去,出门的瞬间恐怕耳朵就得冻坏了。就算是坐在热炕头上,也逃不掉手上脚上生冻疮的命运。没有人讲究外表的好看与否,‘美丽冻人’这个词在那个年代是不适用的。人人都穿着家做的棉裤棉袄,棉鞋和手捂子。北风呼啸,雪面子打得人脸生疼,棉帽子,拉绒的长围脖儿,勉强能护住耳朵,却将那两腮冻成两朵红。张一张嘴,连牙齿都觉得凉透了。
狂风打着旋儿将雪堆积,如野兽般吞噬着人间的美好。这时候,美好不再,再浪漫的诗人也写不出温情脉脉的咏雪诗了。在更往北的内蒙和黑龙江,常有大量牲口被冻死,甚至偶尔有冻死人的例子。我的儿时,幸得有父母护佑,在这样狂风暴雪的时日,连学也可以不上,只是坐在温暖的炕头,把生了冻疮的手放在火盆上烤。
那时的冬天,雪真叫一个大。一夜暴雪,家庭妇女们第二天早上起来,很可能就推不开房门。平地一两尺都是常事儿。那洁白平展的雪面上,常有成串的动物的脚印,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而树上的麻雀,却因为找不到吃食而急得成群结队地站在树枝上聒噪。我去上学,那雪竟可以把我的双腿全部淹没。
“小冬子,雪这样大,就不要去上学喽。”邻居伯伯这样喊。
可是,于小孩子来讲,那竟是多么大的乐趣呢!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个深深的窝,走得累了,躺下滚一会儿,也不失为一个前进的好办法。小朋友们上学路上的欢乐,是远比那间烟熏火燎的教室更吸引人的。
若是无风的天气下起大雪,尤其是温度并不太低,那情景就大不同了。雪花扬扬洒洒,从天上飘落,天地之间,俱成一体,茫然一色。那雪花晶莹剔透,片片成型,就像是一个个小精灵从天下飘落,那些不同形状的美丽六角形让你不得不感叹上天造物的巧夺天工。爱美的女孩子们总会伸手接下片片雪花,聚在一起,品研各种不同的图案。待地面上的雪有了一定的厚度,孩子们便开始撒起欢儿来,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都是怎么玩也玩不够的把戏。而那雪白得让人忍不住捧上一把放进嘴里,涩涩中带有一种清香。待晴日,碧蓝天,雪白地,满树银花,就算最不懂诗意的人也要出来,欣赏一番这天公赏赐的人间美景。
再以后,世界便属于孩子们了。他们要等到太阳公公用他的微薄的温度给雪层增加一点硬度,然后选取一处坡度合理,长度适当的地段,集中碾压——在那块区域上反复滑行,被摩擦溶化的部分雪逐渐成冰,经过反复打磨,最终形成一条长长的天然滑道。宽可一米,长可几十米。所有的孩子在课余饭后都会集中到这里打滑,胆大的一个人便飞驰而下,胆小的,一个抱着一个,像一列小火车一样呼啸而去。偶尔因为某个人失了控,整列火车便在中途颓然崩塌,所有的孩子便东倒西歪地以各种姿势狼狈冲下去,伴着的,不是哭喊叫骂,而是由心而发的阵阵欢笑。
到了正月里,如果很长时间没有下雪,积累了一冬天的厚厚的大地表面的雪便会因为太阳的照射形成硬硬的一层雪壳,坚硬处小孩子行走都可不致塌陷。这时候,我发明了一种玩法,我和小朋友们一起来到大地里,选取一块平坦且洁白的地方,坐下来,用瓦片将那雪划开各种形状,然后搭建自己最喜欢的冰雪皇宫,用自己最喜欢的建筑风格。每每玩够了回家,棉鞋,棉手套,甚至棉裤都是湿的,妈妈总会不用好眼色看我,然后把我的鞋和手套放在炕边最热的地方烘烤。
儿时的雪冬,虽天寒地冻,却充斥着无尽的欢乐,记忆里的冬天,美好而圣洁。
许多年过去了,天气再也不那么冷,也再见不到那么白的雪。偶尔看到空中飘起雪花,再不那种成片的,美丽的样子,落到手里,还不待看清楚样子,便化了。晴日里出来,街面上的雪早被清空,而边边角角遗留的雪却因城市污染而变成了黑色,毫无美感可言。
如今的冬于我而言,是宅居,是暖气;雪于我而言,则是出行时的胆颤心惊,再无欣赏之乐趣。
雪冬只成了我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