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人说,这山上有一只小巧的灵物,它有着短喙短尾。在地上时,不同于多数的鸟类一蹦一跳,而是走着跑着。遇见了山泉便饮上几口,看见了果子便啄上几嘴。它的羽毛光鲜亮丽,更吸引人的是浑身金色,仿佛是金箔贴了上去。扇动翅膀时,被阳光一照下只见一道金光,它便飞走不见了。于是,那时的老人们都觉得这鸟是圣物,是山中神灵的爱宠,称呼它为“金光鸟”。
祖上有人说在村子的家族中,有一家的庶子上山砍竹摘果,意外地碰见了金光鸟。他把果子全放在地上,退了几步,恭敬地守候在原地。金光鸟吃了一个果子后便飞走了,留下一根金灿灿的羽毛。那个庶子捡到后一直戴在身上。以前他总是不受人待见,家里没了母亲,兄长欺负虐待他,父亲又是个酒鬼,平时不怎理会两兄弟俩。但自从有了这根金羽后,兄长在山里失了足,变成了瘫痪。父亲竟大受打击,把酒坛子全砸碎,再也不碰酒了。这个庶子尽心照顾兄长,兄长心里又感激又懊悔。这个庶子成了远近有名的孝子,随后又考了功名,出了这小山村。自那以后的老人们都告诫儿孙,每逢上山前都要包好一两个果子或糕点,遇见了金光鸟,把果子或饭团摆在地上,退步静候,金光鸟若是食用了,那便是得到了神明庇佑,日后肯定有好报。
时光匆匆,村子中的许多老人先后逝去,但他们都在生时把故事讲给了儿孙们。而如今的诸多年轻,早已忘记了曾经这传奇的故事,一心在城市中闯荡,奔波于车水马龙间。孝顺的本事人把家置在城里,一家子接到城中享福。还有些个在城中混得一般的,逢年过节也带着些稀罕的玩意儿送给侄子侄女儿。村子中的所有人都似乎忘了身后的大山,心中总是思索着怎么去城里过活。
但山子的爹就从没有忘记这个祖辈传下来的教诲。每年正月二十,山子的爹都会起个大早,做好准备,携着篮子去山上的竹林里。今年也不例外。到了竹林里,他把篮子放下,遮布一揭,三个冒着热气的米团现了出来。米团上撒着些芝麻,点缀着一颗红枣,看着就令人嘴馋。他把米团取出来放在带来的油纸上,随后便提着篮子回去了。
原本的习俗是一年内要有春夏秋冬四次,而且还要在旁边静候一天。但是除了那个不知是哪家几代先祖的庶子外,再也没人见到过金光鸟,人们也渐渐失去了耐性,一年四次改为一年两次,两次又变成一次。一天的静候也改为供上食物便可以走了。到了现在,也没有几家人能严格遵守了,年轻人们更是暗地里笑这些老人们迷信。
如今,也就只有山子的爹一直这么做了。村里的年轻人打牌时,都拿着这件事笑话山子。
“山子,你爹又给山神爷上供了?还用买来的贼贵的江米?”邻居家的信子叼着烟,打出一张红心六。
“要你管得着?我爹爱干啥干啥!”山子不耐烦地喝了口啤酒,甩出张老K。
“得,好不容易培养出个大学生,家里搞封建迷信,别被人知道了抓起来。”邻村的桐子笑着摆手道。
“你懂个屁!还以为啥年代了。这叫信仰,懂不?是不是,山子?”信子大笑道。
“滚,滚,滚。”山子皱着眉头,思量着打出什么牌。
“山子,去上海后你还回来吗?”一直只是在旁边含笑的吕子突然问道。
山子沉默了,不知说什么是好,又喝了一口啤酒。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山子那是做大事的人。你看你爹当个村长,为山子考上大学乐了多少天。山子,去了上海就别回来了,这种山沟沟,老子也待腻了,啥时候也出去闯荡闯荡。到时候你可得帮扶着哥们儿我。”信子拍着山子的肩膀,笑嘻嘻道。
“起码也得在城里住下,把家里人安置过去。你爹为你上学起早贪黑地操心着,你也得为他考虑不是。”吕子剥着花生,慢吞吞地说着。
“先去想着你爹给你寻的媳妇儿吧!”桐子看着吕子笑道。
山子把瓶子里的酒一口喝完,心里也是百感交集。终于要彻底跟这里说再见了,以后要在外面好好立足脚跟,把家里人接出这穷乡僻壤。这些伙伴怕是以后再难见几面了。随它去吧,天下没不散的宴席。
几个星期后的早上,山子的爹又上山了一趟,回到家时,山子已经背上包袱,踏上了去上海的征途。山子的娘擦了把眼泪,继续编竹箩去了。鸡舍的鸡精神地在圈子里跳来跳去,看门的老狗打了个喷嚏,趴在门口晒着太阳。山子的爹回头看了看山上的竹林,慢慢扛起铲子走向花生地。
刚离开村子时,山子时常来信。那时的村长,也就是吕子他爹,一溜烟小跑过来给山子的爹报信。山子的爹两口子不识字,村长就叼着烟枪,一字一字地念着。有时候是好消息,像是山子获奖学金啦,谈恋爱啦,过年的车票买好啦。村长连笑带评,叭叭地说个不停,山子的娘听了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有时候是坏消息,比如说分手啦,学校里有人排挤他啊,甚至有次来信说自己想回去了,气得村长把烟枪都摔折了,当晚写了三张纸的信责怪他轻易说这种放弃的话,之后又安慰他坚持下去。后面又附上山子的娘带着泪的哭诉,让山子千万别想不开,哪怕是再难的坎儿,总有过去的时候。
山子的爹却总是在一旁剥着花生,或者就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表情还是很平静,不时望望窗户外大山里的竹林。
随后的三四年,山子很少来信了。工作忙,甚至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山子的娘不时想到村里跟儿子同年龄的年轻人都早结婚生子了,山子却连女朋友都没个动静了,焦急地跟山子的爹商量。
“村里人是村里人,外头人是外头人。规矩不一样,咋过活也不一样。急啥。”山子的爹还是一脸平静,望了望那片竹林。
快到年下了。家家户户开始忙活着过年送礼物,串亲戚。山子的爹这两口子也开始准备吃食,准备招待串门的邻居和朋友。
正月二十,山子的娘早早起来,把准备好的小米糕蒸上。山子的爹裹上几层衣裳,提好了竹篮。小米糕蒸好了。山子的娘从身边的塑料袋中捏了一撮儿葡萄干撒在小米糕上。
“你在蒸之前就该把这些撒上的。”山子的爹手揣在大衣袖中,篮子已经挎在左臂上。
“有啥大不了,反正最后不都得供上去。软和儿一点儿,硬一点儿没啥的。”山子的娘嘟囔着。嫁给这个男人之前,她只听说这人平时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老实厚道,干活卖力,是个靠得住的本分人。嫁来后也发现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仪式他怎么也不肯放弃。无论当年收成如何,他都会取出些粮食供上。
“指不定被哪只野猫叼走吃了。”山子的娘心里一直这样反复地说着。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山子的娘也习惯了每年准备一次供品。反正现在日子好了,不必再为吃喝发愁了。
山子的爹移开顶门柱,拔出门闩,拨开厚厚的绵帘,雪从天上飘进门内。
“今年说不定又是场大雪,要封山了吧。”山子的娘向火炉里递着柴火道。
山子的爹点了点头,钻过绵帘出门了。
路上还没有积雪,看来也是刚下没多久。但是雪的势头很足,看来不用半天,这几座小村子就可以和外界完全隔离了。
山子的爹哈了一口白气,慢慢地走向竹林。这片竹林的面积在一点点缩小,也越来越显得萧索。山子的爹照常寻到之前认定的那块儿平地,把供品放在地上。
他拾起篮子,扭转身子便看到了山下的村庄。村民们都已起床做饭,炊烟在房子上飘飘荡荡。雪积在衰败的竹枝上,哗啦一声落了下来。山子的爹捡了块儿干净地方,拍了拍积雪,把大衣下摆一压,坐了上去。篮子里还放着他抽了好多日子的烟枪,他顺手抄了起来。然而,他好像想起来什么,慢慢地把烟枪放了回去。在大衣兜里搜翻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打火机和一盒香烟。村里除了他和村长,已经没人抽烟枪了。这盒烟还是村长送给他的,说是吕子买的一提子。自己刚开始也抽不惯,抽烟枪的这哥俩儿都学着抽卷烟吧。
“咳!”山子爹还是刚抽卷烟,一个不留意,竟把自己呛到了。他咳嗽了好几声,鼻涕眼泪都溜了出来。
一回头,便看见了它。
它还是那样,绕着米糕走来走去,伸出脑袋啄了啄葡萄干,又尝了尝小米糕。四五嘴后,小脑袋扭头看见了山子的爹,便偏了一下头,随后就呆呆地看着他。它的羽毛在阳光下还是那么金黄耀眼,蓝色的眼珠就像是宝石一样精致。但当山子的爹刚要去仔细看时,它呼啦一声便飞走了。
山子的爹回想起二十五岁时上山第一次遇到它的情景。那时候山子刚生下来,大夫说这个孩子身子弱,怕是难撑一年。山子的娘哭得死去活来,本就刚生下孩子,这么一打击下也生了场大病。村长托关系,找车子把娘俩儿送到镇上的医院。山子的爹一个人在家发愁,到了二十,爷爷讲过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被回忆起。无心吃饭的他揣了一块馒头就上山了。他想着如果娘俩儿都没了,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了,就在山上了断算了。在竹林里,他和以前一样,照着爷爷所说的那样摆上馒头,待在旁边。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拾起馒头,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打湿了干巴巴的馒头。烦上心头,他倚着旁边最粗壮的一根竹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被甩在一边的馒头旁边,那个传说中的灵物正在啄食着贡品。山子的爹像是遇到了救星,眼泪哗地流了出来,跪在地上朝它磕头。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金光鸟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被啄食的馒头,没有一根金羽毛。
第二天,村长赶忙来到家里敲门,欢天喜地地通知他山子身子没有事情,那个大夫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郎中,今早村长就派村里的爷们儿把他赶出去了。山子的娘一听孩子没有事情,心结一打开下,病没几天就好了,没过多久就抱着孩子回来了。
这是第二次了,山子的爹却没什么反应。他起身拍了拍衣服,看了看地上,依旧没有什么金羽毛。把烟头用雪浸灭后,提起篮子转身下山了。
山路被村长带人修过,比二十多年前的舒坦太多了。沿着山路一直下去,经过几块儿田地,第一户便是山子的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
快要到门口儿了,山子的爹又掏出烟枪,划着火柴抽了起来。刚抽了两口,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大衣的人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看了看鸡舍,又抬头看了看房顶。身后还跟着自家的小狗儿,摇着尾巴紧随着。
山子的爹加紧了脚步,脚步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赶忙把身子扭了过来。这人从衣着打扮上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样子。但是脸上垂着重重的眼袋,黑眼圈也很明显,眼睛里更是夹杂着疲劳和辛酸。
“爹,我回来过年啦。”
“嗯。”
“又上山了?”
“嗯。”
山子笑着,但这种笑,他爹看得出来,是经历过沧桑后的苦笑。
“进屋吧,见你娘了没?”
“见啦。她说你上山啦,我就出来活动活动。”山子跺跺脚,掀开绵帘让爹先进屋后,把帘子落了下来。那只小狗趁着一个孔隙也钻进暖和的屋内。
两年没见,山子变了,跟之前那个窝在桌前看书的愣头小子的确不一样了。他虽然穿着大衣,但看得出来他瘦了,也高了。头发没有以前那么长了,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几根白头发了。胡子刮得很干净,穿得很干练的样子,但是山子的眼睛里包含着与这些东西不相配的疲惫和颓丧。
“咋了?”山子的爹把烟枪头在炉子上磕了几磕,又填上烟草道,“今年得空了?”
“咋?孩子回来过年还不正常啦?”山子的娘笑着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托着一件棉袄,“山子,来,这是给你做好的。好不容易回来过年,到城里穿上,不比那些工厂里做的暖和舒坦?”
山子连声哎哎,笑着脱下大衣,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棉袄。
山子的爹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背对着山子,看着窗子外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山。风吹了过来,萧萧声下,这座大山宣告着自我封闭的开始,任何生灵都不该去破坏这份静谧。这幅景象实在让人困乏地很,想要和大山一起冬眠下去。
“我们公司最近不景气了。”山子终于开口了。
“哦,不景气吧。那你要回来跟我忙农活吗?”山子的爹舔了舔嘴唇道。
“没有。还没到失业的程度。公司是做旅游业的,说要到咱们山这里来发展一下。”
“旅游?”山子的爹把烟枪放下,转身诧异道,“这山沟沟搞什么旅游啊?”
“不是有那个。”山子结巴道,“有金光鸟嘛。”
火炉里的火星轻声地“啪啪”迸射。小狗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继续趴在火炉旁边取暖。
“哦。”山子的爹眼光向下一扫,转过身子,继续看着大山。
“这不是好事情吗?”山子的娘高兴道,“你看看这个山村子要啥没啥。山路又不好修,这几年也就往这里修了几里地。县镇里面又掏不出钱。这样子下,村子里的人富起来了,县里还不得给咱们修路到村里?”
“就是这么说嘛,娘。”山子乐道,“我们公司的老总一家还专门跟我一块儿回来啦,现在住在吕子家呢,村长正跟着他谈着呢。”
“那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他爹,搭把手,咱们今天多做点儿好吃的,再打扫打扫。山子,晚上让你老总一家过来吃饭。你这次在公司里立了大功,肯定得升你上去啊。”
山子的爹默默站起身来,说了声,“灯泡暗了,我去小卖部买个新的,亮堂。”随后就掀开帘子出门了。
晚上,山子家做了一席饭菜。山子带来了在市里买的好酒,给每个人都斟上。
这个小屋子顿时有了过年团圆的气氛。村长、吕子也带着酒和熟食过来坐席。
与山子的爹想象中的资本家不太一样,这个老总没有挺着的大肚子,也没有贼眉鼠眼的眼睛。只是有着生意人惯常的微笑挂在脸上,显得十分亲近。他的老婆也没浓妆艳抹,很苗条,一看就是下不了地的。那个小儿子也不坐在位子上,只是看着火炉里的火旺旺地燃烧着,也许从没看见过这样原始的取暖方式吧。
山子的眼睛闪着精神,给老总斟上一杯后又给村长斟上一杯,说了些有的没的的客套话。大家都客气地相互问候。只有山子爹一声不吭,只是在那里喝着果汁,因为他戒酒。
酒过三巡,那个老总和村长谈得十分欢洽。
“老哥,我也是村子里出来的。你看看,现在混的也不错吧。年轻人要多敢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我看小吕就挺不错,跟着小山,在城里过日子多快活啊。”
“不行,不行。”村长赤着脸笑道,“我这个儿子没出息,比不上小山。在村子里待一辈子也就是他的命了。”
吕子尴尬地笑着,之后听着山子夸着自己,低头喝了一杯酒。
“我说,这个金光鸟,真的就是个传说还是真的事?”那个老总倚着椅子道,“就没有人见过?”
“祖上传下来的故事,谁知道呢。”村长夹了块儿花生醉醺醺地回道。
山子的爹终于站起身来,穿上大衣,掀起帘子,打了声招呼后去上厕所。
山子的爹就站在院子里看着还在飘雪的天空,周围已经变成白茫茫世界。
他突然想起来该拿烟枪出来的。
“老弟,快进屋里来啊,站外面冻着干啥。”村长掀开棉帘叫道。山子的爹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进屋来了。
“老哥,听村长说,你见过那金光鸟?”那老总堆笑着凑近了问道。
山子的爹看了村长一眼,村长用着期盼的眼神望着他。
“嗯。”山子的爹低头剥了一个花生。
“那小鸟儿真的全身金色的?”那个小男孩儿坐在椅子上,开心地笑着,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全身金的。”山子爹笑着说道。
“听说还跟人一样走路呢。也是真的吗?”男孩激动地问道。
“对。”山子的爹答道,“我也就见过两次。不过一会儿就飞走了。”
“怪不得小山这么有本事。”那老总大笑道,“他可是我们公司的中流砥柱。好!我们明天进山一趟,看看地貌去。”
下了一天的雪停了,也把山间的道路掩埋了。本不该冒这种危险进山的,但是在村长的坚持带队下,一行人便出发了。小男孩也嚷嚷着要跟着去,便留下了山子的娘和老总的妻子在家等候。
经过农田,踏上山路,老总对这里的风景赞不绝口。小男孩更是欢喜地跑来跑去。但再往山上走,愈发危险了,小男孩便规矩地跟在队伍后面走着。
竹林在半山腰的空地上,众人爬了许久到了这里,便取出背包中带好的蒲团,坐在竹林边。那老总满面通红,喘着气直道:“真个是不行了,好久没运动了。”
山子的爹掏出烟枪来,抽上一口。其他男人也都互相递着香烟抽起来。小男孩就被嘱咐好只在空地上玩。
“老总,我有个问题哈。”吕子突然吐了口烟,问道,“要是,这金光鸟找到了,你想咋办?”
“放心吧,总不至于抓起来关住。”老总笑道,“毕竟说不定是啥珍稀物种,国家保护动物什么的。我可没那个胆子。”
“你是不信喽。”山子的爹直愣愣地说道。众人都觉得略显尴尬。
“老哥,这个东西嘛,信则有,不信则无对不对。”老总继续笑道,“那是祖先传下来的故事,说不定那个孝子也只是运气好,对吧。至于山上有没有神明,这也是种信仰嘛,保持住,传承下来不也很好嘛。”
“那,这个孩儿活下来也是运气好吧。”山子的爹指了指山子道。山子眼睛直盯着地面,抽着烟,一句话也没说。
“那老总你想怎么办?万一人一多,把金光鸟吓走咋办?”村长问道。
“就跟那动物园一样嘛,造个大屋子让它住下来。”
“笼子做大了点儿嘛。”吕子嘟囔道。
村长“啪”地拍了吕子的脑袋一下,骂道,“啥笼子,那人来人去的,不把鸟儿吓坏了。造个屋子住,把它养起来不更好?”
“对嘛,我们也是在保护它。”老总笑眯眯地冲村长点了点头道。
“要是找不到呢?”山子的爹淡淡地说道。
“毕竟是故事嘛,没有灵验,这也没办法。”老总惋惜地答道,“不过,如果老哥你能把你的故事写下来,就当是宣传材料,人也就闻声来啦。你说说现在旅游景点,哪个不编个故事,跟什么名人神仙沾点边儿?足够了,大家都知道不存在这种东西,纯粹城里待累了,来这里歇一歇,顺便来这儿听听故事呗。”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东边的一根树枝上。
太阳穿过云彩,恰好把光照在鸟的身躯上。就像传说的那样,金光闪闪。底下的众人在这一刻全都呆滞在原地。
“金……”那个老总还未兴奋地把“光鸟”两字吐出来,只听“嘣”的一声,一个黑块儿射了出去。那只鸟哀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除了山子的爹惊呆在了原地,其他人都慌忙跑了过去。最先的是那个小男孩,他满脸喜悦,手里还紧攥着弹弓。
“什么啊,麻雀而已吧。”小男孩捏着那只鸟的尾巴来到了山子的爹的面前。那只鸟浑身是血,血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灰色的眼睛半睁着,舌头吐了出来。没被血染红的羽毛灰白相间。真的就是普通的山鸟而已。
山子的爹颤着双手接过这具遗体,感受着它由热变冷。后来其他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小男孩好心地在一枝粗壮的竹子旁挖了一个穴掩埋了这只鸟。
再后来的春天,村子一直在忙活着。公司和政府合作打造了农家乐旅游区,重心就在这个村子。村民们乐呵呵地把家搬到市里住。原先的房子有的保留,有的拆除,改成了各种设施和旅店。村长家和山子家的房子在吕子和山子要求下保留了下来。山子挽救了公司,升职加薪,专门负责此处旅游事项的发展。市里大力宣传金光鸟之山,吸引了不少周围市县的城市居民来这里旅游。市里见效果不错,赶着工期把通往村里的道路修好了,游客们络绎不绝地在节假日其间来这里休闲。村民们在城里都分配好了房子,年轻人们也大都在城里或者旅游区工作了。大家都夸山子和村长两人改变了这个穷山沟的命运。
山子的爹两口子也搬到了市里住了下来。山子的娘每日都笑着下楼跟街坊邻居们唱歌跳舞,好好享受着生活。
山子的爹呢?他只跟对门钓鱼的周老头来往多些。周老头是邻村的,也得益于旅游区开发搬了过来。平日两人就出去钓钓鱼。但没过多久,周老头去世了。山子的爹就整日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看着前面的楼宇。
搬到城里后,山子便能常常回家了,还带着女朋友。而且最近和她已经订婚了。山子的娘高兴地带着未来的儿媳妇四处逛商场,买衣服,准备着新婚所需的物品。
三年过去了,山子每逢假期必来家里看看,有时还带些书。山子的娘和媳妇领着孙子玩儿。而爷俩个却一句话也没多说过。两人相处时,山子的爹只是抽着烟,山子便看着电视。
冬天了,市里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山子的爹起床后,看见桌子上留着张纸条:“小山说他们夫妻今天有饭局。我先去他家里做午饭,然后接孙子放学。锅里有饭,趁热吃吧。”
山子的娘晚饭前提着菜回来了。喊了半天老伴没人答应,那只小狗儿也不见了。看了看茶几上,烟枪不见了。饭桌上摆着碗筷,还多了张纸条。
“我回去了。”
山子接到了电话,赶忙从公司跑了出来。他一面给娘打电话安慰她不要担心,爹只是想回老家看看,托小吕照顾照顾就好了。在路上,他给小吕打了好几次手机,但都无人接听。半小时后,小吕终于打了回来。
“你好,哪位?我刚才在忙,没有听到。”
“小吕,是我。我父亲去村子里了吗?”
“你是?哦,山子啊,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没事儿,叔已经到我家了,刚吃完晚饭。”
“太好了,谢谢你啦,小吕,我……”
“山子……有时间,回来看看吧。你家还在,我平时也收拾着。”
“……”
“……”
“好,谢谢你啦,吕子哥。”
第二天早上,山子开车来到了山下的家中。掀开门帘,热气涌了出来,但是屋里没有一个人。山子走出门,看了看周围,不见爹的人影。
雪花飘了下来,山子猛然想起,今天是二十。
山子向山上跑去。
竹林里,一只小狗蹲在那里,尾巴耷拉着,浑身抖着,似乎在抽泣。
山子的爹就倚着当年埋鸟处旁的竹子,坐在地上。烟枪握在右手,左手平摊着,上面有缺了一块儿的馒头。
还有一根金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