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了吧
环境可以让人有很严重的改变。
至今,他短短的一生,不同阶段都游移在不同的环境中。也许,和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抓住的,留下了,没抓住的,如被风拐走的清泪,再不知所踪。也许,每换一个新的环境,他都会换一个面具,不愿意让别人窥看到他内心的不知所措,就像他乱七八糟的文字一样,没有方向,只随波逐流。
面具是他的心防。
也许,他们并没有成为他们讨厌的人,也本来并不是他们讨厌的人的样子,只是他们恰好处在一个尴尬的境遇中,他们不得不戴上他们讨厌的人的面具,躲在面具下,在世间流浪。
不知何时开始,他戴上了「耿直」的面具。然而伴随着「耿直」的,就是情商太低、不会讲话,说一不二、是非分明,喜怒形于色,这些林林总总的表征,然后,再算上一个性情中人吧……这些表征渗透入里,已经占据了他的躯壳,将他本来的奸诈狡猾、心机腹黑,全都挤压在了最底下。他做过别人用来攻击别人的枪,也背过别人莫名其妙甩给他的锅,初踏江湖,他更为不知所措,却从来不敢将他本性中那丑恶的奸诈重新释放出来,说是害怕两败俱伤,死得太难看,但也许……那些丑恶的奸诈见识了更丑恶的奸诈,见到了更加难以跨越的人性深渊,见到了更加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被嘲讽、凌辱、摧残、背刺、抹杀,也许如今,它们已经荡然无存。
面具下的魂
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如珠的圆润,不沾浮尘。它点落在干净的土壤上,被触碰到它的第一粒细沙,雕镂了一道细细的纹。它听到了土壤中,四面八方溪流的声音、四面八方风的声音,它努力汲取着所有靠近它的养分,它认为,那些都是纯洁的、美好的。它开始萌发,慢慢感受到了光,并从光那里,接住了足以果腹的食粮。本和末逐渐伸展,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看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却忽然间,四周起了雾,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让它连自己的腰身也看不清楚了。后来,它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根本,在雾中漫无目的地游荡,被雾中的锯齿刀刃,弄得遍体鳞伤。
它长大了,变成了「魂」。
后来,有一抹灰灰的影,如乌云的沉重,糅合在了雾中。影缥缈在魂的左边或右边,影的轮廓,几乎和魂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它铁骨铜皮,总不似魂那般体无完肤。魂,仍然漫无目的地在雾中前行,背离着脑海中似有似无的呼唤,爬过生着刀的山,趟过淌着火的河。每每夜里,即使是晚间的七尺卧榻,也让魂觉得仿如有芒席在背、针毡在身。
魂觉得,这个奇怪的人世对它不公,可它身在雾中,双眼障翳,怎能察知,所有的魂都是如此。
某天凌晨,魂从诡谲的梦中醒转,眼角有周身刺痛的泪痕。昏昏的雾中,魂依稀看到了那围绕在自己左右的那个影。仿佛久别重逢一般,四目相对,却难出一言。影为魂拂净眼角的泪痕,又将魂脸面上那可怖的裂口一一缝整,才从怀中捧出一张面具,敷在魂的脸上,说「不愿再看到你受伤害」。
魂本不愿,可它屈服在了椎心泣血的苦痛之下。
魂和影接续为一体之际,影在魂脑海中的呼唤才越来越清晰。面具之外,雾渐渐散了,透过晶莹的面具,魂看到了芸芸众生——那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芸芸众生。
「我是否还能将你卸下?」
魂问,影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看着魂的面具和魂的脸,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