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无意看到许多狗的照片,活灵活现甚是可爱,随即收集起来。堂妹银芬发来一条评论:还记得你家花妞吗? 一瞬间,记忆里尘封已久的往事,在脑海里开始翻涌。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的老家院落里喂着一条母狗,雪白的毛上混着黑色的毛,两只耳朵一黑一白,尾巴上也是毛色掺杂。父亲给她取名花妞。
父亲说,别人家的狗一窝产了六七个崽,养活不过,就随便拎来一条,这就是花妞的身世。花妞来到我家,是在我出生以前还是之后,记忆中已模糊不清。我略微知事时,就见她在院子里活动了。
村里的狗大多不栓,父亲也不常栓花妞,由她跑,跑远了,父亲站在进村那条路上,打个响哨,她便不知从哪里就钻来了。
那时家境不好,宅第上还未垒起院墙,只些苞谷棉花杆遮掩,充当院墙。一排楔上长钉子的木板穿上铁丝,栓在栽进地下的两边木桩,作了大门。两旁垒些砖头块就成了门脸。就这简陋的院落,就算花妞在外如何撒欢,天色一暗下,也定会乖乖回来。
深秋时,父亲扛上铁锹,到黄豆收割过的地里,挖田鼠洞,掏黄豆。花妞欢快的跑到我们前面,沿着路边,低头乱嗅,见到我们还没走近,就会返跑回来,摇晃着脑袋,甩起尾巴,冲到我的面前,在我的怀里撒欢。若我伸过脸,她热乎乎的舌头就来了,舔的我满脸口水。一到黄豆地地头,花妞就开始忙着嗅来嗅去寻鼠窝,若是寻着了,就用前爪刨土,父亲看到便知道这里十有八九有活老鼠。
国家还没有收缴枪支那会儿,我的父亲有一杆自制的长统火药枪。初冬夜晚,父亲时常带了矿灯去打野兔,一个口哨唤起花妞,花妞支愣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响声,早已兴奋的不得了了。
我记忆里花妞下过不少崽,产崽后她很少走动,偶尔吃食饮水才从窝里出来。我好奇的去狗窝看过那些小狗,一个个眼睛眯缝着,依偎在花妞怀里,轻声打着呼噜。说来奇怪,我看到那些崽子的毛色有黑有黄,有的和她一样,可花妞才顾不得理会,舔舔这个,咬咬那个,呵护着每一条小狗,像个正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母亲。后来狗崽们长大慢慢送了人,花妞的窝里一只也没剩下,送完最后一条小狗,花妞回到窝里又出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发出的声音那么焦急,听着让人心疼。
我八九岁时父母远走他乡,花妞也被送到了亲戚家,再见到花妞,已是我十一二岁光景。在大姑家的院子里,那时的花妞已明显瘦小,毛色脏乱,眼睛看起来混混的,被一条铁链绑在木桩上,我叫着她的名字,走上前想去抚摸她,谁知她看我走近,叫声更加激烈,瘦弱的身躯挣起铁链来回的走动,荡起一圈圈的尘土。大姑父赶紧大声喝斥她。我说,为什么要把她拴起来呢。大姑父说,狗老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管事了,有时乱咬人,同儿,你可别再走过去,她不认得你了。 大姑说,保儿,以后可不准再叫她花妞了,村子里有个姑娘也叫花妞。看着对我狂吠不止的花妞,眼泪一下充满了眼眶。
花妞已死了多年,也不知被埋在何处,似是将我的童年也一并埋了。时隔十年,偶尔想起,依旧特别想念我童年里的花妞。
回想起花妞,也我想起了另外一条狗。
在青海,早些时候我的父亲侍弄过一个菜园,园子足有四五亩,四面围墙。那时候我父亲养了一条母狼狗,通体是黄毛,毛稍上却是黑色。我初见大黄是在晚上,那时从老家到回父母身边,下了车舅舅领我走进菜院子,墙头温棚上一条狗狂叫着向我冲过来,父亲呵斥了两声那狗立马就听话了,摇晃着尾巴,一直追随在我身后,一路上却我吓得要命,抓着舅舅的衣服躲到一边。大黄是我父亲掏了三百块钱买回来的,我问父亲,别人送的藏狗娃你不要,干嘛要花钱买呢?父亲说,藏狗太野太凶,还是狼狗听话。
我的母亲在院里养过些鸡仔,大黄也馋嘴,有次一口咬死的一直鸡仔儿,被父亲看到,从她嘴里夺了来时,鸡仔已经死了,父亲把死鸡仔扔到大黄面前,大黄低头闻闻又要下嘴,父亲一阵呵斥,大黄像是听的懂人语,再也没有下嘴。
我记得大黄也抓过一回兔子,一天白天我父亲引水渠里的水浇菜的时候,发现一只野兔,父亲放开大黄,她追着兔子满院子跑,我和父亲拿着小棍儿和布袋也跟着跑着堵兔子,灵活的野兔左突右蹿,跟不上脚步大黄,一个跟头就栽到土里,她爬起来,甩甩脑袋,又继续追。看到这一场景,我当时笑的前仰后合。最后野兔从墙根的水渠洞钻了出去,累的我和父亲气喘吁吁,大黄也累的够呛,她张着大嘴吐出舌头,哈嘚哈嘚的喘着粗气,哈喇子顺着舌头直往下流,我把她叫到身边,她的脑袋和腿上全是泥和土,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看着菜园里遍地的脚印儿和灰头土脸却又意犹未尽的大黄,我和父亲哈哈大笑。
后来搬了家,大黄就一直被拴在院墙外的大树下,加上我在镇上上了学,除了喂食,我极少的再接触她了。那年冬天,有次起夜,我隐约听到墙外像哭声一样的哀嚎。我告诉父亲大黄晚上在哭,父亲说大黄老了。
大黄已经几日不吃不喝,眼睛不断的流眼泪,母亲喂的肉汤搁了一夜都冻成了冰坨,大黄死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天上还飘着些零星的雪花。吃罢早饭,母亲让我去喂她,我走到窝旁叫了她几声,尽管她缓慢,以往的总是拖着铁链从窝里走出来,我仔细一看,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伸手一摸,身体冰凉冰凉的,已经僵直了,她的眼睛闭着,那颗因为啃不动牛骨而断掉半截的牙齿从翻开的嘴唇里露出来,我的眼泪一下就来了。
花妞和大黄是让我最有感触的两条狗,她们的离开带走了我很多感情,偶尔见到有人领着他们的狗散步嬉闹,我便想起她们了。
再见了,花妞,再见了大黄,黄土之下,愿你们不忍受寒冷饥饿和伤害,得以安息。
谨以此文纪念陪伴过我的两只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