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立冬以后,大雪就封了浮玉山。
恶劣的天气里,萧之攀着峭壁,手心里已经被磨出血泡。他抬头望了一眼浮玉山顶峰,咬了咬牙,暗自加快了速度。浮玉山高耸入云,而只有到达山顶,才能拿到不死草,救胡若。
胡若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小就与他亲近,相伴时间长了,萧之也渐渐喜欢上了胡若。
她在数日前捂着胸前的血窟窿回到了他的府中,血水透过指缝一路向下,她倒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他去浮玉之巅,为她取得不死草。
传闻以不死草填在受伤的位置,伤口会逐渐痊愈,性命也会无虞。
萧之紧抓着离他最近的岩壁,脚心朝上一蹬,翻身坐在了山顶的雪地上。他累极,手心里的血泡也在攀岩时被岩壁的尖处戳破,血水顺着手掌缓缓往下滴落,尽数落在了皑皑白雪中,殷红的血慢慢渗入雪地里。
萧之根据胡若描述的不死草的样子,终于在双手红肿得快要不能动的时候,找到了一株不死草,他躬身拽住被白雪掩埋在地下的不死草,用尽了全力才将那看似羸弱的绿草拔出。
绿草被他揣入怀中,他转身要走,肩膀突然被人攥住,一道清冷的女声入耳:“年轻人,我浮玉之巅的不死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的。”
她收回手,手心里兀自升起透亮的水波,水波渐渐扩大,将萧之困住,她走到他身前,双眸含笑:“浮玉山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你历经千辛来我这里偷不死草,是为了什么?”
萧之被水波缚住双臂和双腿,连动一下都是妄想,他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沉下眸子,做出温顺的样子:“救人。”
玲珑摸了摸下颌,笑意勾在唇角:“真是可惜,你来错了地方,浮玉山只做酿酒卖酒的买卖,不做救人的买卖。”
浮玉山确实做凡人的买卖,只是买卖的是酒。玲珑仙子酿的酒,需得以心换之。剖心之后,再以不死草填心,失了心的人也会与常人无异。所以想要不死草就要买玲珑仙子的酒,想要酒就得以心换之。这实属换心的买卖。
玲珑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心思微动,手指在空中划了划,最终指在他的胸口处,道:“你若实在想要这颗不死草,就把你这颗心留下,如何?”
数百年来,肯凭着一己之力登上浮玉山的人少之又少,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新鲜的心脏了。
萧之连一丝犹豫也无,颔首应下。
玲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玲珑挥袖,幻化出一壶酒:“喝下它,把心给我。”萧之接过酒壶,仰头饮尽。从怀中摸出一把错金小刀,对准胸口的位置剜了下去。
萧之捧着那颗心送到玲珑面前,他双唇颤抖,脸色苍白,不断有豆大的汗珠自额边滚落。
“给我……不死草……”
玲珑弯身拔起那株不死草,填入他心口。
那些不死草填在他胸前的窟窿中,他顿时感觉好受许多。萧之艰难地直起腰,一步一步离开了玲珑的视线。
玲珑低头望了一眼手中还在跳动着的心,迷茫的神色转瞬被惊喜取代。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只身走进鹅毛大雪里。
02
大雪初霁,萧之重返浮玉山。
这一次,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他安置好女子,双膝跪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他俯身叩首,央求玲珑替他救胡若。
萧之回到萧府之后,就将不死草填在了胡若的胸口处,而胡若却没有像他一样很快恢复,胡若的伤口越发溃烂,他请了许多的郎中也看不好她。
不死草在胡若的身上起不到任何效果。萧之只有把人带过来,央求玲珑救她。
玲珑走过去,她伸手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心中当即了然。
“不死草救得了凡人,救不了妖怪。”玲珑回身望他,“你要救的,不是人。”
萧之猛地站起来,皱眉:“怎么可能!胡若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玲珑藏于袖中的手展开,虚空里出现一道光幕,光幕里显现的画面是在水中。面容俏丽的女孩儿掉入水中,站在湖边的男孩惊慌极了,他很快迈步跑远,坠入湖底的小女孩缓缓闭上眼睛,四肢无力地垂了下去。
很快,一道黑影从旁侧蹿了出来,直直进入了女孩子的身体里。
女孩最终被救了起来,她紧闭着双眼,许久才慢慢睁开了眼睛,画面中胡若定定地望着萧之,随后便错开目光,靠在母亲的怀中闭上了眼。
萧之又回想了一遍那日的情形,方才觉得惊异。那一天,萧之被胡若的落水吓得不轻,他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与他眼神交汇的目光,不像是胡若的。
胡若天生痴傻,眸中被一缕死气覆盖,她没有那样清亮的眸子,直直照耀到人心里去的眸子。
当时萧之尚年幼,不懂为何一个痴傻的姑娘落了一次水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想不明白,时间久了,便也不再去想。
如今看来,当时的胡若是死了的,现在活下来的,不是胡若。
萧之神情恍惚,他转眸望着躺在地上的胡若,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复又弯身叩拜下去:“求仙子救救胡若。”
玲珑甩袖欲走,却被萧之抱住双腿,萧之不断重复那句:“求仙子救救胡若。”
玲珑侧首,看见跪在地上的男人涕泪交加,她狠下心踢开萧之:“我不会救她。”
玲珑挺直了脊背,迈开步子离开。她已下定决心不去救胡若,却败给了萧之的一心求死。
她以绳索缚住即将落入山崖的萧之,恨恨瞪了他一眼:“救她可以,你用什么来与我交换?”
萧之的眸子里生出些光亮来,他抖着唇,道:“仙子想要什么,只要我……”
“浮玉山缺一个打杂的奴仆,往后你就留下来,打理山中事务。”玲珑对上他的视线,唇边划出一抹笑,“你愿意不愿意?”
03
胡若苏醒以后,已是第二日的正午。她靠在萧之的肩头,柔柔弱弱地向玲珑道谢,垂下的眸子里掩着算计。
萧之抱着她,喂她喝下一勺汤药。
胡若咳了咳,虚弱道:“仙子,我大病初愈,不知可否在你山中留宿一晚,明日午时再走?”
玲珑不置可否,她眯起双眼,试图窥看胡若的原形,却怎么也看不清。
萧之朝她道了声谢,将盖在胡若身上的被子掖了又掖,才跟着玲珑走出了内室。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长身玉立站在一角,就足以迷惑人心。玲珑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来。她紧了紧身上大氅,随意交代他几句便转身离开。
她去了一趟酒窖,窖中机关密布,她闪身避过那根木桩,走到了酒窖的中央。她一一抚过酒坛,深吸着窖里散发出的酒香。
她酿酒。酒是好酒,能够忘忧,亦能够解愁。
离开酒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透过西窗上投映的烛光,能够看见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玲珑转了转视线,她加快了步子,很快离开了那里。
月明星稀,林间松涛阵阵。
身下传来的异响使玲珑惊醒,她坐直了身体,听见细微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夜里被不断放大。玲珑和衣而起,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到了走到了酒窖的门口。
她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后,门后的人跟着抬起头来,她双手捧着鲜红的心,唇边染着血迹,嘴里还在蠕动。
是胡若。她在食心。
玲珑心中一凛,正要对胡若动手时,手却被萧之按住,他挡在胡若的身前,却被酒窖里的机关伤到,门边射出的箭镞没入萧之的胳膊,他闷哼一声,仍护着胡若。
他踩中脚下的空心木板,木板被掀翻,玲珑心中一紧,迅疾出手拦住往下坠落的萧之。萧之堪堪站稳,就跌坐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他挡在胡若的身前,断断续续求玲珑放她一命。
玲珑双手负在背后,冷声道:“把她扶出来。”
萧之应声,他扶住胡若,步步走得艰难。
寒风萧瑟里,玲珑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影,她眯起双眸,杀气渐现。
她脚步瞬移,跟在了胡若的后面。不知何时,萧之已经晕了过去,胡若挟持着萧之,速度却分毫不减,玲珑盯着眼前不断闪避她攻击的女妖,唇畔浮起一抹笑。
长剑抵在胡若脖子上的时候,胡若已然体力不支,她呼吸急促,手中幻化出的银针紧紧贴在萧之后颈,她抬起头:“你不是在找那个名叫萧晏的男人吗?我可以告诉你,萧之,就是萧晏的转世。我想用他这条命,换你的一颗心。”
04
玲珑没有心。
胡若不信,她牢牢圈住萧之的脖颈,手中的银针就抵在他的后颈,她笑容张狂,逼问她:“没有心?”
玲珑不想与她过多纠缠,挑起长剑,眼看就要刺入胡若额心时,胡若却笑了,眸中满是狠绝:“就算你有本事打败我,你也救不了他!我引他入梦,他此刻,怕是在梦中醉生梦死呢。”
玲珑顿住动作,她皱起眉,改用右手掐住胡若的脖子,玲珑凑近她:“你最好放了他,不然……”
胡若呼吸艰难,她松开圈住萧之的手,改而掰扯玲珑的手,她面色被憋得通红:“我只要你的心,咳咳。”
玲珑甩开她,冷声道:“我没有心。”
夜色如墨,胡若看不清玲珑脸上的表情,她不忿:“骗鬼去吧,世人都有心,更何况仙人。”
玲珑拢起手指,道道光华自手心流泻,那些光华缚住胡若的身体,使她动弹不得。胡若心知她是想要入萧之的梦境之中,救他出来。
胡若嗤笑:“你未免也太天真了,这梦术是我下的,不由我来解开,他定是凶多吉少。”
玲珑长睫微颤,姿势与打坐一般,她的周身被围以白光,显然是已经入了梦。
萧之的梦境很美,梦里面有青山绿水,而他端坐于树下抚琴,对面身姿婀娜的女子恰是胡若。胡若给他织了一个美梦,能够让他甘愿沉沦的美梦。
寒风骤起,对面女子的长裙被风扬起,裙尾摆动间,玲珑能够看到萧之望着胡若时,眸子里溢出的情意。
那些情意如同蛛丝一般,丝丝缕缕缠入玲珑心间,她的右手死死扣紧身侧的柳树,望着眼前的景象逐渐被浓稠的白雾取代,雾中隐约传来缥缈的声音,玲珑循着那道声音步步向前,直至停在一处隐匿在白雾中的亭台楼阁。是浮玉之巅的浮玉宫。而站在浮玉宫前的,赫然就是她自己。
玲珑本是九霄的仙子,后因犯错被软禁在了凡间的浮玉山上,浮玉山上常年冰天雪地,鲜少有人踏足。
一日,她通过宫中的窥世镜看见了山脚底下躺着一个男人,北风呜咽,而男人闭着眼睛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就那么躺着。
她心生恻隐,将那人救下。
大风掠起厚重的雾,在一片白茫茫中,玲珑终于想起这里是胡若给她编织的梦境。她动了动身子,看到眼前的雾很快散开,心知再不逃脱这里,自己怕是会凶多吉少。她稳住心神,脑海中倏忽闪出那个男人的面貌。
男人最终被她救活了。为了感激她的救命恩情,男子甘愿留在了浮玉宫中,自那以后,浮玉宫中的大小事务全是他打理,从未让玲珑费过心。
05
玲珑花了许多气力,才从梦境中逃脱,再醒来之后,已是晌午。玲珑环视着周遭的环境,怔了一怔,昨晚,是萧之将她背回来的?
她隐约记得有人背着她,一步一步朝山上挪行,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她很快又睡过去了。
正出神,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玲珑抬眸,正对上萧之黑沉沉的眸子。
“仙子,这是小人家乡的一种补药,喝完对身体好。”行至玲珑跟前,萧之顿住脚步,微微弯身将手中碗递给她,离得近了,玲珑甚至能够看清他长如蝶翼的睫毛。
玲珑接过汤碗,毫不设防地凑至唇边,刚喝下一口便听到一声呼啸由外裹挟着雪花进了屋中,紧接着她手中的碗便被外力碰翻,清脆的碎裂声响在耳畔,玲珑抬头看见一个身穿道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那道长收起手中的软鞭,手中法术不停,很快将萧之捆成一个蚕蛹,他双眉紧紧皱起,厉声质问萧之:“你从哪弄来的金七草?!”
玲珑转眸看向洒了一地的补药,药汤落入地砖之上,金黄色的草恹恹躺在地上。她心中当即了然,金七草是妖界独有的毒药,金七草入腹,会一路腐蚀到心脏周边,等到药效尽,取心便是轻而易举。
萧之无从回答那株金七草的来历,索性沉默。道长拿他无法,只得转身向玲珑说明来意,玲珑摆了摆手,示意他松开萧之,道长复又看了几眼萧之,才动手给他解绑。
萧之始终垂着头,他朝着玲珑所在的方向微一颔首,才侧身退下。
等萧之走远之后,玲珑才揉着眉骨道:“胡若不在我这里,道长还是去别的地方寻一寻。昨日她引我入梦便是为了更好地逃脱,又怎会来浮玉宫。”
黑衣白眉的道长还想再说,却被玲珑出声打断:“浮玉山常年大雪纷飞,这会儿正是雪最小的时候,道长还是赶紧下山吧。”
送走道长以后,玲珑独自去了一趟酒窖,回到卧室已是落日时分,风拍窗棂,细微的雪花也跟着飘落进来,玲珑不轻不重地揉着太阳穴,回想着方才与道长以内力传音时所交流的话。
胡若在人间已经偷了数百颗凡人的心,而偷这些心不过是为了延续生命。她本无心,若不去偷心来弥补先前失去的心,她便活不下去,而凡人的心在妖的体内维持的时间有限,所以胡若需不停地食心。
而胡若行进的线索到了浮玉山的山脚下便断了,道长料定胡若还躲在浮玉山上,便上山寻求她的帮助。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为何胡若也会没有心?
06
“仙子,”萧之推门而入,手中依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人方才从后院里找出几株山参,这是重新熬的补汤。”
等他走近了,玲珑抬手便攥住他的衣领,看着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萧之,玲珑愈发生气,她甩开手,看着萧之缓缓屈下膝盖,将汤碗平举着,模样诚恳道:“仙子,小人知错了。”
他的眸中是一潭死水,仿佛生来就没有感情。只有提到胡若,他才有了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而一想到他就是萧晏的转世,她又情不自禁生气,明明上一世的萧晏,对她温柔至极,思及此,她不禁恼恨起如今萧之对她的态度。
玲珑气极,她起身一脚踹上他心口,盛着汤药的碗被打翻在地,瓷碗应声碎成了八瓣,萧之仍是面无波澜,只是伸手去拾地上的那些碎片。
他越是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她越是生气。
玲珑心知他定是什么也不记得,却忍不住与他斗气,她提起裙子,脚悬在萧之的手背之上,而后狠狠踩下去。
鲜血很快从脚下蔓延开来,一滴一滴地融在了未捡拾起来的碎瓷片上。她就是要看他疼,看他向她求饶。
萧之为了胡若,甘愿永远留在浮玉山上;为了胡若,甘愿被箭簇射中,落下残疾;更是为了胡若,在她的补药里下毒。
之前的种种,玲珑都可以忍耐,唯独萧之在她面前始终面无表情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了。她今日就是要让他在她手里求饶,看他到底有没有别的表情!
萧之一声不吭,但玲珑分明注意到他始终挺直的脊背晃了一晃。
他一声饶也不求,一句痛也没喊。玲珑心中更是憋着一股气,她松开踩在萧之手背上的脚,故意不去看他血肉模糊的手,手中幻化出一条长鞭,鞭子甩在地上,激起一道脆响:“只要你肯求饶我便放了你。”
萧之仍是重复:“小人知错,仙子要打要罚都随仙子的便。”
玲珑不再说话,她扬起手中长鞭,一鞭一鞭抽在萧之的背上,每抽一下,空气中就多一点血腥的气味,每抽一下,就有血沫被鞭子带起,在空中旋转几圈再落下。
从始至终,萧之连一声闷哼也未发出,他始终挺直着脊梁,任由玲珑惩罚。
最后一鞭落在萧之背上的时候,玲珑脚下一个趔趄,喉间腥甜,弯身吐出一口血来。
先前挣脱梦术已然用了许多的灵力,再加上体内余毒未清,自是体力不支。
玲珑踉跄着跪倒在地,嘴边溢出许多的血来。
“仙子,”萧之此刻,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眸间闪过一丝的慌乱,扶住玲珑,“你怎么会……”
看他眸间一闪而过的疑惑,玲珑也有些疑惑了,难道他不知金七草是毒?
金七草不是至毒,而她也仅仅喝了一口,断然不会导致吐血。是前日胡若临逃跑的时候,特意解开了萧之的梦境,重新给她编织了一个梦魇,玲珑花了许久的功夫才摆脱那里,只不过那里的毒雾融进了她的体内,损耗了不少内力。
07
利器破空传来的声音被外面的风声所掩盖,等玲珑反应过来的时候,削得两头尖细的竹子早已没入她的左肩,玲珑闷哼一声,只觉得喉头再次涌上腥甜。
玲珑抬头去望,正看见胡若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从远方踏雪而来。
人转瞬近在眼前,胡若拔出袖中藏着的错金小刀,朝着萧之的方向笑了笑:“萧哥哥,谢了。若不是你将那毒下到她的补药里,再加上她在我所织的梦境中损耗了不少内力,她哪会这么好对付。”
萧之神色突变,他小心松开玲珑,挡在她的身前,厉声问道:“那草药是毒?你不是说那是补药……”
胡若嗤笑:“不这么说,你会照我说的做吗?”她来不及与他纠缠,伸手欲推开萧之,却被他攥住手腕,萧之问她:“你要干什么?”
“取她的心!怎么,你要拦我?”胡若用力甩开萧之,五指成爪形放在他的胸前,一字一句道:“萧哥哥,你我陪伴数十年,即使今天是你要拦我,我也绝不留情!”
萧之不动,他挡在玲珑的身前,哀哀望着胡若:“我叫人送你回家好不好,山上风大雪大,你身体不好……”
胡若忽然暴怒,她五指没入萧之胸口,面目狰狞:“你知我身体不好,你可知我身体不好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心,我的心被人活生生剜了去,从那以后,我就不得不每天食用一颗人类的心!”
胡若手下动作不停,她凑至萧之耳边,在他耳边絮语,“萧哥哥,你不知道吧,我不是胡若,我是占据这个小女孩死后的身体的妖怪啊。妖怪生来就是冷血的,萧哥哥,你错就错在不该拦我。不过……你陪我这么多年,又是一心对我,我会在你死后给你找处好地方埋了的。”
一颗心被从胸腔中狠狠拽了出来,胡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心,半晌才捧着那颗心吞入腹中。
“妖孽!”白天那位黑衣白眉的道长倏忽出现在明晃晃的殿里,他有备而来,左手中的佛珠朝前一抛,软剑击中串联佛珠的红绳,佛珠在空中四散开来,接着齐齐朝着一个方向迅疾飞去。
玲珑在萧之心口填上一株不死草。
道长为了捉拿胡若,花了许多的力气,上回侥幸让她逃脱,这一次却万万不能让她再脱逃了。
那些佛珠打在胡若的身上,周边便有黑色的瘴气被弹出来。
胡若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发觉周边将她围住的佛珠,只是不断喃喃:“这是我的心……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心……”
黑色的瘴气围绕着胡若,越聚越多,她木然地转头,朝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萧之问道:“一百多年前,是你剜了我的心?
萧之无从回答,只是展开双手环抱住她,试图为她挡下佛珠的攻击。
“是你……剜了我的心?”
08
玲珑按住血流不止的左肩,踉跄着走到萧之的跟前,胡若说这颗心是她的,这断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一百年前,她曾爱上那个名叫萧晏的男子,好景不长,男子身患顽疾。她试了无数的法子,也没能救活男子,最后不得已,把自己的心给了他。
萧晏的胸腔里,该有一颗自己的心,只不过那颗原本属于萧晏的心却在萧之第一次上浮玉山时,为了换不死草而给了玲珑。他此时的胸腔里,也该有一颗她的心才对,怎么会是胡若的?
玲珑忽然慌了神,她不顾胡若是否魔怔了,五指穿过胡若的胸腔,硬生生将那颗心扯了出来。
她翻来覆去瞧了许久,这颗心,可不就是胡若的?
那她的呢,她给萧晏的心,哪里去了?
玲珑兀自愣神,丝毫没有察觉身后胡若的偷袭。
“仙子小心!”
“仙子,不可近身!”道长疾呼。
玲珑恍若未闻,她双手翻动,波光自手中凝聚,波光在窥世镜边漾开,一副副画面随之展开。
望月谷一向是妖精的聚集地,常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
镜中显现的景象却是一个蒙着面的男子独自一人进了望月谷,他沿着先前进谷时所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了矗立在谷中的月桂。他抽出背后竹篓里的斧头和刀,对着谷中的月桂树刀斧加身。
月桂树的根部很快流出粘稠的血液来。不多久,一位身着红装的女子从远处赶来,而等到她跑到月桂跟前的时候,月桂的根部已经被砍出碗口大的疤。
月桂是女子修炼前的原形。原形受伤,她自是无力与男子奋战,轻而易举便叫人打昏在地。女子昏过去后,男子喜上眉头,从篓中找出一件趁手的短兵器,对准女子的胸口剜了下去。
男子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藏入怀中,解开蒙在脸上的黑布丢在地上,而后匆匆离去。
看清男人的脸后,玲珑呼吸一滞,是萧晏。
萧晏便是在她因为他而失去心之后闭关修养的期间悄然离去的男人。
镜中的萧晏还在赶路,他步履匆匆停在了平洲萧府的门前。
府里的奴仆像是熟知萧晏回府的时间,不偏不倚刚好在萧晏站在门前的时候打开了大门。
吱呀一声响过后,萧晏将怀中还在跳动的心递给奴仆,紧接着拐入府中的小道。
小道直通一座楼阁,萧晏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进入到楼阁最里面的卧室。
屋内光线极好,玲珑能够看清床上躺着一个满面病容的女子,女子见到萧晏回来,眸间满是喜悦。
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道:“萧郎。”
萧晏走上前,抬手给她掖好被角,才略微舒了一口气,笑意浮上眼眉间,他道:“我方才取到了妖精的心,还差一颗浮玉山上玲珑仙子的心,你再等等我,等我拿到了浮玉山上玲珑仙子的心,用这两味药治好你后,我就永远地陪在你身边。”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满目都是柔情,“你再等等我。”
萧晏在府上仅逗留片刻又要离去,离去前,府里的奴仆端来一些精美的物件儿。
“老爷,您要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萧晏点点头,将盘子里的胭脂装入随身带来的袋子里。
玲珑认清了那些物件儿,那些都是他在后来送给她的东西,萧晏谎称那些都是他自己从山下精挑细选才送来的。
原来萧晏时常下山为的不是给她买好玩的好吃的,而是借口下山,去看他家中患病的娇妻!
原来从一开始她救他,就是萧晏设的一个局。
为的就是取第二味药,仙心。
原来自始至终,胡若和她,都是他局里的人。
窥世镜里的画面换了,萧晏的妻子到底是没能撑过寒冬。
她死的那一天,也是萧晏从玲珑这里取到仙心的那一天。那一天,萧晏疯了一样赶到自己府中,他哆嗦着手,取来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妖心。他抱着怀中的娇妻,不断念着她的名字,他抖着手将那颗仙心分成几瓣,一瓣一瓣送入娇妻的口中。
到底是将死之人,还不待萧晏喂下另一颗妖心,她就死在了他的怀里。
那天极冷,透过窥世镜看进去,漫天大雪飘摇了几日,柳絮一样落在萧晏的眼里。
最后那雪粒子又和泪水一同融化,滚滚而落。
那之后,萧晏就患了顽疾,他日日神识不清,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最后府里的管家擅自做主把那颗妖心给他喂了下去。
到底,是造化弄人。
09
凄厉的叫声从背后传来,玲珑从镜中看见背后的胡若面容扭曲,身体很快化为齑粉,和着卷进来的风旋出了内室,透过镂空的窗户可以看见那些齑粉在雪中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雪有些小了,道长微微拱了拱手:“谢仙子肯帮忙。现在雪也小了,贫道是该下山了。”
玲珑转过身,看着双臂仍作怀抱姿态的萧之,他神色哀恸:“仙子害死了她。”
玲珑低了低头,有一滴眼泪飞速的落在了地上。良久,她抬头,眸中神采全无:“你下山吧。”
前世萧晏是为家中患病娇妻才来接近她,而萧之更是因为救胡若才愿意留在浮玉山上。
现在,她没有理由再留他了。
迎着风,萧之挺直脊背,哑声道:“胡若食了那么多人的心,还想得仙子的心,仙子和道长为民除害,是应该。小人……先告退了。”
下山的道路异常曲折,萧之走走停停,终于下了浮玉山。
又往前行三里路,路边不知何时开了一家酒肆,酒肆里的老板娘端出一碗酒来,言笑晏晏:“客官,我家新开业,邀客官尝尝。”
萧之木木地接过那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就着微弱的灯光,老板娘瞅见眼前这位客官的背上全是鞭痕,道道鞭痕,错综复杂地盘踞在裸露出的后背上,看起来骇人极了。
老板娘接过喝光的酒碗:“客官,小店这里有些金疮药……”
萧之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继续前行,迈出不过几步便轰然倒在地上,地上积着厚厚的雪,他连一丝声响也未发出。
萧之倒地之后,老板娘放下酒碗,矮身将地上的人扶起,往酒肆里走去。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她才起身离去。
她径直上了山,面容隐匿在如泼墨一般的夜色里,对着眼前背对她的人恭敬道:“仙子,照您的吩咐,给他喝了您酿的酒,也给他上了药。”
玲珑仙子转过身,袖中藏着一鼎浅口碧色酒壶,神情漠然:“嗯。”
她酿酒,酒是好酒,能够忘忧,亦能够解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