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万里长歌行 海生/伫夜)
鲸歌
“嘿!大个子!”
五彩斑斓的小家伙快速抖动着腹鳍,以免于被我转身搅动的水流冲走。
“你为什么不试试留在这里呢?”
我环视着这片斑斓多彩的浅海,是的,她的提议很诱人——但干瘪的肺泡却时刻在提醒我与她的不同。
我生在浅海,但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我继续待下去,大家都会吃不饱饭了。”
我困窘的咧了咧嘴,饥饿感将我的胃揉成了一团,连说话声都带着怪异的腔调。
“并不会啊。”
小家伙轻快地扭身钻进了珊瑚丛中,一阵悉悉簌簌的翻找声过后,她咬着一只灰白的小虾重新来到我面前,含糊地说道:
“你看,我吃不下的这些都可以给你,怎么会出现饿肚子的问题。”
说罢她仰头看了看我比她大数十倍的身体,语气里的自信也随之消散:
“至少不会太饿,不是吗?”
我轻摆着尾鳍,用头轻轻摩挲着这个娇憨的小精灵,而她则还想说什么,却被口中的小虾影响,只吐出个空灵的气泡。
“谢谢你,可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小家伙将食物丢弃,焦躁的摆动腹鳍来回游动,快速地说着:
“你知道的,海龟爷爷还曾经说过深海里有会发光的怪物,会放电的海草,更别提长的像你,身体像高山一样的大鱼,这些都只是他讲给刚出生的宝宝听的故事啊——现在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我们也需要你——”
“——可我真的听到了,小彩虹。”
我注视着小家伙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真的听到了那些声音,海龟爷爷说的,遥远的、北方传来的歌声。”
小彩虹没有回应,她失望的低下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灰白的小虾在水中缓缓落到海底的白沙上,最终被一只狡黠的螃蟹钳走。
“你外貌虽然和大家不同,可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游遍了这片浅海,大家早就把你当做重要的家人,没想到你要为了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离开我们。”
愧疚远比饥饿猛烈,我刚要辩解,小家伙却一脸失落地说道:
“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会的,等我找到了那些大鱼们,我肯定还会回来的,我会和你分享路上遇到的每一件事情,相信我,不会太久的。”
小家伙摆动着腹鳍,身体在我的脸颊上蹭了蹭,轻声说道:
“没找到也要回来,我,还有大家都在等你。”
过长的告别只会平添不舍,终将化为未来旅途的牵绊。
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摆动尾鳍转身奋力上浮,青灰色的身体终于破开海面,体内的海水由头顶喷出,充盈的氧气又迅速将肺泡灌满,我听见海鸟的鸣叫,感受到阳光的灼热,远处连接着天空的地方便是海龟所说的北方。
阳光融入海水,星辰又将它抽离,我昼夜不分地向着北方疾驰,海水的温度在逐渐降低,我没有遇见发光的怪物,也没有看到放电的海草,但这并不会消磨我远行的信念。
因为那亲切又空灵的歌声,越来越近了。
肺中熟悉的闭塞感催促着我上浮,在畅快地呼吸后,我发现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头白色的怪鱼,此刻它正在不断发出古怪的声响——像是海底热泉吞吐,但我并没有闻到刺鼻的硫磺味,也并未察觉到常伴其出现的灼烧感。
太阳将表层海水烘晒至温热,同时也从怪鱼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我这才发现它的身体并不全都是白色,像是得了某种怪病,褐色与黑色的麻点随处可见,无不在展示它与所有海洋生物的不同。
那是条船。
与我所见过的船相比,它几乎小的可怜。
那些由钢铁组成的巨兽们每每经过时,纵使我潜到暗处,也能感受到它们破浪前行的磅礴气概,若不是空灵的歌声仍在远方,我甚至怀疑它们就是海龟口中的大鱼。
但不远处的这条船,几乎小的可怜。
以这幅虚弱的模样征服深海并不容易,强风卷起无垠的波浪,它无助在其中上下浮沉,有几次身体已歪斜到让我惊呼的程度。
我见过沉入海底的船,它们的样子与灰暗的礁石别无二致,冰冷沉寂,毫无生气。
“呜嗡——”
我挤压肺部的气流喷出水柱,希望以此鼓励眼前的勇者。
这肯定引起了它的注意,稍微的停顿后,它掉转过头,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缓缓向我靠近。
古怪的声音逐渐扩大,同时它的速度在逐渐加快。
我摆动的腹鳍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在原地等待它的靠近。
我渴望拥有这个神秘种族中的朋友,但它前进的速度确实让我有些不安。
“呜嗡——”
我发出低吟,声浪藏进海水,警告它不要再靠近。
对方并没有停下来,速度还在加快!
破碎的浪花中,我注意到它的背上安置着一台装载利刃的工具,危险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快速地扭过身体!
潜到海底去!
“砰!!!”
“呜嗡!”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自身后传来,脊背上突然出现的刺骨疼痛让我禁不住怒吼!
四周的海水被晕染成淡红色,这会引来在深海出没的那些嗜血者,我试图再次下潜,可插入脊背的倒钩竟拖拽着我无法动弹。
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我不能死在你这卑鄙的偷袭者手中!我要将你拖进海底!
我咒骂着身后的行凶者,强忍着疼痛再次发力,但每一次尝试下潜都会伴随足以让我意识模糊的剧痛!
这让我身体发软,原本使不完的气力随着疼痛被一丝丝抽离,但我并不愿就此认输,我咬紧牙关拖拽着它在翻涌的海浪中穿行,呼啸的海风是我的怒吼,狂乱的浪潮是我的抗争!
我吸入咸腥的海水,持续的抵抗未能奏效,反而加快了伤口的撕裂速度,在与这钢铁铸成的偷袭者的对抗中, 我逐渐落了下风,身体不受控制的被绳索牵引。
“呜嗡!”
我不甘的吼叫着,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眼里的景物逐渐暗淡,我在昏暗的天地中看见了斑斓的珊瑚丛,看见了光影缭乱的白沙,看见了那个问我是否还会回来的小彩虹。
就到这里了么?
“呜嗡……呜嗡……”
声音自前方的海域传来,突然到来的惊喜敲醒了我的神智。
那是我千百次听到的仿佛是来自梦境的歌声啊!与之前的混沌缥缈不同,它近的可以触摸到,仿佛在海水中化成了一道银亮的丝线,轻柔的将我的伤口缝合,带来温润舒适的触感。
我要找到这声音的源头!我要回到浅海告诉她发生的一切!
“呜嗡!!!”
身体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蛮力,我再也感受不到脊背的剧痛,朝着前方奋力游动,喷射出铁钩的怪物也像是被我的信念感化,顺从的由我拖拽前行。
近了……
牵引的力度仿佛又加大了一些。
近了……
海水像是在逐渐固化。
近了!
疼痛再次出现,像是蛛网从脊背扩散。
我快看到她们了!
“咔嚓——”
一声闷响,我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再也无法动弹,而那美妙的歌声就在前方不远处。
模糊的意识中,我轻盈地挣脱海水,化身成一只青灰色的巨鸟,远处的海面上破浪前行的是高山一样的大鱼,是我魂牵梦绕的北方,是我同小彩虹描述的梦境,是我来到深海的宿命。
那是一片鲸群。
海生
“富海,家里没米了。”
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对父亲说。说是厨房,其实是一间兼具厨房、客厅、餐厅功能的屋子。我家有两间房,另一间是卧房。
父亲正坐在小木凳上修补捡来的渔网,渔网很破,原本连小鱼都插翅难逃的网格如今却连大鱼都能从容应对。父亲放下手中的活,“我去挖几块地薯。”
我的父亲是个渔民,我的爷爷也是,所以他给父亲起了“富海”这个名字,希望因海而富,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并不富裕。母亲对我们的拮据生活感到非常痛苦,家里样样都要节省,只吃自己种的菜、自己打的鱼;日用品常常买清仓陈货;姐姐的衣服都是辨不出男女的款式,便于我长大了穿。
近来父母十分苦恼,因为姐姐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却总找不到对象,外面开始有人叫她“老姑娘”。姐姐并不老,所以她特别憎厌“老姑娘”这个称呼,并且憎厌让她成为“老姑娘”的这个家庭,她甚至不愿在家里吃晚饭。
父亲提着地薯回来的时候,正遇上姐姐出门,父亲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
晚饭是地薯饼、青菜汤。地薯很好吃,可我想吃肉,但我不能说,我怕挨骂。我把它想象成肉,大口吃着。
饭后,父亲继续修补渔网,我和母亲在一旁洗碗。我看到母亲在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眼里进了小虫。
我听到父亲在一旁叹气,我想可能父亲嘴巴里进了小虫。
“海生,明天你跟我出海。”
“哦。”
海生是我的名字,因为我在海边出生。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晕船,尤其晕家里那艘小破船。那艘船有多破呢,如果不是周围树木充足的话,它可能就被爷爷劈了烧锅;那艘船有多小呢,如果我在父亲撑船的时候往里舀水,它沉没的时候可能淹不到我。所以在我到达海边之前,心里一直在祈祷它已消失或被破坏。也许我的祈祷感动了谁,当我到达海边的时候竟真的没有见到它!
“我们的船呢?”我问父亲。
“卖了。”父亲指着眼前一艘大船,说:“抵它的油钱。”
这艘船有十多米长,两米多宽,是一艘小型拖网渔船。船很旧,白色的船体上随处可见锈迹和污渍。船头上垒着许多鱼框;后面是一根高高的蓝色桅杆,顶端挂着一面破损的旗子;从桅杆跟部并出一根倾斜的吊杆;腹处是驾驶舱,舱面正当中是一个用红油漆喷印的大大的“福”字;驾驶舱后面连着船舱。
我从未上过这么大的渔船,虽然它陈旧且腥臭刺鼻,但它仍比我家那艘小破船要强太多,而我竟有些怀念那艘小破船。
上了船,父亲给我讲解了几项设备的作用,并嘱咐我未经他的允许不许乱动,以免引起设备故障。
船开了,我在甲板上看着熟悉的海岸沉浮着越驶越远,逐渐化为若隐若现的线。
我从未到过离海岸这么远的地方,我想父亲和爷爷也是,毕竟我家那艘小破船实在力有未逮。
“还要往前吗?”我问父亲。
“是的,浅海已经很难捕到大鱼了。这次我们去深海。”
“深海能捕到大鱼吗?”
“能,一定能。”父亲望着前方,口中的肯定却不坚定。
船又驶了很久,直到父亲找到理想的地方下网,之后是漫长的等待。
“到中午了,船舱里有吃的,你去吃吧,收网还得三个小时,想睡就睡会儿,到时我喊你。”父亲说。
我在船舱寻到食物,是已然凉透的红薯,吃了一块,灌几口淡水。然后抱着几块红薯拿给父亲,父亲没吃,我又拿了回来。
我躺在船舱里,耳边是机器的轰鸣。望向窗外,天很蓝,飘着白云,白云在看我。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把我喊醒。“海生!收网了!过来帮忙!”我跑到外面,看到吊杆上挂着一大网鱼。爸爸解开网,倒出来的鱼几乎铺满半侧甲板。
“快分拣好,冷藏起来,哈哈,这一网得有千把斤!”
我们依照种类和大小将鱼分拣开,装进鱼框,铺上冰块。这种近海的渔船不具备制冷功能,只能用提前准备的冰块进行保鲜。
我们忙碌着,海鸟也来凑热闹,一个个落到甲板上偷吃。我伸手去赶,却被父亲拦住,“先干活,别管它们,它们吃不了多少,让它们吃吧。”
活蹦乱跳的鱼儿并不好捉,有的身上还长着刺。两人干活很慢,也很累,我坐在甲板上休息一会儿,看吃饱的海鸟飞到桅杆顶上梳理着羽毛。
“累了吧。”父亲干着活,问我。
“嗯。”
“本来这种工作需要四五个人,可咱们没钱。”父亲面露愧色,“你休息会儿吧。”
如果劳累可以让家里富裕的话,累些也无所谓。我想。
可事与愿违,数小时的满怀期待只网住了一厢情愿。第二网只收获了不到五百斤的小鱼。
收拾好第二网的时候,夜色已合。父亲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倚着驾驶舱,抽着烟。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
“我们不回去吗?”我问。
“不回去,船只租了两天,回去太浪费了。”
“哦。”
我从未在海上过过夜,也从未想过在海上过夜。我在很多个夜晚看过海,那时我在海岸上,落日随海浪的吞吐隐入海底,一切归于平静,包括我的心。现在我趴在栏杆上,脚下是起起落落的甲板,没有根,蓝天被漆黑吞噬,白云被漆黑吞噬,大海被漆黑吞噬,我感到有令我害怕的东西摸上了船。
我躲回船舱,机器的轰鸣让我安心,我睡着了。我梦到父亲打了一大网鱼,我梦到鱼舱被撑满,我梦到满载而归,我梦到母亲的笑,我梦到姐姐出嫁,我梦到我们买了一艘大船。
第三网,在凌晨,二百斤,我听到父亲的叹息。
第四网,在次日清晨,两百斤,我看到父亲眼中的血丝。
第五网,在次日中午,两百斤,我看到父亲站在驾驶舱抽烟,呼出的烟雾将他的脸笼罩,烟雾在空中凝固,海风吹过来,吹不散,烟雾让人窒息。
“不够,不够!这些鱼连租金都不够!”父亲捶打着舱门,砰砰的响声惊走海鸟。
下午四点,船还在向前。海面很平静,似在深思熟虑。骤然,一条水柱冲破海面。
“鲸!”我大喊!
父亲正望着无垠大海的眼神陡然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他从未捕过鲸,他捕获的最大的鱼不过百十斤,对于这种庞然大物,他完全没有把握。
“海生,你眼神好,你爬上桅杆仔细看看它有多大。”
我依言爬上桅杆。今天天气很好,天很蓝,海也蓝,很适合钓鱼。风是南风,咸咸的海风吹着我的脸,桅杆顶端的旗子在我头上飘,桅杆有漆味。
我认真望着前方那条鲸——那是一条幼鲸,身长五六米,青灰色的身体泛着光彩。我将所见讲与父亲。
父亲夹着烟沉思,烟雾绕过他的头顶,从驾驶舱散开。一支烟还未燃尽,他深深抽了一口,将余下的半支狠狠掷下,决然道:“拼了!”
“海生!盯紧那条鲸!我去准备捕鲸叉和绳索!”
我听从安排,骑在桅杆上时时锁定那条鲸的动向。
船在向前开,开的很快,火急火燎。父亲随着我的指引调整方向。
近了,近了。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我从桅杆上下来。
船徐徐减速,轻轻靠向它。父亲站到已经架好捕鲸叉的发射器旁边,双手握住发射器,凝重地朝着鲸缓缓调整角度。他结实的双手上的青筋在跳,指尖也因太过用力挤得发白。
我站在船沿,屏住呼吸,我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知是我的还是父亲的或是鲸的。
“嗖!”
捕鲸叉破空而出,撕开海面,刺入鲸的身体。
“呜嗡!”
鲸一声吼叫,声同炸雷!
“刺中了!”我跳起来!父亲也笑,但不敢松懈,连忙查看绳索确保万无一失。
鲸扭动巨大的身体,鲜血从伤口漂出,染红一片海。
父亲担恐它逃脱,赶忙收紧绳索。
鲸似乎吃痛,拉着绳索向前游。绳索快速绷直,绞绳器发出“咯咯”的声响。
父亲放开绳索,绞绳器极速转动,绳索越拉越长,绳捆越来越细,绳索顷刻间被拉尽,咯噔!绳索一扽,弹起一缕细微的灰尘。
“它的力气真大!”我张口惊诧。
父亲盯着绳索一声不吭,他的额头冒出细细汗丝。
船动了!是鲸在拉!
“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掌舵!”父亲撂下话跑开。
我盯着绳索屏气,我很紧张,很害怕,我的手心尽是汗水,却不敢擦拭。
不知被拉了多远,我感到船渐渐慢下来。我想它累了。
父亲走过来,和我一起盯着绳索沉入的方向。
等。
等待燎人心神。
终于,绳索松了。父亲到绞绳器旁,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收回绳索。绞绳器咯噔起来,声声敲打我的心脏。
“呜嗡!”鲸又叫了,声音却显得力不从心。
绳索在回收,父亲沉重的呼吸随之渐缓。一圈,一圈,一圈,绳捆在变粗;一圈,一圈,一圈,鲸越来越近;一圈,一圈,一圈,鲸快要靠到船边。
“够了!这次够了!”父亲的声音有些兴奋。
“什么够了?”我问他。
“够买一艘新渔船了!”
“呜嗡!”
又是一声呼喊!震耳欲聋的声音把我俩吓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甲板上。
咯噔!绳索再次被绷直!海水甩了我们一脸。
绞绳器停了,船身在摇晃,父亲连忙爬起来,海水混着汗水从他脸上滑落,他激动又有些惊怕,趴到栏杆上对着海水大声喊:“你想干什么!你已经逃不掉了!别再挣扎了!妈的!快停下!”他不住地吼骂,声音甚至压过鲸的吼声。他双手死死攥住绳索,双臂紧紧贴着身体,左脚奋力蹬着栏杆,右脚坚定地抵着甲板,身体向后仰着死命拉扯,咬牙切齿着咒骂。
他愤怒得几近扭曲的脸让我有些害怕。
绳索越绷越直,越拉越细。
“啪!”
似是什么断裂的声音。
绳索渐渐松了,绞绳器再度转动起来。父亲颤抖地松开双手,双手因过度用力导致关节有些僵直,手心已被磨破,露出翻起的白色皮肉和红色的血。父亲瞪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而后嘴角裂开,畅快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痛快地长喊,声音赶跑了天上的海鸟。
绞绳器卖力转动,一条庞然大物从隐约的海里被拽出来。
它太大了,庞大沉重的身体坠得渔船开始倾斜。
“别拉了,船快翻了。”我抱紧栏杆紧张地说。
“别胡说!不拉上来怎么带回去!快去把甲板收拾一下,把地方腾出来!”
“我们把它放海里慢慢拉回去吧?”我不敢动。
“拉回去?绳子断了怎么办?!招来鲨鱼怎么办!别啰嗦!快干活!”父亲吼起来。
我颤颤巍巍地松开手,在湿滑的甲板上趴着收拾。
父亲用铁钩钩住它,慢慢调整方向,“把绞绳器慢慢松下来!”
“嗯。”
鲸缓缓落下。我畏缩地躲在绞绳器后面打量着它,它的身长超出了我的判断,硕大的身体撑满了甲板,尾鳍垂在栏杆外。光洁的身上淌着血水,血水的源头是背部血肉模糊的深深的伤口,伤口里那支坚固的捕鲸叉竟已弯曲!捕鲸叉深深卡在它的脊椎上!而它的脊椎竟已断裂!
我看到它的嘴巴动了一下。
“呜嗡!”
是鲸在吼!
我回头,看到鲸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