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把《倾城之恋》当作传奇爱情故事来看,不深究细节的话,看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有钱的归国华侨,放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要,偏偏跟离了婚的半老徐娘打得火热,战争来临时,他一心牵挂放不下心爱的女人,和她步入婚姻殿堂。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就一对平凡夫妻。
天呐~差点感动我了,以为又是一个泰坦尼克号般的凄美故事。醒醒吧!这个男人名叫范柳原,女人叫白流苏,他们是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的男女主角。
张爱玲是民国的传奇女作家,她擅长写情爱,更妙的是内里对人性深处的探讨。在谈情说爱的面纱下,是幽微的复杂人性。她是一个不动声色的思考者,冷静地看着时代洪流前,人们挣扎着谋生又谋利。
《倾城之恋》剥离层层面纱后,不过是一个多情浪子和一个想寻找长期饭票的少妇的高手过招罢了。白流苏一心奔着结婚,范柳原是妥妥的渣男。
在婚恋市场上,范柳原占据着绝对上风。
他是归国华侨,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有钱,长得风度翩翩,单身贵族一枚,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轻易结婚,范柳原便是如此,他纵情声色游戏人间,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无意于家庭幸福。
与他相比,白流苏则是绝对弱势。
出身于传统老派家庭,偏偏做了离婚的那一个,说她是出走的娜拉,但是她出走后又回到老宅子里呆着,也不出去工作。
白家的老宅子是这样的,
“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传统守旧不说,家中兄弟姐妹还互相倾轧,哥哥们把白流苏的钱败光了,就明里暗里赶她走,连她妈妈也让女儿回前夫家。尚且残存的青春美貌,没法给她长远未来,相亲对象多是带着一堆拖油瓶的鳏夫。
艰难度日看不到未来的出路,这是白流苏当时的处境。
在张爱玲的笔下,白流苏是很美的:
“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
白流苏和范柳原初次见面是在妹妹宝络的相亲会上。范柳原没看上宝络,倒是跟作陪的白流苏打得火热,在跳舞场上跳了3次舞。白家人回去后非常生气,大骂白流苏。
跳舞是一个很暧昧的举动。在西方的文化里,适龄男女到了年龄后要进社交场合,积极参加舞会,为自己挑选结婚对象。跳舞的时候,男女双方会有肢体接触眼神交流,在小说《傲慢与偏见》里,男女主角的交流了解大部分都是在舞会上。
第一次接触后没多久,徐太太邀约白流苏去香港,果然遇到了范柳原,他轻轻地说出“我在这儿等着你呢”,倒是给人无尽的遐想,以为他深爱着白流苏。
我并不认为范柳原对白流苏有多喜欢,他对白流苏的一点点的动心,没有太多爱的成分,也不足以让他对白流苏以礼相待。
在一段感情里,一个男人要是爱上一个女人,会想方设法去接近她了解她。范柳原对白流苏,在相亲结束后便再没接触,谈不上他对她有多大兴趣。另外,他明知道相亲当日自己的举动会造成尴尬后果,让白流苏在家中难立足,却对此毫不考虑。
他要是真的爱白流苏,倒可以大大方方上门去白家,光明正大地追求,何必非得借徐太太的名头掩人耳目呢。如果真爱,一定是将她小心呵护给足安全感,对其负责。
印象中,很多渣男都有类似的玩法,偷偷摸摸把谈恋爱整得像偷情似的。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绝对要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香港,范柳原扮演着好男友好丈夫的形象。他绅士十足地陪着白流苏在香港到处玩到处逛,白天去看电影喝咖啡去餐厅品尝各种菜,夜晚俩人常常出去散步聊天。
他对白流苏说了很多甜言蜜语: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
“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的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张看过了两次的电影……”
“你就是医我的药。”
“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
如此亲密,外人都把他俩当成了一对,纷纷称呼白流苏为“范太太”,但事实上,范柳原很有君子风度,彬彬有礼,连白流苏的手都没有拉过。可怜白流苏,明明没有发生关系,现在却百口莫辩骑虎难下。
“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然而她家里虽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他担当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流苏吃惊地朝他望望,蓦地里悟到他这人多么恶毒。他有意的当着人做出亲狎的神气,使她没法可证明他们没有发生关系。她势成骑虎,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这就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他才不会管你的尴尬处境,甚至用你的窘迫处境来算计,想得是自己爽。明明是他主动招惹白流苏,转头间他便不负责了,既想要人家的美色,又不愿结婚,便设计毁了她的名声逼她做情妇。
白流苏还是对结婚抱有幻想,当然不愿意做范柳原的情妇,便回到上海。在家中,她被家人唾骂受尽冷眼,而这一切都是拜范柳原所赐。过了几个月,范柳原一封电报拍来再次喊她去香港,更是坐实了白流苏情妇的身份。
照理来说,故事到此便结束了。
多情浪子和失足少妇在香港开始同居生活,过些时日厌倦了,便要分道扬镳,各自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范柳原会继续游荡人间嬉笑打闹处处留情,白流苏依靠残存的青春和美貌去找下一个人,换取未来生活的保障。
故事还没完,战争打响,香港沦陷了。
说起来白流苏该感谢这场战争。在战火纷飞中范柳原白流苏四处奔波逃窜,眼前所见都是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悲戚场面。在香港这座小城里,他们无所依靠,只有彼此。在灾难面前,人类的体面丢失尊严全无,此刻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在这种时候,他们更加需要回归到一种传统的有秩序的生活状态下,用来对抗战争和死亡带来的虚无感。
这是白流苏和范柳原能够在一起的心理契机,巨大的灾难来临时,人们的应激反应生效下会不由自主地亲近他人,强化了他们互相依赖长厢厮守的渴望,而婚姻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能够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和抚慰。
非常时期范柳原是这样一种状态,当生活回归正轨,范柳原又展现渣男本性,到处勾搭撩人,俏皮话说给别的女人听。
至于白流苏,在范柳原眼里,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是想要一段长期卖淫的婚姻的女人罢了。而他是多么大度多么高尚,如他自己所言“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只想大声说,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