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住在我家,每到饭点,总是等大家动筷了,才到厨房端出一碗剩饭,开始吃饭。我劝她,剩饭不要吃了,吃新鲜的。她总是说:
剩饭更有营养!
我很奇怪,剩饭哪里更有营养?她又说:
煮了两次,当然更有营养!
每天重复着的对话,依然出现的剩饭,我很是气馁,向父亲抱怨劝不动。父亲说,外婆是苦日子熬过来的,认为有的吃就是有福气。
外婆是个传统的中国女子,温柔,勤劳,善良,勤俭,宽容,永远温润如玉的陪伴在我们身边。她生在旧社会,长于乡野,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拉扯大了3个孩子3个孙辈,战胜了数不清的人生磨难。
外婆上过学,但是小学三年级肄业,只会看黄历书。和所有传统妇女一样,她接受的是乡村式家庭教育。出嫁前,她学会了做家务,种庄稼,编竹篮,摘茶叶,喂猪养牛等等农村生存技能。出嫁后,外公是幼子,不精通农活,外婆就是“金箍棒”,是全家的定海神针。和普通家庭妇女不同,她不仅把家务收拾的井井有条,还是家里种庄稼的主力军,甚至我幼时长大的那幢黄泥房,也是外婆自己捡溪滩石,担黄泥,平地面,历经几年盖起来的。我母亲读高中,只有外婆一个人坚持,起早摸黑摘茶叶、搬砖瓦、养猪仔凑的学费。舅舅起新房,坚持自己做小工,担黄沙,背水泥,抗砖块,皱纹更深了,皮肤更糙了,后背变矮了。
回忆过去,外婆经常唠叨的最幸福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外婆父亲在世时,养羊补贴家用,冬天用大酒坛慢火炖小羊羔过新年,类似简易版的佛跳墙,说是吃到的最美味的羊肉,大概是她关于美食最美好的记忆。然而我从小到大,从未见她吃过羊肉,问及原因,理由是不爱吃。第二件说是做姑娘时,我猜大概是15岁左右,外婆哥哥在杭州汽车站工作,她去了一趟杭州。这是外婆至今唯一一次出县城,扎着麻花辫,坐绿皮的火车,看摇曳的西湖,拜灵隐的菩萨,吃白面的馒头,可能是她青春唯一的色彩。以后从未出过远门,她在她的小山村,在她的一亩三分地,相夫教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镇里赶集是最大的乐事,最远也不过来小县城里陪伴我们。
而我呢,生于80年代的尾巴,父母有工作,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物质生活条件肯定远不如现在,但是,吃的是白米饭,豆腐、猪肉不缺。外婆家的泥房在大山脚下,门前有一条水渠,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鱼、虾、螺丝、泥鳅,还有水渠旁自种的桃树、枇杷树、桔子树、樱桃树。忆起我的童年,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相比较而言,外婆的大半生,经历了没饭吃,吃不饱饭,杂粮饭,白米饭,因而对于食物有一种迫切感。“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又开饭了。
我满满的吃了两大碗,今天没有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