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郎终做薄情事
苦命女始为苦命人
民国时期,苏北小镇。一殷实人家,有百十亩地,两三间铺子。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在济南做状师,专门给人家打官司,做的风生水起,人皆羡慕。本文讲的是这小儿子,乳名唤作岩山,亦是聪明俊秀,满腹诗书。从小定的娃娃亲,邻镇万老爷家的二女儿万雪梅。小伙子长到十八岁,便准备了烟酒果子,遣了媒人去要亲。偏生雪梅的婶娘夭了女儿,要留雪梅安慰。万老爷就婉言拒绝,要等待两年。这岩山兴头上被泼了冷水,又是自幼娇生惯养,顺大的,几时受过这等委屈,便恼羞成怒。写了封信,也不找媒人,使了长工送去。万老爷一看,只一首诗,并无称呼和落款,诗曰:叶落北风天欲雪
寒侵床铺人要暖
岁寒娇梅难夺志
另抱琵琶别寻枝
这长工还说:“小哥说了,天寒欲雪,人要捂脚,你要不给,俺就重说。”(说,方言,意为聘亲)这万老爷见如此轻浮无礼,怒骂不止,教长工回话,断了婚事。
这岩山私行此事,被二老知晓,难免又是一顿说嘴。二老请了媒人欲带了儿子去赔不是。岩山哪里肯去,说道:“这世上只有他家有女儿吗,我便是做了和尚,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去。”这二老天天督促啰嗦,岩山颇不耐烦,可巧苏州姑妈家来书信问安。他就打了行李,留了书信,乘车坐船来到繁花似锦的江南。
游人只合江南老,岩山去了两年不思返转。书信往来,家人得知他娶了一绣户之女。这二老因长子早另立门户,指望岩山养老。封封书信催归,最后想出病危之下策,才唤回他来。江南水土养人,岩山越发神采飞扬,左邻右舍无不夸赞。带来的媳妇名叫依云,小巧玲珑,肌肤赛雪,娇柔可人。衣服鞋面说不出的精致。 至此,男的来找岩山钓鱼骑马喝酒,女的来找依云针纺刺绣。人来人往,比先时热闹百倍,二老也心满意足,又找老妈子和小丫头帮着料理家务。
话说这万老爷因女儿大了,不好再留 。当初口头退亲只一时之气,亲家又来当面致歉。想那姑爷年轻,不知体式,也就算了。可男方总不来要亲,天天看着女儿,心中过意不去,就厚着脸皮请来媒人商量。酒过三寻,媒人说道:“一女难许两家,如若真退了亲,人家小媳妇现成的在屋里,旁人必认定你家女儿不好,难找好的,不好的又委屈了姑娘。不退亲的话,是妻是妾就难说了,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家姑爷最犟牛脾气,自作主张,父母奈何不了的,他那里明媒正娶了老婆,要是委屈你家姑娘 ,你能怎样?这种事,女方总是吃亏的。”这万老爷低头思索半响说道:"大户人家自然不聘退亲之女,寒门农户之苦小女怎受得了。这亲是退不得的。只能与亲家公婆商量不分妻妾,胡混着。你看如何?”这媒人也愿两家能成,自己方为贵客,要是不成,自己也难走动两家。便上心使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动岩山,一样传喜问吉,一样大红嫁衣,大红花轿,岩山骑着高头大马亲去迎娶,全按着正室的礼。那岩山本想冷落新娘以报当年之辱。谁知见那雪梅长的貌美异常,要胜依云十分百倍,且沉静大方言语安详,还哪来的气性。本要新娘二日清晨献茶时给依云跪拜,也改作互相受礼了。三日回门自是殷勤小心,礼数周全,给万老爷长了脸,留足了体面。
依云和雪梅以姐妹相称,雪梅年长为姐,二人商商依依,倒也和睦。谁知那雪梅不仅人长的好看,且能写会算,人情世故无所不通,农田商铺,针织厨艺样样都能,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不闲,伺候公婆,打理家务。倒显得依云好吃懒做,轻浮散漫。这依云也不在意,照样姐姐不离嘴。三个月后,雪梅有了身孕,岩山如获至宝,一家子都奉承着,不免冷落依云。这依云心里难过,又不好说什么。姐姐喊的就少了,用你称呼。待到生下儿子,摆酒请客,这雪梅俨然当家主母的气派。越发显得依云可有可无。依云又妒又气,一个人到后园偷哭。后园有个磨房,拉驴推磨的是叫柱子的长工。老少十几口每天吃的煎饼,各种面粉都要柱子一个人弄出来。这柱子正要端面糊去厨房,见依云在树荫下哭,心想一定是先来的被后来的抢了风头,待要不理,见她呜呜咽咽十分可怜,想了想说:”云二娘可是想家了."依云不想有人,到吓了一跳,忙拭泪,又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此,丈夫另有新欢,不免自怜,又哭了起来。又怕柱子笑话,急忙走了。柱子到前面厨房,见梅二娘春风满面,指手画脚,得意洋洋。不免又可怜依云。
这雪梅也是争气,儿子不到一岁,又有了身孕,生下来又是儿子。这依云却只生了一场一场闷气。一日雪梅的姐姐红梅来看妹妹,甚是轻视依云,言语中一口一个小老婆,小婆子。依云大怒,闹僵起来。满府的人和邻居都惊动了。那依云说是明媒正娶先进门的如何成了小老婆,你才是小的,不过因你年老叫你声姐姐。这雪梅被触动心事,也不肯让,争说自己亦是正室之礼入门,又先生儿子,又是娃娃亲。二人都要公婆做主。那婆婆无法只不停说无大无小都一样。正闹着,岩山回来,见四周墙头上都爬满看热闹的人,怒不可随手扇了依云一巴掌。依云哭着跑回房。喝退了外人,岩山瞪了雪梅一眼说:“闹什么闹不嫌丢人。”雪梅也红了眼框默默退下。岩山有愧依云,又去哄了半日。依云当众挨了打,丢了脸,便很少出去,没事就到后园坐坐,一来二去和柱子交了心,什么都对他说。柱子就存了心事,日思夜想的都是她。
吵闹后,雪梅和依云很少说话,原来亲朋友邻请酒请客皆请二位,二人轮流去,依云十次倒有八次推却不去,一来不通风俗,二来怕人问有无身孕。常了,有的人家就只请雪梅,懒得客套了。依云又闹了一回,雪梅也有来有往,不肯示弱。开了头,便不可收拾。知道后来昼夜不休,合家不安。这日,柱子对依云说:“何苦争那些闲气,原该好生保养才是。”依云叹道:“我若不争,更无人将我放在眼里,都知道我生不出孩子,都作践我。”柱子说:“你现在得罪她,等将来她孩子大了,你怎么过日子。”“大不了一死,当初都说我得了好去处,谁知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依云说着,滴下泪来。“年轻轻的,多少路不能走,就想到死。”“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千里迢迢的魂也回不了家。”“你若想家,我这就送你回去,何苦等死呢。”依云吓了一跳,骂到:“你没喝酒,怎么说起醉话来。”柱子说:“我是心里话,见你这样作死,我不忍的。”依云心里一动,不做声回房去了。
这一日,雪梅和依云又吵起来,不知怎么牵扯到嫁妆。那万家本是富户,又因欠着女儿,嫁妆自然丰厚。依云绣户出身,远嫁本图的就是婆家富有,除随身衣饰,更无长物。吃了亏,受了羞辱,回屋不免气泣。那岩山进屋见她又是哭,不耐烦了说:“够了,够了,你又不缺吃少穿,整天做这种姿态,调三窝四,你自己肚子不争气,怨不得别人,我就是多向着雪梅,也是人之长情。要是没了你,家里不知要清净多少。”依云哭道:“那你就休了我,岂不便宜。”“你这样闹,迟早的事。”岩山愤愤而去。依云整整哭了一夜。之后果然没有再闹。谁知半个月后,便不知依云去处。后来合庄都知道依云和长工柱子私奔南下。
岩山带人将柱子家砸个稀巴烂,又到苏州娘家去寻,依云父母兄嫂反咬一口,问他要人,又要告官。岩山又花了好些钱抚慰。找不着人,觉得没脸回家,又怕朋友耻笑,就到济南投奔大哥。大哥碰巧又个机会送他到日本留学。他便飘洋过海,自此再没回过老家。可怜雪梅以为依云走后即可顺心如意。谁又想二十来岁守着幼子守着活寡到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