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我曾经的记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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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我曾经的记忆(一)

李本聪

冬日,最末的风,丝丝缕缕,拂动枯枝。寒鸦在很远的地方鸣一两声,旧年行将结束,新春就要到来。长街短巷,酒肉的香味,一天浓似一天,年的气氛开始抛头露面。赶街回来的人,电动车后系了一束年画,还有春联,还有水果,还有饮品,还有孩子们崭新的衣裤鞋袜,还有一家人、一村人对年的期盼和喜悦。千家万户,正准备用红色来装扮一场盛典,用欢乐来奏响迎春的序曲。蚕豆花白,麦苗青青,鸽哨悠扬地划过蓝天,岁月的脚步总是匆匆。年是一只鸟,翅翼鼓动不停,向我们飞来。在一个桌上摆满佳肴,身上穿着名牌的年代,我的记忆却不可抑制地回到过去,想起那些曾经过年的风景。


一:摘松毛

起伏的峰峦,弯弯的山路,少年的身影在晃动,间或夹杂一二个成年人的影子在里面。幼嫩的肩上担着一对箩筐,筐里盛着耸起如小山状的松毛。他们多是小学里的高年级的学生,寒假里,通过劳动,自力更生来挣点过年钱。买挂鞭炮,置套新衣,自己给自己发点钱压岁,或是帮补并不宽裕的家庭。

天刚露出粉色,麻雀才睁开惺忪睡眼,孩子们便呼唤开来,“老三,走了。”“小华,走了。”“二娃子,西沟边等你。”三三两两,冒着霜天冷露出发。路上并不寂寞,大家谈论着,一担松毛的市价,五角、八角、一元……老三说,他昨日卖松毛给一人家,挑到屋里,正遇人家酥肉,卸了货,人家给一块,才起锅的,热腾腾,金黄金黄。喷香被他说得从心中升起,大家喉咙蠕蠕,馋涎咽下去。

进到松林里,划个领域,你几个摘北坡,我几个摘南坡。规矩也是有的,不准折松枝,不准乱爬树,只摘接近地面的松毛。守山的张老倌,扛着老铳巡视,谁要是破坏松林,犯法,要被没收箩筐,严重的还要带去村上罚款。一把抓上去,硬硬的,松毛发出嗞嗞响声,凌星子散落一地。摘两把松毛又要把手伸到膝弯处焐一下。尽管如此,劳动仍然继续进行,松毛一把把被摘下。手指冻成紫色胡萝卜,脸蛋像个红苹果,呼出的气也是冷的,可嘴里却喊着豪壮的童谣:“小娃不怕冷,石头冻成粉。”

太阳终于出来了,山林暖和起来,身子暖和起来。抬头看看天,时候不早了,饥饿敲打着肚皮。松毛摘够了,呼喝一声,下山。回家吃过中午饭,挑进城去卖。那时候,在青松毛上吃顿年夜饭是传统,象征着新年里清净平安。如今,家家铺的地板砖,光洁鲜艳,还要松毛干吗,自然传统不在。过年摘松毛卖成了消逝的行业。


二:看灯会

“大鼓咚咚响,庆贺杨老党,猪牛胖如山,富贵子孙长。”“铜锣咣咣咣,祝福马菊香,票子撑破袋,稻麦堆满仓。”这是幼时看灯会,从那位瘦小汉子“吉利口”里听来的。

还没有过年,就有灯会的人来发灯帖了。灯帖,其实是写在一张粉红纸上的通知书。如果接过,便等于同意了,邀请灯会来你家院子里唱灯。如果不接,说几句委婉的话,也就完事。毕竟,新春佳节,有人来歌舞祝贺,送上喜言美语,光彩的事情。收了灯帖,需备酬谢礼品也简单,待灯会结束,奉上两筒滚圆年糕,说些感谢的话即可。

竹竿做的架,高高撑起,棉纸糊的灯笼吊在上面,明晃晃发出光芒,映照院子中央。一群男人,涂了脂粉,穿上戏装,扮成女戏子模样。马靠鞍装,人靠衣裳,霎时间,天仙一样,虽是一寨子人,却认不出来。东家出来,端坐屋檐下,吹拉弹唱的人簇拥着。鸡在埘里,狗关入圈,不让它们出来干扰。花灯队员围了那盏灯,边转边唱,有时身直如竹,有时腰弓似虾。歌声起,风飘扬,邻里听到,纷纷赶来围观。灯会重在听,不重看,那时没电灯,没音响设备,演出在几只烛火下进行。“正月十五闹花灯,欢欢喜喜吉祥人……”那声音有时像山歌一样激越,声震屋瓦;有时像年节一般喜悦,欢快明快;有时有温温柔柔,透出年节的喜庆和理想。每一阙灯词都以“梭米来米来啦多”收尾,一咏三叹。

有一年去看灯会,演员们正围着灯转,唱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忽一嫂子来找丈夫,扬了声音问:“钥匙搁在哪点?”丈夫听见是自己女人问话,但又不好破坏当时协调,现即编成答词代唱:“钥匙搁在窗台上。(梭梭梭梭梭米来米梭)嫂子听了,连答:“没在没在.”丈夫:“你再伸手去摸摸。”(梭米来米来啦多)

白驹过隙,世事流转,在影视传媒这样发达的今天,唱灯自然没了立足之地,默默隐遁到历史深处。


三:蒸粑粑

中国的美食,以前都是手工制品,现在机器代替手工,批量生产,变成商品,风味不变才怪。如今年糕四时皆有,论斤卖,喜好的食客逐渐稀少,我童年时代可不是这样。

年糕只有过年才制做,一年一次。它需要一家人协作劳动,甚至更多。腊月中旬,母亲便开始张罗,先去问好王家的碓什么时候得闲,然后定下打糕时间。提前一晚用斗量了米,放一个大缸里浸泡。第二日,打糕便紧张开始了。姊姊往灶洞里添柴禾,因为她做事不贪玩,母亲放心。年糕做得好不好,靠的火功,母亲一再强调这是火中起宝的事。浸泡好的米盛到甄里,急火猛攻,锅水咕啦咕啦沸腾,甄盖上热气翻卷,你追我赶冒出来,四处弥漫,屋子盛不下了,呼噜呼噜从窗里突出去。母亲认为,只有这样才叫蒸粑粑(年糕俗称),蒸出来的粑粑才好。

这道工序蒸制出的料叫“生片”。生片蒸出来要“分饭”,所谓“分饭”,就是把蒸得半熟的饭粒倒在凉水里浸泡。母亲的手不断在缸水里划动,缓缓地,把热饭团子捏散。捏一会,抓一把对着眼看看,自言自语,要得了吗?还是再等一会。这纯粹是个经验活,“技术”含量很高,凭眼力、凭手感来决定。不同品种的大米,浸泡时间存在差异。时间泡长了,打出年糕稀软,没筋骨,嚼着缺劲道;时间泡短了,年糕做出来过硬,刀切不动,易开裂。饭分好了,返回甄里再蒸第二次,成,谓“熟片”,打糕前期准备工作结束。

碓安放在简易棚屋里。踩碓尾巴需两个强劳力,还得两个等着替换。米饭放到碓窝里,接着就热闹起来,两个人一脚紧接一脚踩下,刻不容缓,疾风暴雨,叽叽嘎嘎,叽叽嘎嘎……不一会,汗珠顺着他们脸庞流下,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喘息声越来越粗大。手抓住楼木垂下的吊绳,紧张异常,实在累得不行了,另一拨人替上去,继续。家距离碓在的地方会有些距离,两个人轮流“跑窝”,意为从甄里舀了熟米饭,送去倒在碓窝里。这个跑回来,另一个已准备好,飞奔送去,必须保证碓窝里米饭不断。跑窝装米饭用的是两个大木瓢,一个用来盛,一个用来盖,防止热量散出去。

还需一人蹲在碓窝旁,名曰“抱窝”。当然不是母鸡孵小鸡那种,不过样子有些像。碓嘴扬起一瞬,迅速伸手将碓窝里的米饭合拢,好让碓嘴舂砸,眼疾手快,准确麻利,丝毫疏忽不得。幼时的我对这一动作,看得眼花缭乱,也看得提心吊胆,生怕那急速起落的碓嘴砸在阿姨手臂上,那可如何是好。最后一位是揉搓年糕成型的,他弓了腰,立于桌前,持一块抹了菜油的小木板,压在舂好的年糕上,来来回回,收收放放滚动。手臂和腕处,青筋凸起,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将年糕擀压成筒状,然后从两端取下少些,放在雕出瓦当纹饰的模子里,用力按下,一片印着花纹的小年糕成了,“拿的拿的,小娃娃,快拿去烧吃。”

这样制做出来的年糕,浸透了辛劳的汗水。因为得来艰难,自然心怀神圣和敬畏,每咬一口都倍加珍惜,吃起来就不仅仅是年糕的滋味了,还有精神和心理层面的喷香。如此深层的含义,流水线是造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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