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底的S市就已经需要摇着蒲扇了,我和汤加在街头逛来逛去,看了一路穿着白色背心的老爷爷,汤加终于叫嚷出来:“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买个甜筒。”
“看了这么多老爷爷,怎么?心里热起来了?”我从包里掏出餐巾纸,递了一张过去。
汤加边翻白眼边抖开了餐巾纸,细细将汗滴抿干,之后用力将纸拍在了我肩上,“还给你!不客气!”说着,朝身后的麦当劳走去。
捧着甜筒出来的汤加活像救世主,我赶忙迎上去,接过了另一个。
“走吗?”我问道。
“老天爷!你还要走?我不管,就算你拧我大腿我也要坐上几个钟头。”她立刻伸出舌头使劲喘息,感觉下一秒可能就要全身抽搐送到医院乘凉去了。
“行吧,那坐坐。我去把椅子擦擦。”
露天暴晒的座椅烫得像烙锅,汤加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屁股坐了上去。我来来回回将座椅擦了几遍,走了几步将餐巾纸扔进垃圾桶。就在那转身的瞬间,有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我刚刚擦过的座位上。
我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那个低头看手机的男生,这个座位是我的。可是这座位没名没姓,谁又说得清楚,不过,这人是不是也太没眼见力了,旁边还坐着我的人呢!
坐下来的汤加向我招手,欢快得像只小猪。她说:“来来来,坐这里,给你留了一个位子。”她指着她和那个男生中间的小缝招呼着我。
男生终于抬起头,看见我站在汤加面前,迅速站了起来,“这是你的位子哦?不好意思,刚刚没看见。你坐吧。”
他微微低头看向我的那张脸,带着满是歉意的笑容。而我的眼神对上去,像瞬间落入了海面的漩涡,起起伏伏地荡漾。知道那种感觉吗?三十度的烈日下,好像忽然钻进了冰窖,又像铺面而来了一场凉雨,让人简直想大念那句广告词——怎么念来着?——透心凉!
既然都这么客气了,我当然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你坐吧!我刚刚买了冰激凌,不累!”
他又呵呵笑起来,问我们怎么就两个女孩出来旅游了。我说放假了就出来走走。他说他刚高考完,我说我也是。
我也是。十八岁的夏天,正是恋爱荷尔蒙疯涨的年纪,我遇见了胡元修,他穿着白色T恤,左肩上倾泻一片彩虹。我穿着牛仔小短裤,以为这是上天给予丑小鸭的一场盛大开场,我心里期待着,天鹅是不是马上就要登上舞台。
我问汤加相不相信缘分。
汤加正翘着脚涂指甲油,“得得得,大姐,求饶!别拿你的那套缘分论出来说教了。”
我瞪了她一眼,转身将房间温度调到最低,老式空调机吱呀转得更卖力了,声音拖沓得像奄奄一息的苍蝇。
汤加涂完最后一只指甲,若有其事地说道:“今天那小哥还挺帅的啊!”
“啊!那是真的很帅啊!天哪,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躺倒在床上,又被床垫弹起来。
汤加斜睨着我,“瞧你那发亮的眼睛,啧啧啧。”
(二)
胡元修很自然地同我们做了旅伴。早上我们刚醒,他就传来青佛寺的照片,催促我们赶紧出门。照片是一小片荷塘,我看着照片笑起来,汤加侧过脸看了一眼我,“怎么?跟胡元修聊天还聊出花来了?”
我把手机一侧,“喏,看啊,真的聊出花来了。”
出门前汤加就把墨镜顶在头上,在寺庙里走了几步就喊热。我指指旁边抄经文的休息室,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开始热络地和端坐的大师聊起天。
“真是懒死了!”我嘀咕了一句。
“你累吗?歇歇吗?”胡元修问道。
“我还好,你呢?”
“我也不累哈哈!”
汤加这个时候转头对我们一笑,“赶紧去逛逛吧。快走的时候来找我!”
寺庙不大,我们逛完了一圈便找地方坐下来。胡元修讲起他的小提琴和钢琴的时候,眼里闪闪发光。他说你喜欢听谁的歌?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好听就行。”
他轻轻地唱起来,“记忆无论再轻,轻不过脉搏声,靠你的手臂,抱我人潮中畅泳,我这幸运儿幸运到,一转身找得到你,为我打气…”
我没出声,但歌声和周围的蝉鸣似乎融为一体,我像是走过长长隧道到达了一片开阔的地方,偌大的世界里只有我和胡元修,两个人。
不知聊了多久,总之汤加找到我们时脸上带了些许不安,“我还以为你们走了,不要我了,吓死我了,我硬生生地找遍了整个寺。”
“你刚才的虔诚佛祖听到了,让你好好观赏一下寺庙感悟感悟。”胡元修接过话。
“哈哈哈哈!”我拍拍屁股站起来,石凳上的余温已慢慢散去。
“走吧走吧!去吃好吃的!”我随手翻开手机,竟有汤加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汤加扯过我,小声在我耳边呼气:“怎么样?是不是很感谢我?重色轻友!”
我挤挤眉毛,讨好地挽过她。胡元修在一旁歪着脑袋,那嘴角一丝丝的笑容成了我之后每一天的梦里常客。
在S市的最后一天,胡元修先走一步开始了他的下一段旅程。我恹恹地不想说话,倒是汤加叽里呱啦很是兴奋,待了一个星期的异地,终于快要结束了。
“想死我的大床了!明天就可以做个美美的梦了!”
“这位小姐呢?马上要回家了,开心吗?”汤加的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我抬起眼皮又垂下,“开心。”
“怎么这么有气无力呢?是真的开——心——吗?”最后几个字眼被汤加加重,语调里还拐了好几个弯。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胡元修的名字变成了印章,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躺在旅馆的床上,满是惆怅。
“勇敢一点,王舒文!”
“怎么勇敢?”我裹紧被子,打了个转。
用汤加的话讲,就算脑子长在脚底板上都可以看出我的心思。她还说,如果胡元修没傻的话,自然会有回应。
“回应?他那天给我唱歌了算不算?”
“嗯…好多人唱歌表白来着,说不定哦!这几天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他对人都挺好的。”我翻出了胡元修的唱吧,百无聊赖把他唱的几首歌翻来覆去地听。
“要不?真的,你主动一些。反正以后两不相见,被拒绝了也没人知道,可是要是你这次不抓住机会的话,以后他很快就忘记你了。”
“不都说女生表白成功率不太高嘛。”
“如果他现在对你有感觉,你一表白,他一回忆哎呀你们这几天,他觉得也很好,一拍即合!不就在一起了?如果拒绝了,你们俩又不在一个城市!话说回来,就算在一个城市都不一定能天天见到,你们这都不在一个省,想见到比登天还难吧?”
我辗转一整夜,觉得汤加说的有理。
汤加说:“十八岁不疯狂一点,你还想什么时候疯?再不疯狂就老了!”
我一把在火车上抱住了汤加。
“喂喂喂,你干嘛啊!光天化日…”
“最爱你了!”
“…朗…朗乾坤…”汤加闭上眼,一脸英勇。
按照汤加给我安排好的计划,我发出了人生第一次的主动表白。路途混沌,火车走走停停,我按下“发送”键之后,立刻补充了一句:“只想告诉你我觉得你很好,希望你有个愉快的旅行。不用回我了,有缘再见!”然后战战兢兢摁了关机。
“瞧你这点出息!”汤加侧过身靠在了窗户上,眯着眼看我。
“你觉得答案是什么?”
“yes… or no…”
事实证明,汤加预测很准——答案是“no”!
我害怕得一晚上没开机,第二天一打开手机,信息就进来了:“其实,我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好。我觉得你也很好啊,这几天和你们相处我也很愉快!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
不会有下次了。我哭哭嚷嚷地把汤加叫了出来,约在了一家清吧。
老板问我要点什么。我说我来一杯长岛冰茶。
老板笑嘻嘻:“为什么点这个呀?”
汤加把话接过去:“这是恋爱的味道啊!”老板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大手一挥给我免了单。而我喝着酒,在昏暗的灯光里听见酒吧的背景音乐切成了《终身美丽》。
喝了这杯酒,我告诉汤加我要忘了胡元修。我把他埋在我刚刚喝尽的酒里,让他的名字醉死在我心里。
“我开始以为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命中注定,让我在高考之后遇到了这么好的人是想给我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现在才明白,这是一场欺骗。老天爷想教会我:一,朋友的建议不要乱听,呜呜呜,二,呜呜呜,不疯狂就老了,可是不老就会疯。二者不可兼得,呜呜呜。”
汤加拍拍我,“说什么胡话呢?”她顿了顿,“听听,这首歌还挺好听的。”
“啊——呜——呜呜呜。”
踏出了酒吧的门,我便忘了胡元修。夏日的晚风好清爽,汤加心情大好,带着我去吃了烧烤。
(三)
我说什么来着,汤加说话真的很准,像神算子似的,说什么什么灵。
大学开学的前几天,我到A市报道。当天新生入学,人来人往,长长的队伍之间我一眼看到了那个留着干净短发的背影,即使几个月没相见,即使他将头发染成了黄色,即使他换上了一件黑色T恤,我还是认出他。
借汤加吉言,我体会到了比登天还难的见面是有多难。悲喜交加的我连忙戴上了鸭舌帽,哆哆嗦嗦打出几个字给汤加发了消息。
汤加立刻回复我,在手机的那头长啸。
队伍挪动,我不断压低帽檐注视着前面的那个背影。胡元修登记完便拖着箱子走到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手里的什么。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鬼鬼祟祟,又能够恰到好处地遮住脸。
汤加等不及我的实时报道,直接给我打来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刚刚报完道,站到旁边去了。希望他走出去的时候不要看见我。”
“哈哈哈,恭喜你中奖啊!新学校怎么样?”
“还笑,不都是你吗!谁跟我说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也不会再相见!”
“别别别啊,这才是缘分啊!现在我信了,王舒文,你那套缘分学果然和你很相配!再说,你又没做错什么,怕啥!”
“行了行了不和你说了,改天跟你细讲。登记排到我了!”
“那你去忙吧!小心哦,胡元修说不定马上就看见你了!”
我抱着新生资料和证件,走出队伍。
“王——舒文?”汤加那张该死的嘴!
我看见胡元修的篮球鞋在我面前停下,心里只想大骂老天啊老天,从今往后的四年生活,我难道都要活在表白失败的阴影下了?
“…没,没有啊。你…认错了。”我迅速抬起又低下头,据说一个物体运动加速时,会让人潜意识觉得变形了,但愿我也能起到同样效果。技能展示完毕,我转身要走,胡元修拉过我的书包。
“王舒文,好久不见呀。”
我想起汤加说的我又没做错,到底害怕什么,于是干脆抬起头:“呀,胡…胡什么来着?好久不见。”
胡元修嘴角一撇,顺手接过我的箱子,“噢,看来是忘了我?我说啊——既然是三生有幸,缘分如斯,以后还不是要多多照顾,赶紧回宿舍收拾收拾,我们待会出去吃饭。”
“我们…?”
“你还认识别人吗?”
我摇头。
“那就是我和你了。”
宿舍整理完出来看见胡元修等在女生宿舍楼下。他换了件T恤,大概刚洗了个澡。我看看自己奔波一路身上的尘土,随手拿起包里的香水胡乱喷了几下。
“我没想到你也报这所学校。”我走上前去。
“我也没想到。”
“之前那件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我…说着玩的。”
“什么事?”他眨眨眼望着我,提起嘴角。
我也笑起来,“没事!”
晚上回到宿舍我和汤加通了一个很长的电话。我站在走廊的窗沿,看见天空上成片的星星,突然有些感慨。有些你以为不会再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却总是出乎意料地再次出现。我当时热血浇头地希望和胡元修在一起的愿望,说不清楚老天爷到底有没有听见,或者天宫和人间隔着时差,几个月前许下的愿望老天爷现在才收到。但是不管怎样,我又重新遇见胡元修,遇见了那个几个月前曾让我心动的那个男孩。
汤加在电话那头忽然沉默,半晌又说:“王舒文,你要知道,只要你用力地活着,老天爷不会不帮你的。”
我在电话这边狠狠点头:“汤加你终于开窍了!”
从八月起我就没有见过汤加了,各自填报学校,父母带领着出去旅行,又或者报了兴趣班,学画画的学画画,学英语的学英语,我——很想汤加。
这些想念在此刻放大,大概是因为来到异地上学,游子思乡甚至都不需要什么刺激,一草一木就足够。
(四)
胡元修果然是我看上的人,开学没有几天便顺利荣登“级草”宝座,我听到这个消息便露出老母亲一般的微笑,而这个消息的传达者便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那位啃鸡腿的少女。
“王舒文,你怎么笑得这么阴险!”阿夏在啃鸡腿的间隙看了我一眼。
“哪有!明明就是善良的微笑。所以——现在很多女孩都喜欢胡元修这样的?”
阿夏点点头,用油手将动漫杂志翻到了下一页。
适时宿舍四人的手机同时震了几声,阿夏忽然叫起来:“啊!胡元修给我发消息了!啊!哈哈哈哈哈!”
我望着她那油亮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扒拉,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要摸阿夏的手机了。
“切。”其他两人分别发出不屑的声音。我拿出手机,发现胡元修不过在班级群组里发了些大赛的报名消息。这家伙成了级草也就算了,还引得多个姑娘给他投了班长的票,就他那演讲水平,我都没给他投票——我投给了自己。总之,胡元修毫无疑问将会度过一个开心快乐万众瞩目的大学,而我不知道我和胡元修的交集会到哪里就戛然停止。
好在胡元修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没过几天便又喊我出去吃饭。
“就我们吗?”
“你有朋友也可以一起叫来啊!”
我存了私心,谁也没叫,到了学校门口不远处的烧烤摊,发现阿夏他们已经坐下了。再扫视一圈,原来几乎全班同学都在,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大部分女同学都在。
这一场盛大的烧烤宴吃得也算酣畅淋漓,几个男生后来都喝醉了,胡元修一个肩膀搭上一个,拖扯着把他们拉回了宿舍。而阿夏几个从回来的路上,嘴里嘀嘀咕咕的便全是胡元修。我默默走在一边,感觉胡元修不再是自己的了。
胡元修本来就不是我的,从来也不是我的——我在刷牙的时候戳到了牙龈,一下子把自己戳了个清醒。
“晚上也没顾上你,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洗完澡出来,我收到胡元修的消息,赶忙擦了擦手准备回复消息。但理智告诉我,女生还是矜持的好,于是我便将手机扔在一边不再理会。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手机,以为胡元修没收到我的回复会接连发来短信关心我,然而什么也没有,手机空空如也,连广告邮件也没有。
“怎么了?昨天怎么不回我短信?”上课的时候,胡元修特意坐到我旁边。
我又惊又喜,但还是按兵不动:“没有什么不开心啊,要我怎么回?再说了,每个人都需要时时刻刻回你短信吗?”
“哟,火气这么大!”
我没理他,把书挪开,斜背着他。
我有时候也觉得女生真麻烦,明明一点小事,还要嘟着嘴放大,做出一副再也不原谅的神情。可是,这就是女生啊,多年以来这种技能也没有被进化抛弃,证明它还是有助于子孙繁衍的——啊呸!谁要繁衍子孙!
“王舒文,我分析了一整节课,你看啊,现在我们有两种可能,一是你没有生气,只是不想讲话,但是不想讲话是不会特意侧身背着我的,故只剩第二种可能,就是你生气了。那么生气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么你是生了别人的气,要么就是我的气。假设现在是50%的概率你在生我的气,那么100%的概率是我做错了事,我分析我最近与你没有其他交集,那么只有昨天……”
我“噗嗤“笑出来,“你一节课都在干什么啊,无不无聊!”
“无聊。”
……胡元修,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不生气了啊?”
“本来就没生气!”我仍然嘴硬。
“行,那我走了!”
“哎!”
“怎么?”
“没什么。”我低下头收拾书包。
胡元修站起身没有立刻走掉,枣红色的短裤一直在我余光里静止,“那要不今天一起吃饭?”
“全班同学?”
“就我们。”
我与胡元修面对面,却只想放声大笑。不断有人从背后经过,周围嘈杂不堪,但从胡元修嘴里吐出“我们”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声吵闹都纷纷让路,准确地掠过我们头顶飘成一道弧线。这鼎沸的教室像一片大海,随着海浪荡漾,我的心跳加重,接着迅速化成汗水从毛孔里钻了出来,一拍,又一拍,既让我眩晕又让我清醒。
胡元修带我下了馆子,吃了一顿——盖浇饭。
“又是盖浇饭,食堂我也可以吃啊,还非得走出来!”
“这家超好吃!试试嘛。”胡元修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小尖。
在胡元修面前,我越来越觉得心安。我啰嗦地讲一大段话,讲抱怨,讲朋友,讲汤加,讲我的高中,好像我遇见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与他分享,他给我建议,告诉我他的想法,给我看他的城市,看他家里的斗牛犬,我们在异乡变得彼此依靠。我不知道是否在我第一次许下关于胡元修的愿望时,老天爷就已经听到,但他想告诉我,得到从来没有那么容易,有些感情只可以细水长流。从初次见他时被他的容貌惊艳,到后来穿着挑了几小时的衣服站在他面前仍然觉得不完美,到现在的即使蓬头垢面婆婆妈妈,我都不害怕。
我仍然那么喜欢他,可是觉得即使不在一起,我也不会担心他随时会离开。就像现在,他陪着我在大学门口吃盖浇饭,而几个月前,我还曾经嚷嚷着要把他彻底埋在心底。
“想什么呢!饭都凉了,快吃快吃!”
“知道了,这么啰嗦。”
“也不知道谁啰嗦,我饭都吃饭了,你还没开始吃。”
我在咧嘴笑起来的瞬间塞进了一口饭。
“好吃吗?你都笑了。”
“不好吃。”
“咦——强行不好吃。”
(五)
大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阿夏终于发现我和胡元修本来就认识,我小小的虚荣感瞬间在心里开了花。
“对呀,怎么了?”我装作若无其事。
“天哪!你怎么不早说!”宿舍里三个人把我围起来,“来来来,讲讲他的八卦。”
其实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认识胡元修不过比他们早了一两个月而已,而他初高中发生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咳咳,你们不知道啊,胡元修高中可花了!玩弄我们班班花的感情还劈腿了!哎呀,你是不知道,那班花是我的朋友,哭的可惨了。关键是劈腿就算了,他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一两个月,就又回来找我们班班花。你说气不气!”
“这么人渣啊?”一个女生叫起来。
“那你是不知道,我们高中都对他敬而远之呢。”
“可我看他平时人挺好的啊,按你这么说,他怎么没一进大学就谈恋爱呢?”
“…呃,这个嘛…”
“就是啊,我觉得他还比较注意的,有时候问他题,他都在自己本子上写写画画,几乎都不碰我!”阿夏的语气带着遗憾。
“嗨,那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在背地里跟不同女生发消息暧昧呢?”
阿夏恍然大悟,“也是哦。”
“对吧!人不可貌相!”我点点头。
流言永远比真相跑得快,没过几天,开完班会之后,胡元修在教室门口堵住我,一手扣着书包,一手撑着门框,“怎么,王舒文,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哪敢啊哈哈,瞎说什么呢?”我眼珠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听说,我们是一个高中的?”
“哈哈,谁说的嘛。干嘛这么凶呢?消消气,你出什么事了?说出来我帮你出气!”我伸手想给他拍拍胸脯,被他一举挡下。
“那可不敢,男女授受不亲,我怕你这一碰改天就不知道被谁说成强暴了呢。”
“这是哪里话。我们关系这么好对吧。”
“哼!”
“哼?”
“君子行得端,坐得正,怕什么流言蜚语。”
“你这么想就对了!”我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汤加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笑完之后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说实话啊,王舒文我觉得你这次有点过分了啊。”
“我知道…我错了!”
“过几天还是跟他道个歉吧,这种事还是不要乱开玩笑的好。”
“说完我就后悔了,知道错了。下不为例!”
“哎你说你好不容易跟胡大帅哥在一个学校还不好好表现,大学漂亮女孩那么多,就胡元修那样不是随便挑?要说哪个女孩对他没有心存幻想的?不瞒你说,我第一眼见他也觉得如果以后自己男朋友是这样该多好啊。可是我没你那魄力,连想一想也不敢。而你,这么勇敢,现在又受到上天眷顾,来到了同一所学校。这机会难得,别搞砸了啊!”汤加语重心长的一大段吓了我一跳,她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了。
“知道了。你说得对。我还是安分一点。”
我发短信说请胡元修吃饭。胡元修过了一个小时回复道:“没空。”
大帅哥就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也不知道做给谁看,这么骄傲。
“哎呀,怎么会没空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胡元修再也没理我,我恶狠狠地爬上床,将铁架摇得汹涌,阿夏嚷嚷道:“王舒文你要死哦。”
我把手机甩在一边,饿死他算了!想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定下闹钟,既然不答应我就早点去他宿舍等他好了。
我拎着两个卤鸡蛋一碗牛肉面来到男生宿舍楼下,楼管叔叔笑眯眯地望着我:“小姑娘,等男朋友啊?”
“啊不是!”我摆手,“呃…等…等人。”楼管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懂,背着手走进自己的小屋。
胡元修和一个男生一起走出来,我朝他挥挥手,他愣在一边,倒是旁边的男生“呀”的起哄起来。我递过早饭,“说好请你吃饭的!”
“就这些?拿我的名声就换来一天的早饭?”
“那你还想我多久?”
他戏谑地挑挑眉,“真可惜,从没想过你。”继而又伸出一只手指,“一个月的饭!”
“喂,你也太损了吧!这么久!”
“不成吗?那就算了。”他把早饭还给我,迈开脚步。我反手抓住他,却没想到抓住他的手,旁边的男生瞪大了眼睛,我连忙抽出手,“呃…我不是故意的…一个月就一个月,这个早饭再不吃就不好吃了。”没等他回答,我就跑开了。自从认识了胡元修,我的脸面好像再也不属于我了,真是奇怪!
年级果然很快传开了,什么“王舒文喜欢胡元修”,什么王舒文追胡元修被拒之后王舒文强行上前牵胡元修的手啊。阿夏对我的勇敢表示叹服,“你这是非要把自己送到胡元修的床上啊!”我随手拿起抱枕扔了过去。
胡元修啊,胡元修,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六)
“什么?你去哪里?”
“美国吧。再去读一个语言班。”大二那年的九月,汤加告诉我她要出国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啊?我上次回来见你时,你也没和我讲啊。我最近昏头昏脑,都忘了和你联系关心关心你了。”
“哈哈,干嘛啊你!没有啦,早就决定了,现在才申到呢。高考考的这个大学我一直都不满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么快…吗?我都还没见你呢。”
“本来想放暑假等你回来就告诉你的,但是你不是实习去了嘛。”
“我…”
“没事,明年暑假我就回来了啊。”
“喂,汤加…”
“怎么了?”
“汤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喏,比胡元修还要好吗?哈哈哈,你和他最近怎么样?”
“还不就那样,他是班长,忙得很。我整天无所事事,就只能打扰他哈哈哈。你一个人去美国不害怕吗?”
“其实我从初中就想去美国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转学去喜欢的大学,当然要勇往直前啊!我有时候觉得你说的挺对的,凡是都讲一个‘缘’。老天爷挺公平的,我初中的愿望现在终于实现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好像是专门用来考验我到底合不合格的。现在我通过了!老天爷就自然给我发offer啦!”
“我就知道,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的。”
后来的通话两个人对着话筒无言流泪,我忽然记起大一开学时汤加和我说的那句话——“只要你想,老天爷总会帮你的”。原来这句话是有意义的,是汤加对于这么多年的感慨,就连高考失利好像都是顺理成章,所有的,所有的事情铺陈,最后汇成如今这一条路。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与汤加的对话中心总是我的琐事,而我却好像从来忘记真正关心汤加一次。她想要什么,她喜欢什么,我从来没有过问,她的出现我当做了理所当然,就好像我的左右臂,从没想过哪天会不会被卸下来。
“你这个自私鬼!好朋友要出国都不知道。”胡元修嘟囔。我瞟了他一眼,他立刻将眼神缩了回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软下来。
“你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我将袖子撸上去,胡元修警觉地盯着我:“你干嘛!哎呀,我开玩笑的。”
我提起嘴角,“那么,关心同学,从身边做起。请问胡元修同学,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以后想做地理学家,我喜欢读书,我想要…嗯,我想要——你。”
“嗯很好,胡元修同学还真是志向远…什么?胡…元修,你…刚刚说…什么?”
胡元修卷起了搁在手边的讲义,对着纸喇叭说:“王舒文,之前的那件事我早就忘记了,现在轮到我来告诉你我的想法,王舒文,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自习的教室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我坐在前排突然感觉气流压下来,世界静止了三秒,之后爆发出尖叫——当然不是我叫的,有女生叫着跑出了教室:“天哪!胡元修表白了,啊啊啊啊!”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旁边的同学哄笑起来。
胡元修嘴上的喇叭还没拿开,鼻息化成水蒸气融软了一小节白纸。他看着我,眼神坚定。
我张张嘴,脱口而出:“胡元修,你是傻子吗?”然后趴在桌上哭起来。
胡元修,你是不是傻子啊!我将自己埋在黑暗里,一刻也不停地啜泣。
这句话我等了这么久,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和胡元修的关系里只有“朋友”二字了,我以为老天爷对我的愿望视而不见,我就奇怪了呢,这么有缘分的两个人,怎么就走不到一起呢?我那日记里不断重复的名字,在宿舍里不断提起或是听人提起的名字,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遇见的名字,怎么就不能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呢!
“王舒文,喂喂喂,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我…吓到你了吗?”
“胡元修!”我抬起头,胡乱抹掉眼下的泪痕,“我当然愿意啊!”
胡元修笑起来,一把把我搂进怀里。
“胡元修,我等了好久啊。”我悄悄伏在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