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诗(周莹篇)

2018年的夏天,临近高一下学期期末,在炎热的六月下旬,我们根据自己的选科完成了新的分班,我大汗淋漓的搬完宿舍后坐在新的教室里。没多久,她便比我还要大汗淋漓的走进教室坐在我旁边唯一一个空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微微笑着,问的特别自然,“周莹。”我回她一个微笑,“我叫方琪。”她笑的很亲切,眼睛很好看。

我的高中是一所成绩突出,惹得无数家长青睐的寄宿学校,外界对于这所学校的赞美更是每年都络绎不绝,里面的学生自律,勤奋,聪明,也有从眼睛里就能冒出来的傲慢和优越。走出去像是复制黏贴一样的气质让人不难猜到是从哪培养出来的。

按照校规,我们是不能男女同桌,所以男生统一坐后面,女生坐前面,而在这个纯理科的教室里,女生仅占了前三排,后五排满满的男生将这个塞满六十多人的教室的气息搞得沉重不已。

“既然人全了那现在我们调一下座位,由于是刚开始,我们就先按高矮个来,以后便是按成绩。好,现在女生先出去按身高排队,依次往里进。”打破只有头顶电扇咯吱声音的教室的人除了我身边与我交谈的方琪外便是讲台上其貌不扬的新班主任。


随后,我便看到她们立刻听了班主任的话抬起屁股往外走。


“哎,同学,你是不是比我高一点啊?”一位目测比我高一点的女生冲我笑着问道。“啊?有吗?哈哈哈哈你多高呀?”我在心里鄙视自己的表里不一,也能觉出此刻的我笑的像个憨憨一样。而其他同学瞬间活了起来,笑嘻嘻的互相交谈打招呼,前面的长着矮的还礼貌的让着位置,“你在我前面吧,哎呀没事啦!”而队伍的最后面也就是我和两三个女生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嘴上笑嘻嘻的说着话,身体却都不自觉往前面挤。

而我看到方琪,目测一米七左右,比我们几个都要矮一点,却从一出来就在队伍的最后面站定,然后倚着被擦的锃亮的白瓷砖墙壁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

“你要站最后吗?”只有我对她笑着问了一句。“我无所谓。”她面无表情的回答我。我当时想我大概不会同这么屌的女生来往太多。

坐到中间一排,由三列组成,我在外面,坐在中间的女生以不方便为由与我商量换一下座位,我不明白她为何在我和方琪之间选择与我谈判,我笑着犹豫着,思索着委婉的词句,“你想坐外面吗?”方琪正在收拾桌子,听到后看过来,“嗯可以吗?”那个女生也就是我们以后的团支书笑的很坦诚。“你跟我换吧。”方琪无所谓的语气让我松了口气。

就这样,我和方琪成了同桌。

那时省里要实行新高考,我们是第一届,不分文理,自由选科。一共六个纯理科班级,几乎将全级部最拔尖的学生都收了去。为数不多的其他优等生也是分布在有物理化学的组合里,更少数的在纯文科里,这仿佛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学科鄙视链。

分了班之后便是准备期末,也是考量班级平均水平的第一次考试。大把大把地下发练习卷,理科班的卷子总是发的早,讲的快,做的多。每当晚自习后放学,楼上班级的同学下到一楼,就会看到一楼理科班还亮着灯,乌压压的还坐着一些人沉迷于刷题,看到门口有名的学霸在走廊里为一道题展开激烈的讨论。我不知道他们看到此景所生何感,我和其他理科学生一样,以为自己比他们厉害,以为他们会佩服仰慕我们。

“除了坐在这刷题就是出去接水,上厕所,我就纳闷了,他们不憋的慌吗?”

“唉,不是都下课了吗?怎么没人出去啊?”

“不是放学了吗?咋没人回宿舍?”

“这才几点,怎么教室里就坐满人了,大家吃饭这么快的吗?不出去消化消化吗?”

......

炎热的天气使一个装满六十四人的教室燥热无比,我也想像方琪那样,吐槽出来这些不满后抬起屁股走人,再踏着上课铃进来。但我没有这样,不知道是因为当时班主任坐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眼神如炬一般扫视着我们,还是因为我向来不敢跟一群人走反方向。

期末考完试后,来自原先班级里的那些佼佼者们都挤到成绩单面前,看着自己和别人的名字,暗中较着劲。这个时候我从不参与,只是趁人少后偷偷上去装作不经意的瞥一眼名次。

而我也看到了名单的最后一位,是方琪。

高二开学时要搬校区,新校区更大更先进,我们需要顶着酷暑将宿舍里和教室里的东西全部清空。不久,在家长群里面,我也看到了新的宿舍名单,我和方琪成了对床的舍友。我心里并没有开心的滋味。

而在升高二的暑假中,我爸充分发挥了他身为教育者的功能,给我普及了新高考改革的内容外还给我分析了我选科的好处,我听的云里雾里,但我并不反感跟我爸这样谈话,我们父女俩都能扯,由东扯到西,由新高考扯到省内教育,而我的高中为这次谈话提供了典型的素材。每当我们谈到兴头上时我妈总会打断我们,调侃我们天下无所不知,而我妈身为一位先进的奋斗女性,做事十分条理,生活起来也一丝不苟,给我普及的是哪些食物吃多了对身体好,哪些食物没有营养卡路里还高。我也曾听过她的话每天做一百个仰卧起坐练出了隐约可见的马甲线,但上了高中后被学校更为严格的时间安排牢牢控制,除了学习,干什么都没有时间,做什么都是违纪。

开学时,我和爸妈每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着人群走向新校区的新宿舍楼。迎面撞上刚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方琪,她只身一人,看到我特别开心的对我打招呼,我也下意识的回她一个微笑。

“我跟你分到了一个宿舍!”

“哈哈哈是的,我的新舍友!”我尽量用我最欢快的语气。

收拾完后回到新教室,总算不用六十多个人挤的乌压压的,新教室很宽敞,课桌黑板一看就价格不菲,我看到方琪后便过去坐到了她旁边。她看到我后便和我聊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周围都是新同学,唯独她不像是新同学,自然的像是与我认识过的熟人。

对了,她还是班里第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人。

当时在老校区,还有一天便期末考试。她晚上来到我们宿舍借水壶,她进来时我并没有看到她,正在吐槽自己每次生日都是和考试一起度过,当时有一个舍友便顺口问了句我生日何时,我便告诉她,七月六号。

而到了那一天,我只收到了方琪的一盒“好丽友”。我在抽屉里看到时很惊喜,方琪看着我惊喜又疑惑的样子,笑着有点害羞的对我说“生日快乐哈”,这句话让我觉得更为惊喜,她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怎么知道我最爱吃的零食,我不禁想到前几天在超市的偶遇,当时我对舍友开心的指着这东西说我小时最爱吃这个,现在也很喜欢,看到方琪后草草的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和舍友说说笑笑。

“啊,谢谢!”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分了班后第一次发自心底的开心。

高二生活便开始了,或许是由于新校区的缘故吧学校里连根草都恨不得是新的,树也是移栽的,光秃秃的,没有绿树成荫,没有阳光的剪影,那种斑驳唯独属于时间的味道在这里找不到。所以在这里过的两年很快,快的让你记不清都过了什么,也和每天重复的生活脱不了干系,像一杯白开水,喝的时候没有感觉,喝到底了还是没有感觉,也不会想到再要一杯。

而我之所以还能在这里写着这两年的故事,是因为在不完美的场景下我遇到了方琪,如果换作别人,或许这故事就没有结局。

我们是同桌又是舍友,没过多久我们便一起吃饭一起接水一起回宿舍,关系越来越近,她很难不让我将她当作朋友。她喜欢看书,而且看过很多书。我们教室的后方是一个专属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面有我们每个人的橱子,其他同学的书橱里都是满满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王后雄》等,几乎每科一本,人人都有。而趁班主任不在的时候,方琪打开最左下角六十四号的橱子,一脸骄傲又满足,“看!我是班里最富有的人!”

国内的小说,国外的小说,侦探的,悬疑的,名著和非名著,她都有。我当时并体会不到她的满足与快乐,我甚至以为她只是安慰自己或趁机给自己倒数第一的名号找个借口。

但她对我展示她的“财富”之后,便在晚自习时对我说起书中的故事,给我聊起书中的人物,会在我无所事事时突然问我“人死了会去哪里?走出了时间后又要走向哪里?”

外面有执勤检查的老师时我们便传纸条,甚至专门买了一个本子供传纸条用,说实话我喜欢听她讲这些,高一的时候我是那个对同桌滔滔不绝的人,而这时面对方琪我更多的是做个聆听者,我第一次发现了我的匮乏,我被她背着老师与老师斗智斗勇之下偷看的小说里的东西吸引了,我来到这所学校除了感受到学习成绩上的落差外,在方琪这里居然感受到了思想的落差。当她又一次跟我聊起外国小说中体现出的外国文化时,我下定决心也要看书。

大概就是这样迷上看书的吧。但我远不如她着迷。我趁着大休回家,拉着我爸给我推荐书单,并兴奋的给他介绍了方琪这位同学,还说了一句,她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她不像二中人。

我父亲高兴的给我列出书单后,夸我会发掘别人的优点,但最后还是让我和学习好的同学多交流交流。

而我又犯起较劲的毛病,拿着书单,方琪看过的书我不买,我专挑方琪没看过的书买,然后全带到学校,塞进我书橱里。

“你好富有,这些我没有看过哎!哇,你父母给你买的啊,真不错,能给你买这么多....哇,你这些书都很深奥啊,原来你是学术型的啊!”方琪看着这些书,两眼放光,真的有光。

我拿过方琪手里的书重新放到橱子里,把门一关便向食堂走去。

一路上,方琪都抱着我的胳膊撒娇,求我把书借给她看,我不吱声,她就一直晃我胳膊,睁着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乞求的看着我。

“周周~莹莹~小周周~小莹莹~我请你次饭饭啊~”看着她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可爱模样,我憋着笑,心里很情愿的答应了她。而之后,我买的书越来越多,甚至不去想我还有多少没有看完的,买完之后,看见这么多书摆在我面前,我突然有了和方琪一样的心情。

她不止我一个朋友,还有两个,来自其他两个宿舍,暂且叫她们A和B吧。

女生A很喜欢方琪,每次我和方琪吃饭她都在,而女生B吃饭和她自己的舍友们一起,但大课间时会拉着方琪和她单独吃饭,下课时也会示意方琪出去陪她。

只要不出例外,方琪每次下课几乎都会拉着我出去,上厕所,接水,或啥也不干就在外面闲逛。而我就算还在抠着上课时没听懂的一个点,只要她叫我,我就会抓起杯子和她出去,渐渐的,但凡下课她没有出去的意思,我便动用武力强迫她陪我出去,然后一路上说说笑笑,看她偶尔犯一下二。

当然,上午下午的第一个课间是要留着用来睡觉的。

她很有运动天赋,有她在的体育课,我这个体育废柴,从小都是在体育课上摸鱼的人总会被她拉着出一身汗,然后晚上再一起掐着时间准备冲向宿舍抢澡堂的位置。

她最喜欢篮球,她说过只有篮球不会背叛自己,你拍它出去,它就会弹回来,还是回到你手上,而且篮球可以一群人玩,也可以一个人玩。她三分球很漂亮,三步上篮很帅很利索,愿意陪她打球的女生不多,我便是不愿意陪的。但她硬拉着我上场,总是这样。再加上其他两个舍友,还有女生A。

女生A觉得自己多余便推辞说不打,方琪硬说得有替补,拉着她打,在球场上,我和她一队,二对二无非也就是争个投球,和对手争,和队友也争。我们犯规,方琪也不恼,她看对方投的差不多时便轻而易举的抢过球传给我,让我投个痛快,也让我拍着球在场上跑来跑去。投不中她就负责抢篮板,炫一下技后便又传给我。所以方琪每次换女生A上场时我都突然不想玩。有一次我懵进一个三分球,方琪比我喊的还大声,好像这球是她进的,“哇中国女篮的未来要靠你了!周莹你太帅了!苟富贵勿相忘!” “滚!”我笑着对她喊,把球朝她砸过去。

好几次方琪的球技吸引了隔壁打球的男生,其实不止球技。我们都看见他们时不时瞥来的眼神,只有方琪看不见,一直沉迷于自己喜欢的事物中。

每次大汗淋漓的体育课下课时,方琪则领着我们去行政楼---最富贵的楼里洗手,那里的卫生间是建给领导的,富丽堂皇。当方琪在一扇红色的大门前停下时,我以为打开后里面会是报告厅或者礼堂。然而是卫生间。那里的洗手液通红通红,没有掺一点水。我们挤着满手的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着手,有时候正值大课间跑操,方琪则带着我逃课间操。

课间操严重模仿衡水中学,前胸贴后背,每个班都是紧凑的方块或大或小,大家手里攥着学习资料一脸严肃的迈着脚。这样的跑操深得领导喜爱,在一次北方严重的雾霾天里领导光临我们学校视察,主任们心血来潮想让我们给领导展示一下我们出了名的衡水式跑操。整个学校都阴沉沉的,我不确定领导是否真的愿意欣赏,但校长以及主任看到学生如出一辙千篇一律的样子是真的欣慰满足。学生们也阴沉沉的,默默的跑早操后默默的解散,唯一的声响还是跑操中那几句喊的洪亮的口号。解散后回到班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没有任何情绪,或者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情绪。

“你看看,他们已经麻痹了。”方琪和我躲在行政楼中看着这一切,方琪摇摇头,说话的语气里也是没有情绪。

考完一次试便要根据成绩换一次座位,根据排名的先后挑选。每次方琪都没得选择。第一排靠窗最偏的那个位置在这两年里一直属于她。那里看黑板和电脑是反光的,教室很大,老师也不会注意那儿。考试很多,所以每次座位都维持不了多久,大家挑来挑去,有的是看座位的位置,有的是看那些学霸坐在哪里。我们班没有考试之神,没有蝉联第一,大家都是平常人,会浮躁,会不稳定。到了高三后期更是不稳定的很。所以整个教室没有固定不动的位置,大家毕业后也很难想起自己的前桌后桌都是谁,第一名谁拿的最多,自己当年刷的题,但都记得最后一名永远是方琪,第一排靠窗那个角落也永远是方琪。

我坐过她后桌,后桌的同桌,或前三排中与她构成对角线的位置,那是最远的一次,那期间,陪她课间出去的是女生B。她还带着女生B逃过无数个晚自习。

她不在的晚自习放学后,当大家乌乌泱泱的走出教学楼,形成一条很粗的回宿舍的线条时,我就在想,如果这时冒出恐怖分子在这条必经之路恭候我们,将我们这些二中学子一网打尽,那方琪会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曾在上课时没忍住给她写了张纸条,让她认真听课,少逃自习,用点心思在学习上,熬过去就好了。但我写完之后便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我什么时候成了这种人,干这种幼稚又费心的事情,我承认我仍抱有骄傲。我把她当朋友,当唯一,她又把谁当朋友,女生A和B以及其他女生都喜欢她,她和谁都能唠两句,也有别人拿她当唯一,然而我们三个她或许都不在乎,也或许只在乎那个被她大胆表白的男孩,云处安。

我现在想想当时的我怎么真的没劲,成天充斥着这些幼稚的想法,没有意识到这是在乎的开始。就像方琪这么随意无所谓的一个人,也会这样猜测那个男孩的内心。

他和他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淡泊高雅的气质。她是高二上学期元旦表的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这计划,也没有任何人在现场,但她让全班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就像我不知道她与女生A和B之间的故事一样。我只知道她会在升旗仪式和课间操结束后目光立马锁定他,跟在他的后面,他周围没人时便凑上前和他搭几句话,在男女分明的环境里和他并肩走回班。也会在任何有他的场合周围人大笑时偷偷看向他的位置,会在体育课上挑看他角度最好的球场打球,会在超市买零食时想着买双份然后塞到他的抽屉里或者书橱里,会看到他出去接水时立马抓起杯子冲出去制造偶遇,会在冬天时经过后门处为他关上同学进进出出忘记关掉的后门,会在得知他没吃早饭时用仅剩的十分钟冲到食堂给他买好还热着的粥与早点放到他的桌子上提醒他趁热吃......

我一直以为她大大咧咧的。看到喜欢的书都要向我们安利好久,碰到喜欢的人也应该挂在嘴边说个不停,但她不是,她是装在心里,如此小心翼翼。

那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冲她发脾气,答应借她的书我故意赌气借给别人,周末在班里看完学校放的电影时我故意和她的观点针锋相对,她很少生气,每次快要吵起来时她就收住话锋,我记得她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吵架,她见都见不得。

但有一次我们真的吵起来了,是因为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已经忘了。云处安一表人才,又气质高冷,成绩优异,是在这枯燥的生活中最靠近想象的存在,难免会有其他女生对这位少年动心。会像方琪那样靠近他,也会比方琪还过分的靠近他。方琪这么一个喜欢吃饭的人在知道语文课代表经过他允许留了他写的高分作文后气愤不已地倒掉了整盘饭菜,扬长而去。而这个行为点燃了我的怒火,晚上回到宿舍后我第一次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冲她生气的吼了起来。

“你生气你就去找他啊!!背地里发火给自己怄气算什么能耐!!”

方琪只是紧紧的看着我,没有说任何话,但也不像之前那样装作没事人似的凑过来,接连几天她都没有理我,我也没有理她。

最后,在一个非常普通的自习,她朝我这看过来,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我一下不知所措,下意识的低头抿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我能感觉我的脸泛红,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出息。而下课后,方琪屁颠屁颠的过来找我,先是小心翼翼看我的眼色,发觉我隐藏的笑意后便肆无忌惮的晃我的胳膊,“还生气呢?”

“别生气了哈” “我是小王八蛋,我不该浪费饭菜,倒也得倒他的呀!我对不起袁隆平爷爷!”

“你就是小王八蛋!”我笑着骂她一句,最后在她眼见着非常开心满足的随着上课铃跑回座位时,我心里忍不住想,她怎么就这么傻。

晚上,趁她将要进入睡眠时,我抄起一包纸巾用门口走廊的光亮瞄准她的肚子猛地一砸。

“哎呦!”她小声的叫唤起来,整个身子随着纸巾的落肚还弹了起来,那模样使我在被窝里笑个不停。

“周莹,方琪,别闹了,睡吧。”其他舍友劝阻我们。

我安静了一会儿后便小声的命令对床的那个人,“别睡!陪我拉呱!”

“嘘,明早第一节数学,睡吧哈”她迷迷糊糊的回我,翻了个身后便没有了声响。

我就看着她。

“拉拉拉,你说吧,拉啥?”她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翻过身来懒洋洋的对我小声说。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想了好久,问出个这样的问题。

“你才傻。”她没多久便没好气的回复我。

我瞪她,她也完全睁开了眼,“真的,周莹,你不知道你有多傻。”

随后我便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对云处安明目张胆的吃醋,明目张胆的喜欢,却从来不奢求他什么,或者奢求吧,只是我不知道。

云处安的英语非常好,每次联考英语的单科状元非他莫属,也拿过好几次全市第一。班里的男生也都将每次考完试后的答题卡交给他请他批作文,新高考中英语学科一共有两篇作文,一篇是大家都熟悉的“Lihua”另一篇便是续写文章两段。课间时他便少见的穿梭于后排给男生下发着批好的答题卡,渐渐的,女生也开始找他,当他来到前排女生这里下发答题卡时着实让方琪吃了一惊,方琪看到那些收到答题卡的女生低下头偷笑,却没有看到云处安是时不时偷瞥她的目光。

“我看一下你答题卡。”方琪走到中间第一排语文课代表的位置,拿起她的答题卡仔细地看。“这些是云处安写的?”

她指着作文区域密密麻麻的英文,我看着那秀丽独特的笔迹,和方琪有几分相似。

“方琪,你也去找他批作文。”我拉着方琪回座位,生怕她吓到温柔娇小的语文课代表。

下课后方琪拿着她的答题卡趁其他人都去吃饭后坐到云处安面前,云处安总是最后离开教室去吃饭,为此方琪拉着我饿了好久才等到他落单。

“我也想让你帮我改作文。”方琪把答题卡摆到他面前,笑得很好看。

云处安愣了一会儿,随后面无表情的拿起她的答题卡,盯着她的作文好一会儿。

“我只改写的好的。”我见他抬起头对上方琪的目光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后轻轻的开口说道,随后将答题卡递给方琪,起身走出教室。

“啧,傲娇!”方琪回头冲我笑着吐槽,还夸张地模仿他的语气,让我忍俊不禁。

不久又一次考试来了,这次方琪作文拿了班里最高分,她的英语基础帮了她。但我怀疑她是否考试时对作文花了太多心思导致她前面错的惨不忍睹。

云处安没有当着全班的面发给方琪答题卡,只是趁她不在时放到她的位置上,这让方琪不开心。而作文旁的批注比起语文课代表的一大堆更是少的可怜,这让方琪很生气。

但就在下一个课间里方琪看到温柔甜美的语文课代表抱着一摞答题卡向云处安走过去,笑的很淑女得体的请求云处安帮她发一下答题卡,云处安懒洋洋的看她一眼后便拒绝了,别提方琪那节数学课上的多开心了,搞得班主任在讲台上不可思议的望了方琪好几眼,把我们这些周围心知肚明的人都逗笑了。

但云处安也是很有风度的一个男生,请教问题时如果时间有限会示意让后面的女生优先,碰到和从后面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女生一起走出后门时也是停下让女生先走,也难怪在女生堆里他的风评极佳,惹得方琪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而对于方琪他则没有那么多礼数,别的女生是让着,对于她他则是绕着。女生的东西掉了他会顺手一帮,方琪的东西掉了他则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方琪只看到了他对她的不喜欢,而我们旁观者看到的则是她在他眼中的不一样。

他是个特别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但也会有藏不住的时候。在英语老师夸奖方琪的作文时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当然,老师是不会懂这掌声的意思。而我在全班同学心照不宣的表情中捕捉到了最后一排中云处安嘴角极力掩藏的笑意。也看到当方琪与他真偶遇时在我们的起哄声中他加快的步伐和跟方琪一样泛红的耳朵根,虽然他仍然面无表情。也看到在空荡的礼堂中班长安排座位看演出时,方琪和云处安各站在中间一排两侧的过道内,这俩目光相撞时同步的躲避,以及挂在脸上一样的笑容。也看到在演出的过程中,他趁她偷看的眼神收回去后以同样偷看的眼神瞄向她的位置。我和方琪一样不解,记得方琪说过,他告诉她,他不喜欢她。

“男人心,海底针,还是别猜他的心思了,太累了。”晚上,方琪在黑暗中无奈的小声对我说道。

“周莹,”

“嗯?”

“千万不要主动去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累。”

我笑笑,没说话。

高二期末时,学校组织了一个英语口语比赛。方琪一听有关于英语,便知道他肯定上心。而和语文课代表同宿舍的女生A告诉方琪,“你的情敌报名了,在宿舍练着呢!”

“报呗,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方琪抖着腿看着刚从我这抢来的小说。

“你嘴真灵,咱班还真就他们两个。不仅如此,十三班那个高一就和你一样跟他表白的女生也报名了,文科班那个成天来找他的女生也报名了,啧啧,你情敌真多。”说完还故作严肃地拍着方琪的肩。

方琪下节课的课间便找英语老师报了名。

于是,那两天她老跟着我屁股后头让我辅导她口语,她记忆力很好,很长的一篇课文一个早自习她便背的滚瓜烂熟,她的英语还是不错的,只是她读英语没有感情。

有时候我想,云处安或许是外冷内热的人,而方琪则是外热内冷的人。

口语比赛是在报告厅里举行,只有老师们和学生会学习部的人在场,高一的同桌看到我便让我掺和了进去。我在台下准备的同学中一眼就看见了云处安,自然也就不难去找方琪。方琪看见了我,并冲我摆着鬼脸,我笑着白她一眼,她又继续摆着鬼脸,终于我忍无可忍,跟她比试了起来。还示意她回头,她顺着我的眼神回过头,便看见语文课代表与他聊的不亦乐乎,笑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方琪立马扭过头,咬牙切齿的表情十分让人想笑,座位上的老师此刻就像失明一样。但她没有看到背后的云处安悄悄挪着身子与语文课代表保持距离还时不时看向方琪气呼呼的背影,但是她没再回头看。

方琪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前面的同学发音一个比一个标准,有几个还是我曾经的初中同学。方琪跟他们比,甚至有点丢人。

我现在也早忘了她背的英文是什么了。只记得当时她特别镇定的走上场,还羞涩的笑了一下,随后流利地背起文章,按照我教她的抑扬顿挫,语调的升降。现场很安静,老师们表情很严肃,全场只有方琪的声音,终于,方琪紧张了,她的英文又回到了冷冰冰的状态。

出来后,她笑着骂自己被老师们吓到了,丢死人了。但我还是很佩服她,想干一件事可以说干就干,全力以赴的准备,最后坦然的接受结果的好坏。我问她听到前面的同学发音害不害怕,她说她早想到其他同学会这么优秀了。我还以为她是个冲动做决定的人,对云处安表白,对班主任反抗,晚自习说不上就不上,现在才认识到,她比谁都认真想过后果,也是知道后果后仍然去做,这样付出的勇气总是加倍的,但她似乎并不缺一腔孤勇,不去猜别人所想,好像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升入高三的暑假我们只有两周的假期,随后便开学进行暑期补课。还是去年那样的酷暑,方琪这个对书籍如此吝啬的人在我十七岁时送我一本书。

暑期补课就是考试,八连考考完后十二连考,老师们轮着上班,但是比起学生们也好不了多少,他们要在晚上就要批改完答题卡随后拟出成绩和排名,还要做讲解试卷的课件,由第二天值班的老师在级部的话筒里对着每个班级统一讲解,一天讲完后又继续考,同学们坐在教室里自行翻阅着课件,一言不发。日子就这样过着,一年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而这些老师在这里过着这样的生活是一年又一年。

炎热的天气大家都受不了,主任死抓空调不放。学生多,班级也多。“空调一转,一天上万!”校长在国旗下演讲时的这样一句话让我们死了开空调的念头。“花这么多钱建个展示品真是奢侈。”方琪拿着小电风扇对着脑门吹着,无力的吐槽着学校。

每次方琪违纪被通报去级部办公室她都发自心底的开心,因为可以吹空调,只要不让她回家就好说,她也很有分寸,很少让学校抓住罚她回家的机会。

而有次方琪忍无可忍,打开了班里的空调,班里同学连忙关上门窗,好好享受这不易得的凉意。但主任还是找了过来,面对质问,方琪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顺便指责了一番学校的做法。

最后,班里的空调继续开着,只是方琪要在外面罚站一周。

我当时坐在靠门一侧,看着趴在窗台上的她,我气愤的骂她傻,她笑而不语,不考试的时候我们就这样闹着,周五晚上到了看电影的时间,我倚着窗台,和她头挨着头看着学校挑选的电影,不得不说,学校挑选电影的品味还是可以的。每次看完我都会和方琪产生一些想法和观点,一致的时候少之又少,不一致的时候又是差点吵起来,但她每次都让着我,我也每次都生不了气,没办法,她太会哄我。

但那个暑假陪她过了没多少时间我便请假回家,出勤率影响着班主任的奖金,所以班主任对我的请假十分不满,但是我父母的出面让他不得反对,于是我在级部办公室里盖好章后快步离开了这所乌烟瘴气的学校。

我不喜欢这个班主任,不是因为他长得丑,而是他的心灵丑陋。他每次在班会上强调好学校出来的孩子是多么有出息,可以拿多少的薪酬。他制定的班规也是让我和方琪很无语。每个同学上交班费,在每次考完试后充当奖学金颁发给前十名和进步大的同学们。而这个进步很有相对性,我多次听到很多男生在小考中故意发挥失常,在大考中再一鼓作气进步个百八十个名次从而拿到可以抵用一周饭钱的奖学金。我认为班里同学的价值观已经被这个中年男人给扭曲了。他还提出挑战制度,每次大考,就让每个人设立挑战对手,输的一方要给胜的一方十块钱,只能挑战比自己名次高的同学,第一名只能挑战前三名。

我也听到了好几个女生在考完试后看到自己的名次算着自己能拿多少钱,要交出去多少钱......

悲哀。

“操他狗日的!喜欢拿钱说事就有本事拿他自己的钱奖励那些人!拿老娘的钱给他们真他妈要脸!这班费以后老子不交了!反正也不会花班费为班级添置什么东西!上个学还他妈往里赔钱我也是第一次见!狗日的!”方琪在饭桌上不停的口吐芬芳,听着很解气。

请假回家后我爸便给我请了一对一家教,他不赞同我们学校的教育方式,便用他的教育方法。我也承认我没好意思对其他舍友说,生怕看不到回报后露骨的难堪。所以我故作洒脱地表现出不被成绩困扰,说这个暑期补课我实在受不了,不如回家歇着。在其他同学眼里,我越来越像方琪,但只有我知道,我成为不了她。

我的表姐也是从这所高中走出去的,她毕业的那年我在家长的希望中迈入了这所学校。从一所名校迈入另一所名校,都是父母催着我抬脚。而我也不痛不痒,只是高一的第一次考试面临来自各方的学霸的打击我一下子承受不了,不敢看第一次这么靠下的名次,和其他受了打击的同学一样流下了眼泪,只是我的眼泪没被任何人看见。我哭着上自习时在外面的电话亭里跟家里打电话,说这里的快节奏和教育方式我接受不了,我想转学。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升学率放弃了我的感受,这种怨恨在认识方琪后才一点点的消退。

而现在我的表姐读着她父亲念过的大学,我的父亲也希望我能去念他念过的大学,我的表弟现在读着我和我表姐读过的初中,我觉得我们这些孩子的未来可见又不可见。

我一直以为我很自由,比那些有着兄弟姐妹的同学,我这独生女可以受尽宠爱,所有最好的我不用分享给别人可以独自占有。可是渐渐的我才知道,别人家的是孩子,我是他们的续集。

而方琪的出现更让我的自尊受到了点伤害。

她来自一所乡镇中学,靠着压线勉强进入这里。这里的同学家庭条件大多是中上等,也有少数和她一样来自乡镇的人,但这少数人中没有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你不会讲清楚她身上的特质,如果非要说,那就是熟悉感。她会让你觉得你们在哪里认识过。

每次语文课上老师展出她的优秀作文都会让人觉得她的文采斐然,腹有诗华,脑子里装着我们没有的东西。而在宿舍里,她会惟妙惟肖的模仿班主任和动作极其搞笑的化学老师,惹得看的人笑的直不起腰,那丰富可爱的小表情加上被她夸张的动作使人笑出了眼泪,笑没了声音。

她就是特别招人喜欢,每个人和她关系都不错,所以你不知道谁在她那里更重要,我当时也和其他两位女生一样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是我。

女生A曾用幼稚的把戏试探过她,让方琪帮她干这个干那个,一次过后方琪则冷下脸色不再理她,面对她的无理要求,方琪也是简单一个字不会啰嗦,“滚。”我向往这种霸气,我也害怕这种不怕失去的霸气。

记得最深的一次便是我和女生B一起不约而同报名参加了计算机动画设计大赛,在路上我们两个唯一的话题便是方琪。我也曾尝试过和其他人做朋友证明我的魅力,然而那段时间方琪没了我也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找别人替代,只是一个人去做原本该由我陪她做的事,我看到她这样并没有快感,我开心不起来,所以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回到了方琪身边。和女生B相处的那个晚上我如坐针毡,我抛下的话题和她抛下的话题互相都以沉默应对。比赛结束后回来,方琪正在上晚自习,我和那个女生站在她位置旁的窗户外看着她,因为我们都知道她会走神看见我们,果然。

当她看到我们俩时,我们两个一起绽放出一路上不曾出现的笑容,这就是方琪曾让我嫉妒的力量。

请假回家后,方琪多次给我打电话,说着学校里的无味,骂着班主任的鸡汤,吐槽着班主任的小心眼,说上了高三后,她还是得到教室外面听数学课。

“你跟你家长说啊,这得抗议!”我在电话那头气愤的不行。

“没用的,他们相信学校和老师,不信我的。”每次谈到她家人,她都露出平时里没有的那种落寞,藏也藏不住。

“电视里的高中都是假的,电视里的青春也都是假的。”方琪笑着说。

我能想象出当时方琪孤零零地站在教学楼天井下的电话亭里无奈的样子。

“你和云处安倒是有点偶像剧的感觉啊”我笑着调侃她。

“你在家干嘛呢?”不知为什么,她对云处安避而不谈。

“请了家教,补课。”我坦诚地对她说。

“那成人礼那天你会来的吧?”

“废话,当然来,我还期待我爸妈送我的成人礼礼物呢!”

“成人礼的礼服今天到了,很好看,我有点期待看你穿上它的样子。”

我们学校的成人礼暨高三升学仪式在八月底举行。家长和孩子齐聚在学校大礼堂,各个代表发言,看社会上的名人给我们录制的祝福视频,完成一系列礼仪,再与家长互相递交写给对方的信,整个仪式下来我最开心的是在名人祝福视频里看到了我的偶像莫言。

一大清早我便换好昨天从学校拿来的礼服,那是一条黑色为主的长裙,以红色做吊坠,背部的小蝴蝶结及裙摆处的薄纱增添了点少女气息。我站在镜子前认真端详了自己许久,看自己身上隐约散发出的成熟优雅的气质,顺便纠结着头发该不该扎起来,妆该不该化。最后,听了老妈的,散下头发化了个淡妆后心满意足的去学校了。

一路上,都在想着方琪见到我的表情,兴奋忐忑,也在期待着她的模样。

来到礼堂的指定位置后,我四处扫视,也见到了许多打扮得很漂亮得女生。男生们身着西装也俨然一副绅士的姿态。但是,就是没找到方琪。

成人礼开始了,礼堂顿时鸦雀无声,很是肃穆。负责灯光的老师很是到位,将灯光安排得让我觉得此刻身处欧洲的大教堂里听神父诵读《圣经》。

仪式不短不长,他们更重视的是接下来的班会。我们互相递交信件后,父母便纷纷把礼物拿了出来。礼堂中顿时声音嘈杂了起来,班主任站在队伍的尽头看着自己班的学生们一脸惊喜感动的样子。我收到的则是一支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钢笔,我惊讶感谢的目光与父母充满希望的目光相对,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家长在教室里十分认真地开着家长会,孩子们则在教室外面等候。由于着装问题,男生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打球消遣,也没有坐在天井中草坪旁的台子上抱着手机打王者刷抖音。都不约而同地在教室外站得笔直有说有笑,顺便扫视着路过的姑娘。

我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方琪,想了想,便朝着行政楼的二楼图书室那里走去。

“你果然在这儿。”她正倚着书架坐在地上看书,一身校服,素面朝天。

“不然我会去哪儿?”方琪笑着回复我,随后抬起头来打量了我一番,“很好看”。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成人礼?”我蹲下问她。

“我一个人怎么参加?”方琪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难过与悲伤。

“你家长还是不来吗?”我小心地问。

“我明年才十八呢,这成人礼本不该我参加啊哈哈哈!”方琪无视我的问题,轻松的语气告诉我她无所谓,不要可怜她。

“我只是想你穿上这礼服一定会很好看。”我认真地告诉她。

高三的生活无非是多一些卷子,少一些时间,两点一线,乏味枯燥无趣,没有释放,没有疯狂,没有男孩带我逃课,没有天台供我呐喊,没有耿耿余淮,也没有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有的只是蒸汽的澡堂中看不清表情的脸,还有呼啸的穿堂风,漆黑的天井,看不见落叶的树木,落雪的花坛。我们在最难熬的日子里说着最荒唐的话,听着晚间准时播放的《新闻联播》,看着黑板旁每天递减的倒计时,我们什么也看不穿,看不穿自己,看不穿未来。

元旦过后,就要准备英语听力高考。这段时间学校会在早上吃完饭晚上吃完饭后的时间里都要播放英语听力,英语老师也不会闲着,英语课自习课都通通播放英语听力。记得最狠的是一天做了四十套英语听力测试题,我现在都想不明白老师是如何压榨出这么多时间的。区区三十分而已,我很怀疑学校和老师打心里还是对自己学校学生的实力不放心。

考试前几天,吃过晚饭,和方琪走在偌大的广场上,前面便是我们的教学楼,被建的方方正正的一座回形楼,任谁看都像是一座囚笼。

“我不想走过去了,我快崩溃了,每天那么多的听力,错的越来越多,我睡觉做梦耳边都是英语听力,我已经开始抵触了,学校这个样子就不怕适得其反吗?就怕考场上形成条件反射一听见英语就想吐。”方琪慢悠悠地走着,越靠近那里走的就越慢。

“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的年纪。”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傲人的成绩又能怎样,在这里我还是看不到希望。”方琪看向校门口外面冷清的马路。

“周莹,”方琪突然叫我,“你看校门外。”

我看过去,是一幢又一幢高高的居民楼,鳞次栉比,中间穿插着未竣工的建筑,用绿皮围住,黄色的吊架悬在半空,没有声音,没有人影,都静止在那儿,白云也在上空一动不动。

“今天天气不错哦!”我感叹一句。

“这楼,这云,这门外的一切就像一幅画一样。”方琪定定地看着门外,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们是画里的人还是画外的人?”

“你这样一讲,感觉这周围都是楚门的世界一样。”我笑着回答她。

高一高二的同学已经给我们收拾好考场放假回家了,我们也收拾着自己教室里的东西,将书本资料都搬到班主任办公室里。明天就是听力高考了。

那天下了雪。那场雪是2020年的第一场雪,班主任也难得开玩笑地说这是瑞雪兆高考,会有好运。除了值日生收拾考场外,其余同学都拿着听力习题到实验楼的临时教室去了。

方琪是当时的值日生,于是我没走,和方琪留在教室里,我看见云处安也没走。他就和其他男生倚在门口一侧的窗户那儿,眼睛像是长在了方琪身上一样,看着她捣鼓电脑放毛不易的歌曲,手里拿着扫把随便坐在一个位子上背对着他同我开着玩笑,就是不干活。

她不知道身后有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想云处安也不希望她知道,更不希望别人揭穿他的心思,打搅他这时的快乐吧,于是我只是看在眼里,没有再告诉她。

我们不允许带手机相机进入学校,所以有些东西,真的只能用眼睛记住。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方琪扔下扫把笑着拉着我跑到广场玩雪,她正面打不过我,便玩偷袭,我骂她不君子,趁她不注意也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多玩雪的人,大概都是教学楼里的值日生,人一多就容易误伤,我的头皮已经冻的发麻,双手又红又湿,见方琪和别人玩的正起劲,便回了教室暖和暖和。一到门口便看见云处安拿着被方琪扔下的扫把弯着腰像是平常他做题那样一丝不苟地扫着地面,看那动作倒是很有经验,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他们两个能在一起。

那天晚上,雪一直下着,已经没有人再坐在实验楼里一遍遍听着老师放的英语听力。大家都跑出楼来到泛着银光的天井下,放肆地笑着,方琪不忘从实验室里顺了两双塑胶手套,我戴上后被她拉去宽阔的广场,我们滑倒,又站起来,坐在雪堆里,心仍旧滚烫。整座学校只有高三学生在这笼里张牙舞爪。

考完听力便要准备期末,我们离高考越来越近。

由于经痛我不得趴在桌子上无力地去写写不完的学案,电脑上的《新闻联播》我也只是有采访画面时懒洋洋地抬头看一眼。

“给你。”方琪回过头将一包热牛奶放到我面前。“哪来的热牛奶?”我拿起牛奶,温度刚刚好,只是不像用水烫过,教室里也只有中央空调没有暖气片。

“我塞肚子里捂热的,你快喝,我的体温就要消失了!”方琪着急地催着我。

我笑着骂了她一句傻子,心里却突然升起一团温暖的火,久久褪不去。

“这是什么病毒这么可怕?”同桌的声音使我们都向电脑看去。

当时班里很安静,同学们都沉默地听着主持人康辉用清晰标准的口齿播报着武汉市最近疯狂蔓延的新冠病毒以及代表着鲜活生命的冰冷数字。

我喝着带着方琪体温的牛奶,庆幸着自己的幸运。

寒假初和父母吵了一架,又是成绩。

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至于为什么还没让他们满意我不知道。他们总以为我们这一代人很幸福,只管学习就好,其他的都是父母承包,理应能把学习搞得出色。然而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一代人所接受到的信息所拥有的思想已不是他们年轻时那样了。我之前始终认为,我的家庭是个开明的家庭,我的爸爸妈妈从不像身边同学他们的父母那样强势又专制。现在才明白,我一直是个糊涂的人。愚蠢至极,才会认为在他们搭建的框架里任意舞蹈那便是自由,我也在反思为何我觉醒的这么迟钝。或许是之前的我太一帆风顺。

直到来到二中这所学校,我不再是舞台的中央,不停的人轮换着在中央站定,而我早被他们挤开,来到边缘处我才触碰到冰冷的枷锁,也看到了内心深处自己真正的想要。

春节前夕,疫情全面爆发,没过多久,学校下通知延期开学,关于我们这一届高考的担忧也在网上散开,逐渐有推迟高考的消息在网上发酵,接着就是权威的辟谣。那是一个特别漫长的假期,开学的日子一推再推,我们学生也停止了猜测,在家里打印着老师上传的试题,认真或不认真的上着网课,没事时下下厨培养一下爱好,以不同的姿态度过这段假期。

“为什么要延期高考?我太想早点滚出这学校了!”方琪在qq上与我聊着天,我们聊着最近的消遣,怎么蒙混的早读打卡,好看的小说,甚至还有爆火的李现。

最后开学日期定在了四月六日,高考日期为二零二零年七月七日至七月十日。

回到学校,同学分成两拨,教室里只能容三十人。宿舍也分开,一间四人。我和一位舍友换了床位,这样可以和方琪留在原宿舍。教室也一起被分到了实验楼。我们戴着口罩上课考试,去吃饭和吃饭回来都要排队,吃饭时也是分开坐,每人相隔两个位置,统一朝北。有次方琪越过那两个空位来夹我要给她的肥肉被戴口罩的执勤老师逮了正着,就地狠狠骂了一顿且在全校通报表示警告,好在方琪早就习惯,皮不痛肉不痒得当着老师的面把肥肉夹走。

立夏到了,高一高二的同学还在家里过着寒假。而我们,把这段时间当成了寒假补课一样,但凡没见到高一高二的同学回来,就觉得高考还远。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复课了,那天的倒计时写着54。

学校也知道我们很快就滚蛋了,于是舍得给我们高三学子打开空调。教室里开着空调,课间出去的人就更少了。

晚自习的课间,我和方琪就坐在天井下悠哉悠哉,看着别的班的男生在天井下玩闹,那些学生都是在老师眼里拉低学校升学率的学生。只是云处安老出来上厕所或接水,经过坐在花坛上吹着晚风的方琪时看都不看一眼。

在那五十四天平淡的日子里,我能记得最浪漫的事情便是有次和方琪睡过了头,匆匆忙忙收拾好后学校里除了教学楼里其他地方早不见任何学生。我们连忙冲下宿舍楼,外面开始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大雨,我们没有伞,只好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头上,“一,二,三!”

我们冲进雨中,踩着一路水花奔向那座雨中模糊不清的红色教学楼。

我们两个落汤鸡的模样并没有引起其他同学的目光,班主任用眼神责怪了我们便没有计较,他们正在忘我地站立大声早读,只有我们二人不停着抖着衣服,气喘吁吁,好生狼狈。早读结束后,同学们都涌出教室去吃早饭而这时外面早已雨过天晴。后来回想时,方琪笑着跟我说,“那是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雨。”

由54变为个位数只是个一眨眼的过程,最后,变为1,迎来了我的十八岁生日。

凌晨十二点便被迷迷糊糊的方琪迷迷糊糊地叫醒。我艰难地睁开眼正准备发力敲她的大脑壳时,她半眯着眼用接近于唇语跟我说了句生日快乐,随后踉踉跄跄地爬上对面的床重重地躺下呼呼大睡,被子都没来得及盖。

我带着困意笑了起来。

在这所学校里不会有人盼着惊喜,因为太不现实。这里让我们都学会不去期待,如果换作别人,这几年的生活两三句或许就能讲完。

但再无味的生活只怕有心人使它添点色彩。

方琪送给我的是一支口红和不会缺席的好丽友。口红挑的红色色号,买的牌子很贵。我不知道她是在何时就为我的十八岁作准备,又是攒了多久的饭钱。我看着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口红,鼻头忍不住酸了起来。

“高考延期也不错哈,这样我就能在学校里送你这礼物了。你不觉得这口红在二中里显得更为浓烈吗?我希望你十八岁往后都要明艳动人,再也不要过这灰白的生活。”她笑着对低着头的我说。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就是不看她,我知道我的感动她都懂。

上课铃响后,我们又回到了平时的节奏,看着错题,背着语文素材,只是我一直低着头,没有出一点声音,渐渐的看不清手里的复习资料。

有你在的生活怎会是一片灰白。

高考的最后一天,上午考完生物后,不管考的好的不好的,大家都一脸开心的走出考场,我们考完了。

下午还有一场地理,于是考完所有科目的人要出考场,我们是在自己的学校参加的高考,东西便直接放到自己的教室里,和从对面当作考场的教学楼里出来的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走出了校门。这是我第一次两手空空走出这校门。

我们和宿舍里其他的舍友一同到了离得近点的商场聚了餐,给我补了生日蛋糕。

“祝我暴富暴瘦!快!”方琪拿着切蛋糕的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许愿。

我笑着许下愿,吹灭了蜡烛。

而方琪这个吃货则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威风,赶紧拔下蜡烛切起了蛋糕,把最大的一块递给我后便开心地吃了起来。而我笑着看了她一眼,她则熟练地递过自己的碟子,接过我刮给她的奶油,然后继续开心地吃着。

我们都以为最难熬的日子结束了。

下午五点多我们回的学校,教室里已经坐齐了其他同学,有的同学已经换下了校服。

我们被班主任叫上前领了自己的毕业证和毕业照,随后召开了毕业班会。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动情,也没有人流泪。大家手中有了手机,刷小说的刷小说,开局的开局,只有我们几个没有回家拿到手机的人静静的听着班主任讲述我们这两年。

于是很快班会就结束了。

大家陆续搬书,收拾桌子和教室,当时大家都又忙又热,没有煽情的告别,话都顾不上说,家长就在外面等着,大家都行色匆匆。我真的越来越怀疑写青春剧的编剧没有经历过真实的高中,或许只有二中这个模样,反正来到这以后我再也没看过任何的青春校园剧,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共鸣。

我搬完书后便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在我大包小包满头是汗地走到宿舍一楼大厅时,正见方琪一人非常急匆匆的走进来。疲惫地冲我打了个招呼后便往楼梯疾步走去。

“急什么?”我问她。

“出租车司机在门外等得急!”她头也不回,她家里人又没有来。

这是我们在这所学校里见的最后一面。

放好东西后爸妈便上车准备离开,我说我要帮方琪去搬东西,她家长没有来。爸妈的脸色很不情愿,“不早了,这都几点了,你妈妈一会还有个约呢,走吧孩子!”老爸边说着边给我打开车门推我上车。

“就因为不早了才要帮她啊!”我挣脱开,跑向宿舍楼旁的小门。

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她,我想再见她一面,再和她说说话。

我爬到六楼的宿舍,宿舍早已只剩下空空的床板和灰尘,和我两年前刚到这时一个模样。我愣了一会儿,离开这往教室奔去。

我从天井里冲进的教室,教室里也没有她,或许刚刚错过吧。空荡荡的教室里没有了成堆的试卷和资料,也没有了满黑板的作业和习题,桌椅被摆的整整齐齐,和两年前的教室一样崭新无比。

今天是方琪值日。我想她还是没有好好干活。

教室里除了我就只剩下在最后一排背起书包要走的云处安。

他在我闯进来时下意识地朝我旁边看去,但此刻她不在我身边。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讲话。

“方琪走了是吗?”

“应该吧。”我听出了一丝难过。突然来了勇气。

“云处安,你现在喜欢方琪吗?”我替方琪问出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他欲离开的脚步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定在了那里,我们各自站在前门后门,他不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我便不告诉她。”我想让他放心说出答案。

而他沉默一会儿后大步地迈出了教室,没有回答我。

我也走出了教学楼,回头看着这座红色的回形教学楼,不禁去想,这里面到底困住了多少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毕业后,在暑假里我在qq上一直找她,但她告诉我她不想用qq了,还是微信和她联系吧。她拥有的他的唯一联系方式便是他的qq号,她也不想一遍遍去删掉他,于是卸载了软件。失联就是这么简单。

后来,班长组织过一次同学聚会,四分之三的人都去了,包括班主任。方琪没去,我也没去。我实在不知道这里面能有多少同学情,除了自己宿舍的人,她们又和谁说过话?直到毕业还是有好多女生和男生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实在不知道这个聚会意义在哪。

而看群里的合照时,发现云处安也没有去,仅有我们三个缺席。

此后,再在微信上找她,她便没有回音。在那个暑假,她像是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

出来高考成绩后家里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够不够格进入父亲曾就读的学校。所幸的是,我高考发挥的不错,可以说是超常发挥,让父母觉得很有希望。我的姨妈,伯父,也纷纷打电话来关心我的成绩,随后兴奋地在电话里说道,“这个分完全有希望报考s大嘛!”

那是在省内乃至国内排名都靠前的名校,里面的财经专业我妈替我相中了好久。位于本市,离我家很近。

但我不希望。

临近填报志愿的几天里我在家里和父母争论得不可开交。我听着他们以他们的经验和认知来给我分析各专业的就业前景以及s大的专业优势。而我告诉他们我不喜欢,他们则说我被惯坏了太任性,要学会联系实际生活,兴趣固然重要,但生存更重要。

“你已经成年了,就要学会像成年人一样作选择!”

“我有选择吗?!”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此刻的我歇斯底里,,想必他们养育我十八年来第一次见我这般模样。

但我是家里唯一一个孩子,子女的责任和个人的心愿不知为何就成了对立面,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果然没有什么十全十美,享受一些东西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不停地给方琪发微信,打电话,一次又一次,像发疯了一样。我也只有对她才可以这么放肆了。我好想一股脑把这些事全都倒给她,她不用给我想出解决的办法,她只需要耐心听着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但只要她开口告诉我怎样做是对的,那我头破血流也要挣扎出这水沟。

但是消息一直没人回,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是否该在这臭水沟里学会游泳?

通知书下来后,朋友圈就被各种一流大学的通知书霸了屏,我们班牺牲那么多娱乐时间最终换来了我们这届高考班级的第一名的称号,我看着家长群学生群里,家长学生都纷纷感谢班主任的幸苦付出,夸的彩虹屁又臭又响。他哪里辛苦了?他付出了什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和方琪一样,选择了退群。

以前的初中好友及高一时的同桌也纷纷问我去了哪里,我告诉她们,我留在了本市。

而朋友圈里大家的选的专业都很好,女生都是财经类,金融类,医学类,师范类,男生无一例外,都是理工类和计算机类。

他们应该从小都没有歇斯底里过吧。

临近开学前班主任给我妈打电话,说我的团档案还没有领回去,全班就差我一个。我第一反应是班主任怎么联系上的方琪,但转念一想,方琪哪有什么团档案,她从来不曾有过我们有过的东西。

“听说考上了s大,和父亲当了校友啊,”班主任笑得很灿烂,“以后这工作倒不用愁,你们家里条件也都不错,家里肯定会找一切办法帮你们,进了大学就踏踏实实地学习便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社会上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过得都比他轻松都不如他努力?我没有理他,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现在还是带高三,升了职,带的还是六班。

我走过六班教室的窗边,那里已经没有人在那儿站着听课了,里面的新面孔正专注地注视着讲台上认真的老师,没有低头看小说的,没有趴下睡懒觉的,也没有人会走神看向窗外。第一排靠窗的那个座位因为太偏已经被班主任撤掉了。这教室门一关一开,又是一个新的故事。

刚入学的两个月后,在十一月份,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加上我,说,我是方琪。

我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她不会抛下我。

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我在电话里骂她质问她,她默默听着,不给我回嘴。只是问我去了哪儿。

“s大。”我告诉她,半开玩笑的语气加了句,“哈,成为父辈的续集了。”

“你喜欢就好。”她的声音很轻,但我站在喧嚣的人群之中听得格外真切,是啊,只有你才会在乎我真正的喜欢。

“我最近挺忙的,忙着上课,忙着考试。”我笑着跟她卖着关子。

“大学里这么忙吗?我还以为又是和电视里一样呢。”

我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

“你去了哪儿?”我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

“h市的一所专科学校。”她淡然地回答我。

那还不算离得太远,不是吗?

“我打算出国,老子要学人类学,当个穷酸学术人!”

“那你是要钻研人类的七情六欲吗?我对这专业真不了解,但听着好酷。”方琪笑了。

“我相信你,”我笑着跟她说。

“我相信你炸掉世界。”

最后,我把我准备好的成人礼物按她的地址给她寄了过去,她很开心,起码在微信上是这样。

毕业后的一年中,我们常常聊天,不是故意的去保持联系,是真的有些话只能说给彼此才不算白说。我们可以随时结束对话,开始下一场对话时也从不会尴尬。有时候发给彼此消息只是求个说,并不需要对方回复,对方也很默契的看清你这一点,配合着你。这样的相处,真的很舒服。

在这一年中我也看到了其他同学们的改变,我也发现他们的确是合格的好学生,在学校里可以变成适应学校的样子,在大学里也能变成当代最普遍的大学生模样。

染发,化妆,搞穿搭,把自己从第几名的位置转换成某个风格里,变来变去,使人无法记住他们自己。

而我,躺在大学校园里,在黑暗中看着熟睡的对床,我知道我不能再随便把她砸醒,也不会从她身上得到大笑的快乐。大家都有手机,也不会再有熄灯后摸着黑压着宿管阿姨听不到的声音聊着天,借着门外走廊的灯光比着手势,手机传讯的快捷也替代了课堂上纸条的存在。

而之前最活泼的方琪,在她这个新的微信号里没有发过任何动态。这一年给我的感受是,她的生活比我们都单调了起来,睡觉,上课,看书,看电影,写日记,吃饭,和我聊天。

她突然变得沉稳了许多,安静了许多。

寒假我见到她时,发现她剪了短发很酷很好看,而且瘦了好多,除此之外,和高中时无多大变化。

我看着面前的方琪,她身穿一身黑,更衬出她的苍白与清冷。

我们边聊边吃,吃完后走出建筑到外面的步行街走了走,排队买了杯奶茶后,便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处坐了下来。

那时已经渐近黄昏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这些繁华之间,我看着他们,他们却无暇看我们。身边出来玩的好友换了又换,但只有方琪,是我坚定认为就算把我们放在人群中,她也会一眼找到我并向我走来的那个人。

“我怎么感觉,今天见到你并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肯定是你成天在手机上骚扰我的缘故。”我和她走过广场来到公交车站时我突然对她说。

“我们两个就不要想着去上演好久不见的戏码了。”她笑着说。

我看着她上车,车辆徐徐向前驶去。

此刻我脑子中闪过一年来我们之间的对话,想起我们对同性恋的讨论,对女权的讨论,对性教育的讨论,对文学的讨论.....

每一次交流讨论我都觉得是剖析自己的一个过程,使我们越来越靠近彼此。但为什么我离真实的她越近我就越不认识她。

几周前我决定写下我与她的故事,似乎不需要勾勒,当笔尖触及到纸张,那些时光便在纸上铺开,但写到这我才发现我们之间的故事再细碎不过,就算拍成电影也十分不卖座。

七月份的时候,她主动约了我,她又安静了几分,听我谈着最近的东京奥运会。

“去年夏天,我妈妈去世了。”我们坐在寒假时坐过的石墩上,她突然对我说。

我吃惊地思索着去年夏天的事情,看向她时眼中皆是心疼。

“这一年里,我都一直做着同一个梦,便是我们这些同学又坐在那个教室里,准备下一年高考,之前的高考,不算数。”

“我以为只是我的不如意,但其实不是,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但,就是每天都做这样的梦,我摆脱不掉,所以我不敢睡觉。”

“有时候是梦中梦那样,我怎么也醒不过来”

“但在那个梦里,我还是喜欢云处安。”

她轻轻地说着这些,没有哭,也没有看我。

我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除了心疼,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比我痛苦千倍万倍的人,在去年夏天里,把自己关在黑暗里,不需要任何人。

“你相信平行时空吗?”我悄悄擦干眼角的泪珠,笑着看向她漆黑的眼睛,问她。

她笑着等着我说下去。

“那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你有我。有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但除了亲人外,其他陪在我身边的人有可能与这个世界里的不一样。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过得很糟糕,那才是我们原本的人生。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的人生被改动,拥有什么,失去什么,都是注定。”

“为什么要改?”

“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过得像另一个时空里一样那么不开心,所以他们让我们此生都不去见一些人,又让我们去和一些人相遇他们尽最大的力为我们作最好的安排。”

“他们是谁?”

“未来的我们。”

方琪笑了起来,“我想过无数安慰自己的理由,看来还是这个美一点。”

前不久刚下过大雨,所以那天有点微凉。但那天下午的云很好看,可惜被一些高楼建筑挡住了几分。

“也许我试图改过几次我的人生,挽留过无数次我的妈妈。但也许是看到她的未来一片糟糕,于是这次我没有挽留,也算互相解脱吧。”她抬头看着天上的云。

“那有没有是我不曾改过一直坚定选择的人呢?”

“我呀!”我笑着告诉她。

不管我们之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此刻的你还能认识我,足以说明未来的我们都不后悔使我们认识彼此,这是最好的安排。

“不管遗憾还是完美,我都认了。”她笑了起来。随后扭头看我。

“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些?”

“我不该相信吗?”

“不,”方琪笑着说,“你不该相信,相信平行时空的人都是不幸的人,像书里的房思琪,或者拥有遗憾的人,像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庸俗,我信命中注定。

上车前,她问我何时走,我告诉她九月底,最晚十一月份左右吧。她接着问我寒暑假回不回来,我告诉她,会回来的。

她哈哈笑了起来,上了车。她还是一身黑,上车后面无表情地在靠窗的位置旁站定,没人猜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我讨厌我的高中,但我毕业后总会时不时想起高中的日子。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想那个差劲的令我当时不想接受的自己,还有让我能认识自己的方琪。

我不是那种拥有不幸人生的人,也不是那种生来享尽极尽宠幸的人,我能写出的只能是这样普通的故事。其实我也想过,如果坐在桌前执笔回首那段简陋的青春的人是方琪又或者是云处安的话,那么写出来的故事又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一些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发生的一些浪漫秘密?

我很怕过上一种文字描摹不出的生命,当我心血来潮想要去用所爱的文字去写过去儿时的岁月时,却发现只能用一句“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话一概而之。明明有很多伙伴,明明在那段岁月里有过笑与泪,明明比起高中生活那段岁月里的我更为耀眼,没有隐隐作痛的自尊与荒芜的灵魂。

但是也没有滚烫的水珠滴在心尖口逐渐蔓延的感动,也没有漆黑的夜晚和一起不眠的人。

很可悲,我只能用潦草的文字去写我两年的青春,写出来的,没写出来的,都抵得过此前十几年的光阴。

也很可幸,因为她,这段时光不会被我尘封脑海不愿想起,而是让我可以用枯竭的心灵去记住所有的细节,但这段时光太短暂,就像我刚拿起笔就要戛然而止。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尝试开启新的故事,但我一直没有成功,终于我还是决定放弃。这是我能写出来的属于我的生命,哪怕写出的只是个索然无味的故事。现在我很欣慰,因为她,这小段故事总算有了结局。

我们都生活在时间里,包括山川与河流,是时间在推着我们向前走,我相信我和她之间的故事还长,我们还年轻,什么样的故事都有可能发生,而现在,外面亮着万家灯火,窗边吹来立秋的凉风,一人独占月光,仿佛什么样的故事都可以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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