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红灯，车缓缓向前移动，停止在斑马线前。
只见视线前方一辆白色小轿车小心避让着往前驶去，赫然看见一条土黄狗横陈俯蹲在大马路中间。狗儿的后半身有些扁平凹陷，似乎跟身下的马路粘在了一起。前半身仍保持着狗儿日常蹲趴的姿势。
好生奇怪！
绿灯，车刻意慢慢开动向前，透过驾驶室的左侧窗，瞧见这头部黄白相间的土黄狗儿紧闭着眼，神态安详，宛如熟睡或假寐的模样，只是狗儿的嘴部颈下已是一大滩鲜红凝胶状的血。
可怜的狗狗！
想来，这条横穿马路的狗狗被疾驶而过的车碾压了后半身，瞬间吐血身亡。
这毛色柔顺的狗狗会是流浪狗吗？它这是要去哪？
它有家吗？有主人吗？
快过年了！这死于非命的狗狗，让它的主人该多伤心啊！
眼前不断闪现土黄狗儿眼儿闭上还算安祥的脸。
脑中又浮现年少时我家那条临死前狂吠不止痛苦哀伤的土黄狗的眼。
02
在城市里，极少见到土黄狗儿。更多的是毛茸茸的小宠物狗儿，或那高大凶猛的大狼狗儿。
沒搬家前，我那小区邻居，是一东北女人，生得几分风情，却见她日日牵着一条又大又壮的狼狗儿出来遛，有时连拉带拽着狗儿走，费劲得很。娃儿们也常常凑向前，我是极力躲闪的，也暗地里嘱咐娃儿们离大狼狗远点，生怕一不小心，将狗儿身上的狼性逗弄激发了出来。
可不是吗？新闻里总有狗儿将邻家娃儿，将自家孩儿，将空姐儿，将老人咬伤、咬死、致残的报道，每次看到此类报道，联想到人被狗牙尖齿利撕咬的惨状，不由得心惊胆寒。
也念叨着孩子爸爸带娃在小区花园玩时切记远离那只大狼狗儿。
老太太们也私下议论说：不解这漂亮女人怎去养这么大只狗儿，万一狗发起疯来，怎制服得了？
后来，大家熟悉了，得知这女人与丈夫一直未曾生养，这女人丈夫又常年在澳门“洗码”，也就是严歌苓笔下的“叠码仔”营生，说白了就是鼓动赌客到赌场博彩，为赌场寻客源从中获取佣金的活儿。因为丈夫经常不在家，许为缓解寂寞，或也为自家壮壮胆，这女人方养了个大狼狗儿为伴。
后来的后来的某天，听说那只狗儿真是咬了女人自己，所幸伤得不重，轻轻的咬了腿部一小口。从此，我更是担心吊胆，要求孩子们离大狼狗务必远远的。
直到某天搬离，心儿才放下。
03
搬家后的小区花园里，常能见到的是手牵着人遛着的毛茸茸的小宠物狗，孩子们见到这些宠物狗儿，往往欢欣雀跃，围着狗儿逗弄着、追逐着。
这也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狗狗也同样是孩子们朝夕相处的玩伴。只是那时，家中养的狗狗都是用来看门守院的土狗儿，它既不似宠物狗那么迷你可爱，也不像大狼狗儿那么高大凶猛。但家养过的狗儿却也是极通人性的，它对生人狂吠不止，对主人摇尾依恋，自家的小孩儿拉它扯它甚至于邻家那几岁的小男孩对着狗狗尾巴上的毛毛咬下去，狗狗也不生气。
年少时我家的那条土黄狗儿，不仅是条极通人性的狗儿，还是条真正拿耗子管闲事的主儿。
从前，家里的土墙房子，房梁是由一根根粗壮的木头支撑的，在房梁之间铺上一块块木板嵌在一起，并钉紧在房梁上，就相当于用木板隔出一层用来堆杂物的二楼了，这木板铺就的阁楼上往往放着稻谷、豆子、花生等晒干的储粮。
每到冬天，当万物萧瑟，室外无食可觅之时，半夜里，那猖獗的老鼠们就把二楼当成了它们的跑马场。叽叽吱吱地欢叫，窸窸索索地啮咬，狂奔、跳跃、争食、打斗……楼板咚咚地响，阁楼里不眠不休的狂欢。
年事已高睡眠渐少的爷爷，半夜常被闹腾不止的老鼠吵醒，起先爷爷总是咳嗽几声，用力拍打床沿，试图将老鼠吓跑，闻听到人声的老鼠即时安静了下来。但不久，当老鼠发现威胁不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喧闹不止，于是，爷爷又重复着咳嗽，拍打床沿。老鼠们便也重复着安静随后闹腾，继续它们的跑马狂欢、吱叫啃咬……
不堪其扰的爷爷，于是攀着木梯上了二楼，拿起家什对着老鼠一阵穷追猛打，老鼠们沿着墙角、房梁快速逃窜……
一场人鼠大战下来，不觉天已微亮，好的情况往往是爷爷消灭掉一两只老鼠，不好的情况是折腾几个小时，一只老鼠也没打着。
04
家里人都觉得是该养只猫了。
有了猫叫的家里，阁楼上老鼠的喧闹渐渐少了，粮食不被大量偷吃了，爷爷再也不用半夜咳嗽拍床沿攀木梯上阁楼进行人鼠大战了。
猫儿已然成了我家的新宠，孩儿们学着猫儿“喵喵”地叫，提溜着将猫儿扔出去好远。高兴时，猫儿竖起尾巴，嘴里呼噜呼噜地响。生气时，猫儿使劲地朝孩子摇尾巴。实在惹恼了它，猫儿便猛地扑将过来。
爷爷一日三餐总不忘喂养猫儿，猫儿对爷爷也极亲近，总是瞧见猫儿爬上晒着冬日暖阳的爷爷的膝，爷爷抱着猫儿，笑眯眯地抚着猫儿的毛毛，猫儿时而舔舔自己。
总有些时候，晚上上床睡觉时，掀开被子的爷爷却发现猫儿早已钻进了他的被窝，爷爷笑骂着，却也不着急将猫儿提溜出去。
爷爷是爱极了这只猫儿，猫儿也总能适时地叨来一只老鼠去爷爷处邀功请赏，爷爷也总不忘去河里捞几条小鱼小虾犒赏犒赏。每当这时，家里那只土黄狗儿便凑上前来，一脸垂涎。爷爷大声呵斥着狗儿，狗儿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跑开。
日子一天天，猫儿抓它的老鼠，狗儿守家护院。
白天偶尔能见到后院老屋的墙洞边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探出头来，出洞时两只前爪在洞边一爬，左瞧瞧右看看，确保安全后溜出洞来，只见猫儿猛地扑将过去，利爪将老鼠死死压住，利齿照着颈部一咬，只听得“叽吱”一声，老鼠便一命呜呼。
每当这时，大黄狗儿就追随在猫儿的身后，进进退退，左察右看。
忽然有一天，只见那土黄狗儿也学着猫儿的样叨着一只老鼠来到爷爷面前，望着爷爷一脸期待。
爷爷笑了，我们也笑了。
当然，这狗儿并没有如愿换得它的期待，大家只是奇怪，议论着这狗儿怎的这般聪明懂学着猫的样儿叨来只死老鼠充数呢。
两年后的一天，猫儿死了。
这只给我们家生下过两窝猫仔，聪明爱撒娇，却也尽职尽责的抓捕过无数老鼠的猫儿死了。
死因不明。爷爷猜测极有可能是吃了被药死的老鼠而中毒身亡的。
爷爷难过极了，我们也难过极了。
爷爷按家乡的风俗，将猫儿放入畚箕里，挂在山上大树的枝丫上。
05
习惯了猫狗相伴的土黄狗儿似乎明白了主人的忧伤，似乎也沉浸在失去猫伴的忧伤。
它亦步亦趋地跟随在爷爷身边，不声也不响。
没有猫叫的几天里，老鼠们日趋活跃了起来，开始白天黑夜毫无顾忌地沿着老屋墙边溜窜。
那天中午，探头探脑溜出洞来的老鼠被爷爷看在眼里，一把将手中的扁担砸了过去，只见老鼠哧溜一下沿墙根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爷爷身旁的大黄狗儿猛地窜出，一脚踩住了鼠背，“吱”的一声，老鼠一声惨叫，狗儿一把将鼠头咬住，叨到了爷爷面前。
爷爷笑了！拍了拍土黄狗的头，给狗儿舀了勺饭外加了些菜汁。狗儿摇摇尾巴，心满意足地接受着犒赏。
从那以后，家中这条土黃狗儿，除了看家护院，便是隔三差五地秀秀它的捕鼠小技，间或直接衔来一只老鼠放在爷爷面前，而爷爷总是笑眯眯地望着狗儿，且不忘给狗儿加餐加点。
渐渐地，大黄狗儿已经练就了一身娴熟的捕鼠技能了。家里，一如猫儿在般，极少见到老鼠出没了。
爷爷很是欣慰，沒料到这狗儿竟成了个捕鼠能手。联想到猫还在的那次，狗儿衔来一只老鼠，大家都以为是它叨来充数，现在想来，土黄狗儿早已耳濡目染跟猫儿学会了捕鼠。
而我也从土黄狗身上一次次亲眼见证着“狗拿耗子”。
从此，全家都爱极了这“多管闲事”的狗儿。
邻居们也羡慕着我家有这能看家护院又能娴熟捕鼠的狗儿。
同时，土黄狗儿也替代了猫儿成了爷爷的伴，田间地头，赶集上街，狗儿时时追随着爷爷的身影。
爷爷，也如同疼惜猫儿般疼惜着这只土黄狗儿。
几年后的一天，这只极通人性的狗儿，突然如发了疯般，从家中窜出绕着田间地头狂奔，翻山越岭攀爬横穿后山，又从后山返回田间地头绕着屋子狂奔转圈，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近，狂奔狂吠两天不止……
记得那天，狂奔一天返回家的狗儿，好不容易被爷爷轻声唤住，爷爷叹息着怜惜着抚摸着狗儿：很疼很难受吗？不会是中毒了吧？
狗儿望着爷爷，眼睛里满是痛苦和哀伤，旋即又狂吠着冲出家门……
很长一段日子，爷爷静静地听，爷爷急急地寻，爷爷痴痴地盼……
可是，土黄狗儿却再也沒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