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六点的早晨还处在夜色当中,东方没有鱼肚白,耳朵边呼啸着的寒风,诉说着今日会有多冷。
路沛沛精心为自己准备了营养早餐:小米粥、牛奶、面包、果酱、煎蛋加火腿肠。姥姥说过,一日三餐,午饭可以凑合、晚饭不吃也行,但是早餐必须营养且丰富,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是给大脑和身体补给营养最佳的时刻。所以,路沛沛的早餐从来没断过。
吃完早餐,收拾好餐具,整理好仪容仪表,套上围脖,七点准时出门上班。
路沛沛大学毕业就被父亲送进了当地一所公立学校当老师,带三年级的社会课兼做班主任,工作轻松,待遇也好,是众多人所向往的工作。
路边的早点铺已经开工了,学生们争先恐后抢着买包子、买豆浆、买油条,烟雾缭绕的背后,是叔叔阿姨阵阵的吆喝声。
学生们穿着宽大的校服,家境好点的外面还套个大衣,家境一般的校服里面只着一件薄薄的针织毛衣,是那种穿了好几年也没换过的自己织的毛衣。他们互相打闹着进入学校,有些人双手放在嘴巴前哈着气,以暖暖手;有些人奔跑着冲进自己的班级,以抵御外界的寒冷;有些人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的从容优雅,他们相信那可爱的口罩足以抵挡这冬日里刺骨的寒风。
路沛沛挎着自己那多年前姥姥送给她的帆布包小心翼翼走进校园,路上已经结冰了,她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摔倒在众人面前,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记得上初中那会儿,有一次去上厕所,刚出教室后门,自己就摔倒在了楼道里,脸先着地,成大字型,样子特难看。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摔疼了,周围就传来一大片笑声,没有一个人愿意扶她一把。她忍痛勉强爬起来,看看地上,一大片冰块外加水,她很诧异地看向门口,原来是班花和她的姐妹们搞的鬼,看着她们得意的笑,路沛沛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本想去质问一番的。结果刚走两步,脚下一滑又摔倒了,额头直接磕在了班花的脚面上。不出意外的,又是一阵笑声。
班花低头笑着说:“哎哟,这还没过年呢,就忙着给我磕头呢?可惜我没带压岁钱哎。要不,这半袋方便面你拿去吃吧,我都没看你吃午饭呢!”
班花那得意的神情和那施舍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路沛沛,她站起来抓着班花就要打上去。一旁的女生突然大叫到:“呀,路沛沛,你屁股上怎么流血了?是刚才摔坏屁股了吗?”
路沛沛下意识转头去看,屁股上果然红着一大块,周围异样的眼光和议论声击垮了路沛沛的自尊心,她冲进厕所,仔细检查。原来,是来例假了,那是第一次,她并不知道,以为就只是单纯的肚子疼,所以才一直往厕所跑。
那天,她弓着身子回家,额头上一阵一阵冒虚汗,父亲喊她出去吃饭,她也不应,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捂着肚子偷偷掉眼泪。
穿过大厅,上到三楼,她的办公室就位于拐角处靠左那间。打开门,除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老师,其他人都还没有到。
“早啊,路老师?”中年男老师率先打了招呼,然后又埋头批改学生作业。
“早,吃早点了吗,陈老师?”
“吃过了。”
陈老师话不多,但是为人和善,每天都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别人有什么难处他都愿意帮助,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可是,却也因着这样,大家有什么事都去找他,不想做的工作也交给他去做,他因揽了太多杂活,导致自己的工作做不好,效率赶不上去,每年评比的时候也就没他什么事了。所以,至今也只是个普通的教师,反而比他迟来几届的人都升做主任啦、校长啦,或是调到更好的学校去任教。
陈老师很认真,对学生非常负责,可是由于年纪大,讲课方式不灵活,没有新鲜感,对学生造不成什么影响力,所以经常受到学生们的欺负。虽然从备课到上课,再到批改作业、试卷,他都很认真,但是陈老师所在的那个班级是全校公认的最差的一个班级,学生们调皮,管不住,每次考试班级的平均分都超不过四十。学校都已经彻底放弃了,甚至都有想劝他们回家的念头,但碍于九年义务教育的政策,所以勉强还开着班。
这是一所九年制学校,路沛沛所在的办公室其实是初中老师的办公室,陈老师带的是初三的数学。只因路沛沛来的时候小学老师的办公室刚好分完,没有她的地儿了,恰巧初中的办公室有一个空位,校长就让她搬到这里来了。
路沛沛放下包,拿着杯子去接了热水抱在手里暖着,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陈老师,正在很认真地在学生们的试卷上打着叉号,十道题里起码有八道错,十个人里有九个人考的是个位数,他们的爸妈要是看到这样的试卷估计要哭了。
同事们陆陆续续进了办公室,一个个哈着气嚷着冷死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接杯热水暖暖手。
路沛沛笑着跟每个人打了招呼,看着他们敷衍式的回应,路沛沛淡淡的一笑,并不以为意,与陈老师的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后到的是这办公室最年轻又貌美还受欢迎的胡茜玲,即使化着淡妆,也依然是个大美人,尤其是那一双细长又不歪的美腿,若不是因为老师有规定上班不能穿短裙,不知道能迷死多少男人外加那些青春期刚刚萌芽的男生呢。更不要说那傲人的36D和粉嫩粉嫩的脸蛋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受欢迎的大美人,却在路沛沛刚刚报道的第一天,就让她直接躺在了自己的黑名单里。
路沛沛报道的时候正好是十一假期刚过,天气渐凉,因她的体质跟别人不一样,受不得冷,吹不得风,于是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毛衫就去学校报道,可就这样也遮不住她身体的单薄。
那件毛衫是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不想穿,但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在校长领着她到办公室去做介绍的时候,胡茜玲胡大美女开口了。
“哇哦,这不是前几天才出来的澳大利亚羊毛衫吗?国内可是还没有货呢,样子真好看,质量真不错,我一直想买一件来着。可是……”胡大美女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不是太土了,这么贵的羊毛衫怎么能搭这么土气的牛仔裤呢?还有这鞋子,你这都穿了多少年的帆布鞋啊?这发型、这妆容太不配这羊毛衫了。唉,穿你身上真是太浪费了,还有啊,这帆布包有年代了吧,你看,上面都有污垢了,简直了。”
胡茜玲一边摇头一边咋舌,完全一副嫌弃的样子,而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说,完全没有给路沛沛自我介绍的机会。
路沛沛不懂时尚,七岁之前她都是与姥姥、姥爷住在一起,她知道贫穷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后来去了城里,爸爸的家也不错,可她始终不喜欢与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起玩,任何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个人。所以,父亲送她的这件生日礼物她并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她只知道这就是件衣服,用来御寒而已。
路沛沛并没有在意胡茜玲的评论,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以后就开始做自己的工作。后来接触一段时间以后,路沛沛发现,胡茜玲这个人比想象中还嫌贫爱富。有一回在下班路上碰到了她与男友在大街上吵架,就因为男友忘记给她送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她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男友,还摔了男友刚给她买的新手机。刚一转身,就钻进了一辆跑车,剩下男友石化在路中央。
所以,对于胡茜玲,路沛沛并没有多少好感。
只是,我们的胡大美女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胡茜玲端着热水杯迈着大长腿走到路沛沛办公桌前,右手将大波浪卷撩到耳朵后面,看着桌上那有年代感的帆布包。笑了笑,问:“我说路老师,你这情况也不差,怎么也不给自己换一款新包呢?你看这上面的小猫图案都已经磨得看不清了。再说,你不觉得它真的很难看吗?又旧又破,背起来多掉价呀?赶紧换一款,我知道最近新出了一款包包,特别好看,质量好,价格也实惠,重要的是背在身上很显身价,要不我给你发个链接?”
路沛沛看着自己那又破又旧的帆布包,这是姥姥亲手缝制的,因为太单调,姥姥在上面绣了一只黑色的猫头,由于用的时间太长,颜色掉了,猫头也看的不是很清楚了。她拿起来放到办公桌底下的柜子里,淡淡地说:“不用了,我就喜欢这个。”
“切,真不上道。”胡茜玲一边翻白眼一边走回自己的位置。
正在翻书的路沛沛突然看到她的身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回头去看,什么都没有。
上课铃声响了,路沛沛起身去教室,胡茜玲抢先一步走在了她前面,并使劲儿碰了碰她,肩膀磕在门框上,有点疼。
看着先离开的胡茜玲,路沛沛无声地骂了句:“靠。”然后就看到她的身后跟着一只黑色的猫,屁股一扭一扭,时不时地对她张牙舞爪。
猫?学校里怎么会有猫呢?不是禁止带动物进来的吗?她忍不住去问:“胡老师,你上课怎么还带着你们家的猫啊?”
胡茜玲回头,鼓着腮帮子说:“我有病啊,上课带什么猫啊?学校有明文规定不准带宠物来学校,我还不傻。还有,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猫,我怎么可能带猫来学校?你眼睛有问题吧你?”
“可是,你脚边明明有只黑猫,你看,它正在看我呢。”
胡茜玲吓得大叫一声跳开了,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刚刚自己的形象并不怎么雅观,以为是路沛沛故意耍她。于是很生气地冲着路沛沛吼道:“路老师,你也太过分了吧?我不就说了句你的帆布包太难看了吗,你用得着这么吓唬我吗?”
“我没有啊,是真的……”
“行了,就此打住,上课该迟到了。”
胡茜玲一甩头离开了,那只黑猫也跟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扭头看了看路沛沛。那种眼神,仿佛是在说:别多管闲事。
路沛沛后背传来一阵凉意,突然像是知道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胡茜玲离开的地方。
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黑猫,那只猫,往前倒数十年,二十年,她曾见过无数次。最近几年,它没有再出现,她以为一切已经回归正常了。没曾想,生活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