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泪水盈了眼眶。

对着远方，她歇斯底里地大喊：

“渣男！天字第一号大渣男——”

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渣男，我好想你。”

1、

从前，有一座黑山会说话。

黑山对山下的乌龟说：“乌龟呀乌龟，你这浪迹天涯的游子，要不要到我身上来，看看故乡的云呀？”

乌龟看着黑山上笼罩的黑云，以超越兔子的速度逃跑了。

黑山对风中的鸟儿说：“鸟儿呀鸟儿，你这艘漂泊的小船，要不要驶入我的港湾，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呀？”

鸟儿看着黑山上狰狞的怪石，卷起了一阵龙卷风逃跑了。

黑山对路过的猴子说：“大爷，常来玩呀！”

猴子们看着黑山上滚滚的妖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不可挡地逃跑了。

身为一座年轻的妖山，黑山很丑。

黑山很寂寞。

2、

寂寞得久了，黑山就闭着眼睛吟诗。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空山不见人，自挂东南枝。”

诗里有黑山的心思，诗里有黑山的寂寞。

忽然有一天，有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哇！这儿有个诗人！”

黑山猛地睁开眼。

那是一只洁白如玉的羊，她像一朵飘落的云，又像一缕朦胧的纱。

白羊大惊小怪地看着黑山。

黑山悄悄收了收嶙峋的怪石，拢了拢山边的黑云。

还好，我的脸是黑色的，她应该看不到我脸红吧。

黑山侥幸地想。

“哇，这座山还会脸红哦！”

“闭嘴！我这是面若重枣！”

3、

白羊和黑山就这么认识了。

白羊说，她梦想着诗和远方。

白羊说，这里有诗，这里就是属于她的远方。

白羊说，其实你吟的不是诗，是寂寞。

黑山口里骂，你丫才寂寞呢，你全家都寂寞。

黑山心里想，这丫头，眼睛真毒。

白羊在属于自己的远方留了下来。

就像是一缕春风吹绿了江南，白羊给黑山带来了颜色。

白羊每天忙个不停。

她梳理好遍布的荆棘，给黑山整一整衣领；

她整理好狰狞的怪石，给黑山搭一个发型；

她吹了一吹山上的黑云，给黑山配一顶帽子；

偶尔，她还会到山下找个锄头，给黑山挠挠痒痒。

黑山也很忙。

天冷了，他悄悄地吹动着黑云，为白羊遮风；

下雨了，他偷偷地鼓动起怪石，为白羊挡雨；

白羊饿了，他拼命用修炼的真气，在脑袋上长出了最鲜嫩的绿草；

白羊渴了，他生生撕碎了自己，在身体上劈出了一道泉眼。

每一天，白羊会陪着黑山看日出，看落日，数星星，聊着天，斗着嘴。

“黑山，你身上的泉水是上半身造出来的，还是下半身造出来的呀？”

“关你屁事！你咋这么污呢！”

“我想应该是上半身吧，你脑袋上长草的样子好可爱哦，噗哧，就像戴了一顶绿帽子。”

“闭嘴！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地赖在我身上，我用得着顶这一头绿？”

“呸，我才不是赖在你身上呢！我要在这等我的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是呀。有一天，我的如意郎君会驾着七色云彩，带着一朵东海桃花到这来娶我。他文武双全，玉树临风，是个盖世妖王，一点也不像你这么挫！”

“靠！你们这些被紫霞仙子洗脑毒害的无知少女！”

过了一会。

“喂！无知少女，你喜欢桃花吗？”

“是呀，我最喜欢桃花了。听说东海桃花岛的桃花是最美的，可惜还隔着八千里路，我从来没见过。”

“东海的桃花吗……”

“你也想去看看吧，可惜太远了。”

“嗯……”

“那……我给你唱首桃花的歌吧。”

白羊跃上了黑山的肩头，伴着繁星与圆月，开始轻轻地唱：

逃之夭夭

妁妁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黑山听见自己的心，一遍又一遍地跟着轻轻唱。

4、

在白羊的捯饬下，黑山的颜值越来越高。

慢慢的，黑山上有了鲜艳的花，黑山上有了翩翩的藤，黑山上有了挺拔的树，黑山上有了甜甜的果。

仿佛是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发现了黑山，发现了他的雄伟壮阔，发现了他的苍翠幽深。

黑山很快有了自己的脑残粉。

猴子们喊，黑山呀黑山，我们要替你生猴子！

小鸟们喊，哎呀，我晕倒了，要黑山老公亲亲才能飞起来。

乌龟们喊，黑山老公草我！

黑山很紧张地跟白羊说，我跟她们没什么。

白羊笑着说，你跟她们怎么样，不关我的事啊。

白羊笑着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白羊笑着说，你跟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白羊一边笑，一边掐断了黑山的一根肋骨，说，你到底想跟她们怎么样？你特么倒是说呀！？

黑山含着泪水说，你是山上的一股清泉，跟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黑山摸着肋骨说，她们只会嗷嗷乱叫，只有你会唱“桃之夭夭”；

黑山凑近了白羊的耳朵，说，我真没想跟她们怎么样，她们都不懂我，你懂我。

白羊不说话。

黑山很惊讶：“哇，你是不是脸红了？”

“闭嘴！我那是面若桃花！”

5、

又这么过了些日子。

黑山修行有成，即将修成人身。

白羊偷偷地想，他要变成人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是高是矮？他是胖是瘦？

变成了人，他还会喜欢听我唱“桃之夭夭”吗？

就在白羊胡思乱想的时候。

远方忽然来了一只孔雀。

像一朵七彩云霞，又像凌波微步的仙子，孔雀从天边款款而来，优雅地飘落在黑山上。

猴子瞪大了眼睛：“她真美。”

小鸟张大了嘴巴：“她像个仙子。”

乌龟喃喃自语：“真搭呀。”

的确，如云如霞的孔雀，依偎在雄壮威武的黑山上，确实很搭。

芳情雀艳若翠仙，飞凤玉凰下凡来。

那一夜，圆月下，黑山上，孔雀独舞。

那是一场怎样的舞啊？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人群的角落里，白羊分明看到，黑山在和孔雀说着悄悄话，黑山的眼睛在放光。

那一夜，所有人都在看孔雀的“霓裳羽衣舞”。

只有白羊在被遗忘的角落，喃喃自语，寂寞地唱着她的“桃之夭夭”。

6、

白羊从沉睡中醒来。

昨夜的泪痕依然在脸颊，白羊却忽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山还在，山的魂却没有了。

她忽然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黑山修成了人身，他走了。

同时离开的，还有孔雀。

花草树藤，鸟兽虫鱼，一应俱在，只走了孔雀和她的黑山。

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山。

留下了一颗空荡荡的心。

爱情往往就是这样。

你读懂了一个人的寂寞，读懂了一个人的孤单，读懂了一个人的灵魂。

于是，你耗尽了百般的力气，用尽了万般的心思，花光了一身的灵气，终于把一块黑黝黝的顽石雕琢成惊世骇俗的美玉。

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人从远方走来，轻轻巧巧地把这块美玉摘了去。

白羊的泪水盈了眼眶。

没有了他，她的世界忽然开始了坍塌。

她忽然站了起来，对着远方歇斯底里地大喊：

“渣男！天字第一号大渣男！”

声音远远地飘荡出去。

白羊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渣男，我好想你。”

忽然，仿佛是回应她一般，遥远的地平线忽然滚起一团黑云。

黑云速度极快，由远及近，滚滚袭来。

小鸟、猴子和乌龟们忽然一涌而出，齐声呼啸，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白羊愣住了。

黑云中忽然传来一阵爆裂之声，喷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火光，接着又是剧烈的一阵爆炸。

一个黑妖从爆炸中心被吹起，乌漆嘛黑地摔在了白羊的面前。

“该死！又失败了。”动物们齐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羊瞪大了眼睛。

“不好意思！”黑妖顶着炸出来的爆炸头，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白羊挤出来一个笑脸：“拔了孔雀的尾巴毛配了一晚上火药，还是没配出你要的七色云彩。”

紧接着，黑妖从兜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还在冒火的桃花，紧张兮兮地递过来。

“不过，你喜欢的东海桃花倒是摘了一朵，你，要不要……”

爱情往往就是这样。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东海的桃花，他就一直记在心里，一夜奔波八千里，把那东海桃花采了来。

她以为山穷水尽，她以为日暮途穷，她以为他远去的背影已消逝在风里，却没猜到他早已一个转身，悄悄地在她身后展开了怀抱。

她不过想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山，却不曾想，他早已让她成为了这世上最幸福的羊。

7、

尾声彩蛋：

七日之后，黑山与白羊大婚，黑风岭洋溢着恋爱的腐臭味。

远方，一只秃尾巴孔雀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却也阻挡不了悲愤的泪水潸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