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烽火长歌
“我只点一炷香,只温一壶酒,待到香尽酒冷,我便走,不管你来与不来。”
薄薄的纸笺上只有简单的两行字,字迹潇洒俊逸,却又透出端庄大气,力透纸背,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被这两行字钉在了木桌之上一般。
一柱残香已燃尽,两杯玫瑰香静静摆放在桌面,一碟炸至如金色菩提的花生米,一盘手切牛肉酱色鲜亮,两双碗筷,一坛酒。
一切都与昨日一般无二。
然,曾经永远都在对座,静静等待自己归家的那个少年,如今已身影渺茫。
却不知,这万丈红尘中,他又去了何方?是否,此生还能有再会的机缘?
唐天宝年间,世逢安史之乱,一时间兵戈四起,豪雄林立,世事纷乱如麻。
泽国江山入战图,大好河山成了那狼子野心之辈的杀戮场,群雄逐鹿中原。
民不聊生。
乱世之中,却有一高冠道人在长安城外的玉修观中,遇得一双儿女,皆是五岁上下,虽衣衫已有破损,亦可见其材质之华贵。两小虽身面上多有污迹,略显狼狈,却仍可见双目灵动,天真烂漫之色尽显。
虽左右无家中长辈照拂,两小饥饿难当,却形态从容,不见慌乱之色,道人隐在一旁观之。
那一日,两小耐不住饥寒,终在黄昏时分恹恹睡去。
待到两小醒来,却发现荒僻破败的小观中,地面上有了两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其色金黄,其香诱人。
那女孩儿揉揉眼睛,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一般,面上浮出惊喜之色,拉住身边男孩,就要去取那香喷喷,热腾腾的小米粥来食用。
却被小男孩一把抓住,她面上略微露出不解之色,但仍旧没有挣扎,瞧见男孩神态端庄,也便按住难耐,静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只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出卖了心中所想,鼻观心了不错,那心却观着两碗粥食。
一直等到两碗热粥之上已经不再有热气冒出,小男孩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拱手向四下鞠躬,言:“小子陈...陈可可,因故与长辈分散,在此等候,却实在饥渴难耐,若此粥食无人食用,那我兄妹二人便享用了,必记得此恩德。”
这小男孩年纪虽小,却在饥寒交迫之时仍能有此定力,且风度不失,想来也是家教良好的大户子弟。因着年岁,想来家中长辈还未赐名,只以可可小名相称,故开口之时略有犹豫,却也怪之不得。
一旁的小女孩也学着那大人姿态,弯身做了一个福,道:“小女萧青青谢过前辈。”
说罢,二小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快步走到那两碗粥前。
此时粥虽已无热气升腾,但却仍然温热,正是便于食用之时。两小此时再也顾不得姿态,捧起碗来,大口吸食。
青青捧着温热的大碗,也不言语,只顾埋头进食,只那眼眉儿弯弯,却是透出了心中快意。不一会,一碗小米粥已经全然下肚,才有功夫抬头看看旁边的兄长。
可可看女孩抬头望向自己,将手中剩下小半碗米粥递了过去,道:“你是还未吃饱么?我这里还有剩下,你吃罢。”
小女孩摇摇头,说道:“可可哥哥,我已经饱了,你快吃罢。”
叫做可可的男孩点点头,将手中余粥吃尽,放回原地,便要与那青青走出观外,看看能否找到相助之人,也顺便看看家中长辈是否来这失散之所找寻。
可这兵荒马乱之际,四处都是躲那兵灾之人,也多有劫掠八方的兵痞将匪,哪里是他一五岁孩童可以安然立身之所。
好在这处道观地处偏僻,远近都无村落,也不挨着那官道村路,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建,两个孩童被遗落在此,一方面虽免了刀兵之危,可失了长辈照拂,也难以生存。
虽然二人处在这幽静之所,可那乱世之中,为了躲避战乱,多有慌不择路之人,也陆续经过这一小小道观。
二小在这道观之中等待家人,已经三日过去,却无任何消息,不免情绪低落。
陆续在此间路过以及留宿的难民,对这两个孩童也不免有些好奇,好在乱世初起,逃荒之人大多还有些底子随身,且大多数都是良善之辈,看他二人无人照拂,也尽自己所能帮扶一二,不至于让二小年纪轻轻便成了饿殍。
间或也有心思不良者,要抢夺二小身上的挂坠,小男孩本据理力争,企图让那贪恶之人起了羞愧之心,不再抢夺。无奈这世间有人起了恶念便难以自制,却是不为所动,仍行那抢夺之事。
任那一双儿女苦苦哀求也不济于事,二人本想保住那颈脖间的玉石,此乃他二人将来识别身份之物,分散之际,家中长辈吩咐再三,决计不敢丢失。可那恶人见此物精美,那里顾得廉耻,二小年少力薄,挣扎一番还是让人抢去。
青青哭哭啼啼好一阵,男孩可可呆滞半响,起身整理已经破损的衣冠,牵着青青之手,细言安慰,却也无用。只好自顾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前方,眼神茫茫然不知所措,想来心中也是惶恐之极。
七日过去,两人就这样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救助,也算是勉强撑了下来,家中亲人消息未明,他们也不敢离开当初分别的处所。
眼见从这荒破庙观中经过的人越来越少,二人已经无法生存。
每到夜里,荒郊野地中各种虫豸鸟兽之声连绵起伏,两人只蜷缩在那庙观中堂神龛背后的缝隙里,才能寻得一丝安稳,每晚都是在那饥渴恐怖中煎熬,直到筋疲力竭之时,才得以入睡。
白日里便恍恍惚惚,在观门口左右眺望,二人心中已经知道亲人寻来的几率越来越小,也想去找一更安稳之处藏身,可这天地之大,实在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虽然难民也不再有,却也没有那凶神恶煞般的兵士经过此地,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否则那乱世中的恶人们,当不会怜惜这两个小人儿,一刀砍成四段也只在须臾之间。
那一日,二人相偎坐在观门口破旧的石阶上,阳光很是温暖,两人虽然从昨日午后便没了吃食,腹中饥渴,精神却还好,在这无风暖阳之地坐着,也不知各自想着何种心思。
却突然看到有一个高冠灰袍道人从远方漫步行来,须发皆白,衣炔飘飘,神态从容,仿佛那神仙中人。
二人赶紧起身,呆呆立在那处,可可不复第一日的从容风度,也不言语,想来这几日的世态炎凉,也在这小小少年心中蒙了一层氤氲之气。
那道人行至二人身前,只微笑不语,抛了两件物事过来。
青青惊呼一声,我的玉。
言罢赶紧从草地上拾起,将另一块玉石挂坠递给可可。
那两块玉石,一块青色无暇,一块洁白温润,上面各自篆刻两字:长生、种玉。
青色无暇之玉乃可可之物,上刻“长生”。
洁白温润之玉乃青青之物,上刻“种玉”。
正是前些日子被那恶汉抢走之物。
二人此时虽还不知眼前道人是善是恶,但起码对自己二人无甚歹意,忙整理衣冠,躬身道谢。
那道人抚须颌首微笑,道:“我已观你二人七日,本想若是有你家长辈汇合,我便离去,可眼看这乱世已成,四方血雨腥风,你等家人也不知现在何方。怕是已遭逢不测,否则断不会将你二人置于这死地不管不顾。我本云游四方之客,正逢乱世,我也欲归林封山求道,正好缺了两个童儿,你们可愿随我?”
可可闻言,抬头仔细望了道人,也不作答,却是问道:“前辈言观我二人七日,头日里的两碗热粥可是前辈所赠?”
道人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称是。
可可便携了那青青,跪下给老道磕了个头,言:“多谢前辈援助,我二人现在也无所去处,愿随前辈。”
老道闻言大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却不想我这将就木之人,却还有这一段乱世因缘未了,你二人身姿品行皆是上上之选,如今与我结缘,也是我的福分。”
说罢,只单手一挥,一股雄浑厚重之力便将二人托起,老道顺势一手携了一人。
先对左手边可可道:“我观你神态有从容之姿,行事稳重,却又显脱俗离世之态, 颇有道家之风,合你胸前这块青玉题字,我往后便叫你陈长生,授你《长生诀》”
又对右手边青青道:“我观你虽也知书达理,有温婉大家闺秀之风,但姿态眉宇间却露出不羁之色,真如那未破之玉石,金玉其外,锋芒其中,我便叫你萧种玉,授你《种玉功》”
此方言罢,也不待二人再有言语,便携着二小腾身而起,几个纵跃之间,便消失无踪。
身后道观西面五里左右,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身,约有百十来人,全是那乱军打扮。
如此,也正解了二小这七日只遇见难民,却未遇见兵匪之疑惑。要知道,既然有难民往此方向逃窜,如何后方没有追兵?想来都是为这老道给收拾了去。
不过这些都不为陈长生与萧种玉所知,他二人只道在这身不由己的乱世中有了依靠。从此便专心侍奉老道,且学那不知所谓的《长生诀》《种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