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子离开之后,这个家貌似恢复了平静,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像缺了点什么,几个人见面和说话时挤出一点笑,一点关心,只是那笑和关心看起来那么勉强,那么不从心,那种一个人在心底里自然流淌出的欢乐和开心已经没有了。
男人没媳妇、孩子没妈的日子怎么可能幸福呢?
奶奶最爱发愁,大齐和晓梦时不时听见奶奶背地里沉重的叹息声。
大齐每天上班、下班,形单影只地走在两点一线家和单位的轨迹上,回家就是做饭、吃饭、睡觉,一副蔫头耷脑、百无聊赖的样子。自从出了这事,大齐的头在单位甚至在邻里之间已经抬不起来了,那个年代人们对出轨、戴绿帽子还做不到今天的司空见惯和漠不关心。
爷爷每天出去买菜,奶奶很少下楼,她不愿听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在一起聊家长里短的闲话,聊到什么儿媳妇、儿子、孙女呀,奶奶都不爱听,总觉得在影射她家这点事。
晓梦开始一个人上下学,好在学校离家并不远。
晓梦是个懂事的孩子,每天讲点学校的新闻和趣事逗爷爷奶奶和父亲高兴高兴,她努力地调节着这个家的空气。
晚上晓梦一个人睡在大齐和云子之前的房间里,她再也不用给父母让房间了,每天都学到很晚,大齐也不陪晓梦写作业,他早早地到父母的房间捧着电视看,一看看到半夜。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越来越没了生气。
一天晚上,奶奶突然咳得特别厉害,吃了药也不管用。
大齐知道母亲有哮喘,这次犯病好像不同寻常,便连夜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医生们一阵忙活抢救,奶奶的病情总算稳定了下来,咳得不那么吓人了。
大齐让哥哥回家给母亲取点东西,留下大齐一个人在医院看护母亲。
突然母亲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喘息,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样,旁边监护器上的血压和心跳数字急升,大齐赶紧把医生叫过来,又是一阵紧急抢救。
母亲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憋成了酱紫色,血压和心跳居高不下。
大齐傻傻地站在门外,急得手足无措,他看着医生们来来往往手忙脚乱地抢救着母亲,也不知做点什么好。
医生抢救了半个小时,母亲也没有安稳下来,老人的喘息越来越微弱,最后停止了,眼睛可能因为痛苦一直瞪得很大,最后直直地看向了天花板,医生把老人的眼睛合上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主任对大齐说。
大齐脑袋“嗡”的晕了一下,他忙冲进去看母亲,母亲直挺挺地躺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任大齐怎样大声地呼喊也没有了反应。
母亲再也听不到大齐一声一声“妈,妈”撕心裂肺的呼喊了。
医生把母亲推走了,推进了停尸房。
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大齐趴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他此时什么也不再顾忌,他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母亲的离去和这段时间积郁在内心的所有愤懑、悲伤和痛苦全部倒了出来。
大齐摸着母亲还有体温的身体,感觉它一点一点地变凉。
“妈,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就这样走了,您一句话也没跟儿子说,您让儿子怎么活呀?”
“妈,儿子以后就没娘了,我找谁去叫妈呀!儿子对不起你,儿子知道,您是因为我积郁成疾才走的,儿子有罪呀!您走得这么痛苦,一句话也没留下,您在那个世界怎么能心安呢!”
“妈,您起来看看我,起来看看我吧!您不能这样抛下我,抛下父亲和晓梦,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就走了,您让我怎么和他们交代呀!您起来和我说句话呀!”
这时大齐的哥哥带着晓梦赶了过来。
晓梦听说奶奶过世了,就像疯了一样,她不相信奶奶没了,早上上学她还和奶奶说再见,奶奶还看着她出门呢,奶奶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了。
晓梦抱着奶奶的遗体,摸了又摸奶奶的脸和奶奶的手,一边哭一边要把奶奶摇醒过来。
哥哥把晓梦抱了出去。
他们在殡仪馆租了个房间,把奶奶的遗体存放在这里。
奶奶生前一直喜欢花,喜欢穿花衣裳,晓梦给奶奶选了一件漂亮的花棉袄,带手工刺绣的,还给奶奶穿上一双黑底印有荷花的绣花鞋。
这一切晓梦都参与在做,都说亲人离世,家人不会害怕,晓梦就一点都不害怕,她告诉家人奶奶只是睡着了。这个孩子还坚持自己给奶奶化妆,大家在一旁看得好揪心。奶奶化了妆之后面色红润看起来安祥了许多。
大齐一直想劝阻晓梦,毕竟只是念高中的女孩子,经历亲人的离世本身就很残酷,还要亲历亲为,大齐担心晓梦再出点什么问题,但是这个丫头谁的话都不听,她一直在说她是奶奶带大的,她一定要陪奶奶走完最后一程,她要给奶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希望奶奶到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不再受疾病的折磨,希望天堂那里再也没有痛苦。
奶奶生前喜欢花,在家里养了很多花,晓梦便把花篮里的鲜花一只只揪下来,然后仔细地在奶奶的灵柩前和遗体上都摆满了鲜花,她又扎了一个花环放在了奶奶的胸前,她谁也不让帮忙,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做,那种严肃和认真的神情让人心疼。
大齐和晓梦之后都没有再掉一滴眼泪。他们默默地做着这一切,迎来送往前来吊唁的人们。
大齐差不多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家人让他休息一会,他也不去,一直陪着母亲,陪母亲度过在人世间的最后三天。
云子大概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奶奶去世的消息,也赶过来吊唁。她在奶奶的遗像前行了大礼,大齐和晓梦谁也没理她,他们在心里也许把奶奶的早逝都怪罪在了云子头上。云子默默地离开了。
大齐一个人站在家属席位上,他不准云子来送别,这个背叛了他和这个家庭的女人在大齐的心里永远没有了一席之地。
在悲哀的小号大号的哀乐声中,送行的人们排着队鞠躬把鲜花放在了奶奶的遗像前,大齐与人握手致谢,他和晓梦忍隐住悲伤。
待到送行完毕,家人行礼,礼后奶奶的灵柩像变戏法一样从地上直落地下倏忽不见了,不知道谁设计出来的这个过程实在太过残忍,这个瞬间意味着家人看到亲人的最后一眼,也是陪伴她的最后一秒,她的肉身从此刻开始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复存在了,从此阴阳两隔,只有她的魂灵会继续陪伴着他们,保佑家人平安。
大齐两手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他此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捶胸顿足,晓梦也开始放声痛哭。
奶奶没了,真的没了。再见奶奶,已经是一堆白骨。
大齐从那堆白骨里挑选几块放在了骨灰盒里,几天前大齐叫“妈”的这个好端端的活人最终被收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这个盒子成了她最终的家,这个世界没有人能逃脱这个终极命运。
骨灰盒上照片里的奶奶慈祥地微笑着。
回到家,爷爷迎了出来,大齐一直没让父亲去看母亲,他怕父亲受不了。
“梦啊,奶奶走了,再也回不来喽!”爷爷看见晓梦老泪纵横,他颤抖地抓住晓梦的手。
大齐过来抱住了父亲。
奶奶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喽,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奶奶这个人的存在和她的音容笑貌了。
屋子里剩下冷冷清清的祖孙三人。
之后,爷爷和大齐变得更加沉默,两人整天一人抱着一台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听着。
大齐有时觉得母亲还没走,经常习惯性地喊一声“妈”,喊完之后才发现妈已经没了,大齐便傻傻地站在母亲生前养的花前,给花浇点水,修修枝。
他似乎听见母亲在说:这花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好好伺弄它,它长得就好,就给你开花,带给你欢乐。
大齐现在越来越喜欢养花,添置了好多花,屋子里已经放不下了,还往家里买。只有养花、伺弄这些花时,大齐的心里才萌生出一种快乐,心才是安宁的,他要把这些花都送到天堂去,梦里的母亲一定会看到,会欢喜的。
每年的清明,大齐和晓梦坐在奶奶的墓碑前,摆上一排排的鲜花,放上奶奶生前爱吃的东西,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和奶奶好好地说会话。
清明本是漫长的寒冬过去草长莺飞春花烂漫的时节,这时候的大自然是最美的,上天却安排在这个季节里去扫墓,悼念逝去的亲人,大概这样的祭拜对活着的人也算是一种心灵抚慰吧。
愿在天堂的奶奶可以看到这繁花似锦,看到柳绿花红,看到大齐和晓梦,正应了“风吹狂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大齐和晓梦给奶奶鞠了三个躬。
云子离婚之后到学校去看晓梦几次,晓梦都不理她,晓梦把奶奶的离世又叠加了一层怨怒算在了母亲云子头上,云子心里非常难过。
晓梦经历了这些家庭变故,逐渐长大了,她变得越来越独立,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好在她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一蹶不振,反而更加努力学习,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她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通过学习改变命运,走出贫穷,让自己变得强大。
她既不想像她的父亲大齐那样,也不想像她的母亲云子那样,她决定要有自己的人生。
晓梦可怜父亲,他依然死守着一成不变的工作,过着一日三餐日复一日的生活,维持着貌似平静却一潭死水的生活,父亲这辈子已经没有勇气改变和挑战他的人生,他也从来不做出任何努力。
她更不想像母亲那样依靠别人来改变贫穷,改变命运,背叛家庭而令人唾弃,最后被命运彻底地抛弃。
晓梦不想这样,她想努力,想改变,她想飞,想插上翅膀,她的心里装满了美丽的梦想。
功夫不负有心人,晓梦如愿以偿,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她理想中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