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了,外面在下着雨。
屋里面显得昏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宿醉之后的头疼使我不得不继续在床上躺着,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风从打开的窗子吹来,我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湿冷的风让我感觉舒服了许多。
享受着冷风的吹拂,贪婪地嗅着雨独有的味道,望着天花板,我想起来——昨晚又梦到阿健了。是在什么时候认识阿健的?我闭上眼搜索着回忆,大学,兼职,便利店,电子钟报时,一样的食物,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慢慢的汇聚在一起。
我是在便利店打工时与阿健认识的。那是在大学时期,在第二学年。
那时的专业课程要轻松了许多,只在上午有课,偶尔单双周的一两天会在下午有一门课,而选修课程也已经在大学一年级时便修了足够的学分。并且在那时,所修读的专业于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去培养兴趣了,课程同样是枯燥无味,期末的考试只要提前复习,做做讲师画的所谓的重点题目,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不会挂科。所以学业于我也不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了。碰巧距离住处稍远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常去购买一些必需品和非必需品,尽管更近的地方也有社区商店可我更愿意走一些路来这里。
某次购物时遇上老板正在为员工的突然辞职,没有了夜间售货员而头疼不已,于是我就毛遂自荐----毕竟已经和这家店很熟悉了。老板当场答应,并问我几时可以来上班,我回答今晚就可以。于是老板笑着马上就翻出一份合约----一张责任书和守则说明。签好后,老板说第二天再给我一套新的员工服----店里的规矩,新员工新的员工服。真是奇怪的规矩。
就是在上班的第一天我遇到了阿健。那天阿健是午夜零点时分进来的----距我上班两个小时后。店里的电子钟每隔两个小时报时一次。阿健买了黄桃味手撕面包,一杯速溶咖啡,一盒白沙烟。结账时候阿健开口:
“换人了?”
“辞职了,我今天刚来。”应该是老顾客,我想。
“没有穿员工服,所以奇怪,在这家店。”阿健笑了笑说到。
“奇怪?这家店?你是常来吗?”我不是太明白什么意思。
“嗯,常客。没什么,拜拜。”阿健冲我笑笑,挥挥手走出店门。
“拜拜。”我应该说谢谢惠顾----守则说明上这么要求的。我想。
我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每周前三天上班,周末和另一个同事轮流上班。在夜里上班,便利店的顾客很少,一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读书,白天怎么也静不下心只好晚上读,借着工作的机会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读书,一举两得吧。第二天,我值班,午夜零点,电子钟刚一报时阿健就推门进来了,和昨天买的相同的东西,不过没有买烟。
“还是你值班啊,换上工作服了。”结账时阿健笑着说。
“是啊,又是这个时间来啊。”我回应。
“嗯,拜拜。”阿健笑着回答。
“谢谢惠顾。”
转身正要走的阿健停顿了一下,回过头对我说:
“还是拜拜吧,一定要按着规矩行事吗?”
“是啊,拜拜。”我感到诧异,不过还是答道。
阿健挥挥手,打开门走出去。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想,阿健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这附近就是大学城,可是大学宿舍有这么晚还不锁门的吗,难道是租住在附近?真是奇怪。
奇怪的人总是相互吸引,可是那真的是“奇怪”吗?只不过是他人的一个定义。我们彼此觉得彼此“奇怪”,同时我们彼此也知道那样再正常不过,我们是同类人。
就这样,每当零点电子钟一报时,阿健就会推开门走进店里,偏差没有超过五分钟,每次来都是买同样的东西,烟倒是隔一天买一次。有时候阿健买了东西会坐在供人休息的椅子上抽烟,我们就聊聊天,慢慢的也就熟悉了。
阿健是在附近一所大学读书,走路十几分钟就到。我把疑问讲出来:
“怎么每次都是零点了来便利店?”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时间上也没刻意,巧合吧。”
“面包都是吃一个口味的也是巧合?还是喜欢那个口味?”
“也谈不上喜欢,只是在读高中时候早餐就算黄桃味的手撕面包,一直也就吃这个味道的罢了,而且好像我也没有什么称得上喜欢不喜欢的。”阿健抽了口烟,想了想。
“不知道喜欢和不喜欢的,是这样啊。我喜欢吃一种橙子味道的蛋糕,用‘喜欢’这个词似乎不对,也不是喜欢,就是吃它,以前吃过的,现在是在回忆那个时候味道,也许是在追寻或是在寻找些什么吧,味觉这种东西••••••”看着食指和中指间燃着的香烟,一缕缕的烟气散向空中,我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一些词汇。
“很多事情我们自己忘记了,或者是说刻意的把它隐藏了,可是味觉或者是视觉,听觉却替我们保存着,就像一个触发器,平常间总是默默的安置在那里,一旦有了一个刺激就会形成通路,串联起有关的所有,暴露在自己的脑子里。”看着远处的黑暗,眼睛里却是茫然一片,阿健接过我的话。
“是啊,就像一个触发器,悄无声息没有预兆突然而至。”我说,顺便把烟头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喝一口热速溶咖啡,口感上有些凉了。
我想起来,阿健给我讲过他做的一个梦。
夜深了,过了零点,我们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喝着咖啡抽着烟,欣赏着夜,夜没有了白天的喧嚣,静占据了夜。尽管远处还有霓虹灯在亮着,可是和巨大的夜相比,着实渺小的微不足道。城市的夜空不能用漆黑来形容,黑色里掺杂着光晕的那种黯淡的黄和红。夜空中点缀着些许红色的亮点,飞机在航行,巨大空间的夜里它默默地航行,经由航线飞向目的地,然后着陆。
望着点缀着红色亮点的夜空,香烟的烟尾明亮了又黯然,烟气氤氲中阿健开口:“记忆真是一个奇怪又让人懊恼的东西。医学上讲,海马体掌管着记忆,受损的话会忘记以前所有的事情,更甚的是上一秒的事情在下一秒就完全不记得了。有人说这样的话很可怜很惨,让人同情,我反而觉得要替他高兴,不记得过去了岂不是就只有未来,过去总是拖拽着现在,拖拽着未来。”
“不要有过去吗?”我自言自语,烟尾明了又黯。
“我有时会做一个梦。”阿健喝了一口咖啡,抬头望着夜空,好似要看穿什么,“一条只在远处有着昏暗路灯的小街道,街道左边是人工河,右边是关门的小商铺。伴着狗吠,一个背包少年,黑暗是咬着牙跑过去的,风在耳边呼啸,开门,进门,关门,心跳渐渐减速,上楼梯,开门,一切都在黑暗中,开灯,光明瞬间而至,温柔的光明给了一切温柔,进门关门,外面的夜太寂静了,如果没有风屋里同样寂静,少年一个人陪伴着所有寂静。”
“寂静从不孤单。”我插口,吸了口烟,吐出,任它散漫在寂静的夜里。
“是啊,寂静从不孤单。”说完,阿健将烟头弹向远处,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点燃。依然望着点缀着红色亮点的夜空,香烟的烟尾明亮了又黯然。
飞机在巨大空间的夜里航行,它不用担心会没有目的地让它降落,不出意外只要循着航线航行总会到达,总会着陆。我们各自的飞机也在巨大空间的夜里航行,我们自己驾驶,我们不知道着陆点在哪里,我们没有航线。偶尔我们遇到另一架没有航线的飞机,我们发出同样的轰鸣,我们并肩航行一段,终究我们是要独自航行,我们终究独自挑战巨大空间的夜。
用冷水洗了把脸,宿醉后的不适也已经消退了许多。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听声音好像比刚醒来时要大了许多,风确是没有变。用热水壶烧开了的水冲了一杯咖啡,散发着香味的苦涩冲击着味蕾,使得大脑也为之清醒。到阳台吹着湿冷并带着泥土气息的风,三十一层楼的高度本可以望的很远,现在城市却被雨汽笼罩着,阴沉沉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那时候,和现在的天气一样,也是下着雨,雾蒙蒙笼罩着一切,阿健离开的那天,不,应该用‘消失’更确切些,到这个月中旬就是两年时间了,当初只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了,期间没有收到有关的任何信息。你在哪里呢----透过窗户玻璃望着水汽氤氲的远方,我自言自语。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咖啡杯的外壁,暖意循由而上,更感觉到风的冷了,咖啡的热气只在杯口升起便消散不见。雨还在下着,好像又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