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卷走了我放在匣子里的信仰(本文参加二师简书专题活动)


原创            @作者:王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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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秋天,树木花草一旦枯黄则是一片漫山遍野的荒凉景象,小河平静的流淌在幽谷山涧,吹着寂寞而又清新的小调,偶尔带

走一片飘零的枯叶,像放学的孩子,出了校门便唤起贪玩的天性。

透过云朵的光束,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穿多年尘封的记忆。

校园里,一群孩子正玩的尽兴,谁突然敲响了挂在老梨树下的上课铃,突然像世界来了警报,被孩子们感应到,都向教室仅有的一个通口涌入了进去。

正当我们规规矩矩正襟危坐在桌凳上的时候,一个消瘦而又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是我们的校长,站在讲台上,推推了厚厚的镜片,目光从所有孩子脸上扫过一遍。他的容貌里还是透着一个农村教育者的土气,就像他今天打了一条挽着死结的领带一样让人看着极不舒服。不标准的普通话,偶尔会将我们逗的开膛大笑。

他严肃的顿了顿口音,又峰回路转之间露出一丝微笑,用他独创的普通话夹杂着方言式的口音讲道:“今天下午我们学校要来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回去之后都把你们上学期学校发的红领巾找到,下午来时系上,我们要举行欢迎仪式。”

“哈!鬼才知道红领巾已经被我妈拿去做了鞋样,纳了鞋垫了。”一旁的小胖偷偷笑道。

大家顿时起哄成一窝,在讨论下午的女老师是什么样子的,打不打人,凶不凶;也有些同学表示对校长的要求无奈,回去又要得要哭爹喊娘的想办法找红领巾了。

放学路过老师住宿区,看到老校长,正在一间空房子里,踩着高角凳,在墙上刷浆糊粘报纸,门前已经摆了一些简单家具,椅子,课桌,水壶,火炉等。突然习惯了经历岁月的侵蚀,坐着缺了条腿的板凳,桌面像被战区的地雷炸过一样,坑坑洼洼的桌子,倒也奇怪老校长,哪里私藏了一张新桌子。再看看他宿舍,除了一台小打印机和一陈旧的台式电脑,也没什么看着新炫的东西。

下午,在几十个孩子整整齐齐的队列中,一位瘦瘦弱弱的身影拖着行李箱,渐渐清晰在我们的视线里,她容貌俊秀,白皙的皮肤,淡淡的妆容,那一刻我目光呆定,她确实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在我们天真的全程注视下,她时不时微笑着回头看看我们,那温柔像向日葵吸饱了太阳,散发光芒,吐露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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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安排做了我们的班主任兼带语文课,后来才知道,原来不仅只有语文、数学课,还有体育,美术,写作,辩论赛等更多的课程。由于路远,我们每天都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她先是与很多同学交流,并不时的拿着笔和本子做着记录。几日后,清晨的天空还是一片混沌时,我们总会在上学汇聚的村头看到她等待的身影站立不动。我知道树在摇着它的叶子,并像大地说我就在这里,永远不动。

上体育课,她带着我们围成一大圈,不怕我们的乌七八黑的手脏了她的衣服,拽着衣襟老鹰抓小鸡。课外活动经常带我们村头的河边,用她的手机为我们拍照,一起合影。久而久之我们更喜欢上她的课,提出一个问题总有人抢着站起来回答,她柔和的声音,总是在一颦一动中尽显温暖。就像自己的亲人带着新鲜的事物,从世界外面来到了我们的生命里,内心荡漾的微波从此愈发越猛。

她教我们每天饭前饭后要洗手,每天要刷牙,要学会自己洗衣服,一周检查一次个人卫生则也成了她的必备功课,我们像极了流浪的孩子遇到一个关爱盛过妈妈的老师。

从此之后,我的成绩在慢慢上涨,从以前的60多分到90多分,那中间我似乎没有去拼命学习,而是在玩与谈笑间学习兴趣就猛然浓烈了。她的课听一遍就能记住,她说的话总会像座右铭一样刻在心里,牢牢不忘。

时间跨过了现世安稳,连接到了2008年5月12日,那天我们正在上课,先是掉下来几颗豆大的土粒在桌上,以为是同学恶搞,并没在意,可瞬间就是尘土飞扬,玻璃吱吱作响,从未见过地震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还在互相对视发生了什么时,班主任已经飞快的三步并作两步跨去拉开门,大喊着:“地震了!快跑啊!”她不断重复着,拼命的拉住最后的我往出跑,惊恐中,她颤抖的腿早已支撑不起她瘦弱的身体,跨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跘倒了。当时我惊吓的泪水就涌出了眼眶,瞬间才感觉之前的惊吓都不算什么,但此刻内心有一股力量压着我深深地惧怕。她来不及疼痛,便赶紧爬起来,地面像筛糠似的颤动,脚下随时都有可能碎裂了一样,屋檐上的瓦砾像狠狠砸碎的花瓶一样掉下来摔的粉碎,幼小的我边哭边被她拽着跑向后院的操场,灾难面前一切呐喊和疼痛都是微不足道的,望着邻村,高高的瓦房忽然就塌了,地坝瞬间就垮了,扬起的尘土像送丧人祭奠此刻不足两分钟的灾难撒出的骨灰一样轰轰烈烈。在一片茫然失措中我终于听到了人群里的哭声。

忽然,听到一声喘息,我看到坚强了很久的班主任落了眼泪,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啊,只是因为年纪比我们大就已担负着顾我们周全的重任。我的目光从她悬满泪花的脸上下移到腿上,她在颤抖,血已从膝盖处染红了蓝色牛仔裤,也许疼痛的麻木让她已经不知道刚刚她摔在台阶上。我拉拉她的手,仰着头说:“老师,你流血了。”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才默默的转身走去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头上休息。

或许就是从那次经历,让我刻骨铭心的或许不是生前第一次见到的恐怖灾难,而是她不顾自己安危护我们周全。由于地震带来的影响,我们暂停上课,各自回家。

一个月后,见到班主任是在我家,那天我刚从忙完农活回家,远远的看到几个同学和老师站在门口,瞬间内心一阵温热涌上心头,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农具,便紧紧的抱住她,她弯下腰拍拍的我的胸脯,高兴的说:“男孩子,哭什么”。可是只有我知道,以后又可以上学听她的课,又可以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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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又恢复了朗朗的读书声,那是在几位老师的努力下用木料,铺着塑料油布搭的简易帐篷,小小的木黑板写不了多少板书就会没地方可写,这块小黑板便永远满足不了我们需要的内容。后来,她的方法让我至今受用,就是她上课极大程度的减少自己书写,这并不是不负责任,而是自己一字一句的念给我们抄录,从起先的断断续续到后来的一整句一整句的念完并快速准确的记录下时,我明白那种方法不仅集中了我们的注意力,提高了写字速度和听写能力,更多的时她的良苦用心。她总是提前先把自己的书写的满满的,然后再把内容提前背下来。

夏天中午太热,她就会把我们带到树荫下去学习,从未接触过这样的课堂,就连吹过一阵风都是觉得在徜徉世界。我多希望一直在这样的读书环境中成长,即使是农村的孩子也能觉得学习知识是无比辛福的。

转眼又到了深秋,一连两天也没见到班主任了,我们着急跑去问校长,他和蔼的说:

“小路老师生病了,昨天刚回城里,过两天就来了”。

可是我们对此深信不疑,有一个同学突然喊道:“路老师是不是像上次的李老师一样回家了,永远不在回来了?”

一会儿便听到有同学呜呜咽咽的哭了。老校长无法作出什么承诺,只是喊我们快去上课。

一个同学说:“上一次给我们代课的李老师,她不也是上了三个月就走了吗?而且连个道别都没,她就突然走了。”

旁边的同学连连说是。

“这次路老师是不是也走了啊。”

我怒气冲冲的闯过人群,大声喊道:“路老师才不会丢下我们不管呢!”我跑去了教室,爬在桌上哭了很久。心里有个声音在一直告诉我路老师不会走,她只是回去养病了。

三天后,我们继续着早读,忽然路老师的门从里面开了,我眼睛一亮,大喊:“老师来了”。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顾不上老师批评便撒开手中的书,一大群人跑上去围住了路老师。看着我们她微笑着转过头,用手擦拭着眼角的热泪。

过了几天才知道,原来是她实习期已经到了,她是回去准备申请再给我们带一年的课,可是家里不同意,最后达成了只有三个月教书时间的协议。

此后她对我们无比温柔,从不打骂我们,因为在她眼里我们很听话,彼此很信任。有一次次校长出差,她便带着我们去附近的山上爬山,给我们拍照,给我们教儿歌。或许只有那样,我们才能真正的生在大自然,活在原野的空旷里。

二天放学后,我们几个同学偷偷跑去老师宿舍,看她正批改作业,二话没说,就拉开书包,拼命的往出掏东西。我带的十几颗鸡蛋,孙玉带的油饼,小七带的咸菜和大米还有吴宇带的他爸昨天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个苹果和橘子。掏了一堆,不等老师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我们就已经溜出门跑了。

不知道是她将作业本不小心湿水了还是我们走后她哭了很久,只看到她批改的那一本作业字迹全被印花了。

年后初春,农历二月的天气还丝毫未减冬天的孤傲与寒冷,而班主任真正与我们分别的日子也就到了。老校长告诉我们她有自己的很多事要做,不得不回去了。

告别前夕,她一个一个的问我们的理想是什么?回答是:有当医生的,当科学家的,也有当飞行员的,问到我时,我坚定的说:“我想当老师。”老师带头为我深深的鼓了掌。也许就是她一次次对我积极的肯定,才让我坚持到了至今。

那天即使我们哭红了眼睛,她还是努力的安慰我们,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我深深的记住了她的这句话:“以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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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那天,天是阴着的,二月的冷风打在人脸上还是刺骨的疼,我们几个男生提前约定好,给老师一定要红火热闹的送别。她打开的门的那一瞬间,门外早已挤满了学生,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她忽然转过头,再回过头时脸上的淡妆都已经花了。校门外还有周边的村民,都前来给她送别,当然对于经常家访的路老师,任他们谁都能认识。我们在后面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庄里只是震落了枯枝上薄薄的积雪。

她走了,我们几乎哭成一片,有同学大声喊叫着“路老师”,而她早已听不见。忽然,我们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在往回奔跑,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孩子像出圈的羔羊,一路飞奔迎去。路边的大人们啊!他们只是被孩子的哭声渲染成了离别的气氛,纷纷泪眼婆娑。

我只看到老师与孩子们在那互相接触到的第一个拥抱时,都嚎啕大哭起来,似乎这一种情感的交融发挥到它的极致,爆发出无穷威力。瞬间蔓延到每个人的泪腺。

一个小小的背影慢慢消失于人群,那便是我,因为我相信,只要努力读书,四年后我们还会再见。某种信仰就像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永远不会变一样。

时光荏苒,当我从大山里出来到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我沿着她的足迹,留给我们的号码,打过去,却发现那边的声音已不是她。挂了电话,那一刻我哭的更为惨烈,仿佛所有的坚持都被绝望瞬间摧毁。长大些,我总觉得在这个不大的地方,我还能有机会遇到她。

如今,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像故事里的一样,随着时间的沉淀,记忆的匣子上落满了灰尘,我重新启封,只是希望在迷茫的路上还能找到儿时的笃定和梦想。现在她依旧杳无音讯,仿佛她是时间派来的小偷,卷着所有的希望逃离了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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