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卖~豆腐喽——。”伊川县腊月里的清晨,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大部分人还裹着厚厚的双层棉被沉睡在甜蜜的美梦里,伴随着笨重的隆隆隆声音,街边已经传来清脆的叫卖声,若你此时已早起,便会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冻得瑟瑟发抖的男子,开着笨重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子豆腐,一筐摞一筐,车上某一个角落里,则必定蜷缩着一个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孩子。他们一定是酒后乡渠旺村的人。
我的家乡渠旺村是伊川县远近闻名的豆腐村,若问我们村何时开始做豆腐,我也说不清,听老人们说,至少也有百年历史了,总之,打从我记事起,村里几乎家家都做豆腐,每逢腊月,在外打工的男人们便从工地赶回来,妇女们翻出来做豆腐用的大大小小的物件,大家洗洗涮涮,忙碌的腊月便开始了。
做豆腐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一家人老老少少齐上阵依然忙的不可开交。记得那时我刚上小学,每逢寒假,早上四五点,母亲总要把我和姐姐叫醒来帮忙。又冷又饿迷迷糊糊的我们真是舍不得那暖暖的被窝,可是也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来帮忙。姐姐跟着爸爸出去卖豆腐,我就在家里做帮手。
昏黄的小小白炽灯下,母亲用大大的笊篱(zhaoli)把前天晚上泡在水缸里、大盆里的胖胖的大黄豆哗哗啦啦分别捞进一个个大竹篮里,满满的一竹篮子才够做一个豆腐。接下来是打豆腐,邻居大娘家有磨坊,我和妈妈一步三晃抬着竹篮送到隔壁排队,我们到的时候往往都有十几家等着了,一个个竹篮铁桶紧紧挨着排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很壮观。终于轮到我们家了,我的心里很是兴奋,大伯把豆子和着水往机器里一盆盆地挖,一开机器,嗡嗡嗡声音中,豆子变成了粘稠的豆汁顺着出口慢慢流下来,流进大锅里,于是,我拿过妈妈从家里提来的水桶,开始挖豆腐汁,一桶,两桶,三桶,终于挖完,手也酸了,浑身出了汗,再挖一瓢水,把黏在锅上的汁冲下来,挖进桶里,一点也舍不得浪费。我提起最轻的一桶,跟在妈妈身后一晃三停终于晃回了家。
之后,要吊豆腐了。吊豆腐用的豆腐架是自家做的,选两根约一米长的细木头,打磨扁平,钉成十字架样式,并在四角打孔,交叉处顶上一个铁钩子,选一块边长约一米的纹路细密的白麻布单子,把四个角绑在木头四角,然后把这做好的豆腐架挂在屋檐下就算完成了。瘦弱的妈妈踮起脚,把刚提回来的满满一桶汁往里面倒,我开始摇着担架转圈晃,细细白白的汁水顺着单子往下流,流到大盆里,快要晃不动的时候,妈妈便会提来一桶清水,倒进里面,用长勺搅开,我接着晃,直到把里面的汁水晃干,剩下一团渣滓。约莫二十分钟,三桶原汁,两桶清水的融合,便晃出四桶细细嫩嫩的汁水,妈妈把汁水挖进桶里,倒进泥台上的大锅里,把渣滓挖出晾晒在屋顶以备喂猪之用。
接下来,要把大锅里的汁水烧开了,这过程约莫三四十分钟,这时候,我和弟弟总要欢喜的从屋里找几个小一点的红薯,放在灶台里靠边的地方,妈妈把火点上,塞进一把秸秆,红彤彤的火苗甚是暖和,这时候,我总要抢着烧火,然而功夫还是不到家,不一会儿弄得到处是烟,两只眼熏得直流泪,妈妈只好把我赶走去做其他事情了。等到汁水滚了的时候,妈妈会把红薯捡出来给我们,我们捧着热的烫手的红薯,上下乱丢一会,揭开皮,忍者热大口吃着,当我们吃的脸上手上全是黑的时候,母亲已经把一大锅汁水全部又盛进了一口大缸里,此时的汁水,也就是我们平时喝的豆浆,这一缸装200碗也是有的吧,而当时我们竟不知道这也是可以喝的。
点豆腐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豆腐的软硬好坏全在乎此,而这又全是凭感觉和经验。只见妈妈用长勺挖了一些石膏放进瓢里,又挖了点烧前剩余的汁水和石膏搅拌均匀,之后在大缸里转着圈搅动,不一会儿,汁水凝结成块,成了我们爱吃的豆花了,可惜那时候村里还不流行吃这个,虽然做了不少,也很少吃。
等到豆腐花差不多凝结成块时候,妈妈便从那一摞摞粗糙的大木框里搬下一个,湿上一个粗布单子,拧干水,喊我来一起铺木框。一、二、三,单子被我们高高抖起再平铺下来,为了防止豆花溢出,妈妈总要把四角再仔仔细细捏捏。这时候,豆花和卤水已经基本分离了,妈妈再把豆花从缸里一盆盆挖到木框里,热气顺着盆子蔓延到空气里,满院都是豆腐香,撩的人食物大增,蠢蠢欲动。妈妈把木框四角盖上,黄黄的卤水不一会儿流成了一条小河,当我们在忙下一个豆腐的空隙里,妈妈看到之前卤水流的差不多了,便和姑姑一起把豆腐框抬到门外,把单子对角绑紧,盖上木盖,再搬两个大大石头或者其他重物压上。石头很重,妈妈姑姑搬得很吃力,这时候若是爸爸和舅舅回来,还能轻松点,而他们回来基本上都已下午或者晚上了,这时候我们差不多就做十个左右豆腐了。
就这样从早上四五点到晚上七八点,一整天忙个不停,差不多一天能做十几个到二十几个豆腐。到晚上人也真是累如软泥,一动不想动,只想倒头就睡,然而到了晚上爸妈还是要很辛苦地搬石头翻豆腐。这时候却是我们这一天最开心时候,当爸爸把石头搬掉,和妈妈一起把豆腐翻过来揭开单子的时候,那细心嫩嫩的豆腐总有被挤到边角处不规则的,爸爸把这些挤到边上的硬硬的豆腐用刀子划下来放进碗里,就成了我们最美味的夜宵,我们姐妹三个挣着抢着吃着,快活极了,那豆腐细腻香甜,唇齿留香,那味道至今难忘。
后来,各家买起了小型豆腐机,打豆子时加点水进去出来的汁就可以直接煮了,省去了不少步骤。家家户户卖豆腐的工具也从自行车、架子车,三轮车变成了拖拉机和大时风车。虽然各方面条件慢慢进步了,然而做豆腐的人家却是越来越少了,直到后来,村里就剩下一两家了还在持续着这项事业。
而今,这些事情也真正成了历史,那些曾经劳累厌烦又夹带着丝丝欢乐的日子,如今想起却甚是怀念,那让人怀念的不单单是那满院飘荡的豆腐香,更有那辛勤劳动自食其力后的欣慰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