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学生来说,期末考完试的那几天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时间节点。成绩好与坏,任务与本分都算是暂时卸了去,而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几天赋闲的日子。或有性格较为恋家的,也可以趁着寒暑假回家的机会,杀杀在校时“爱而不得”的渴。对于此种人,一张与家人的照片,或是从家里带来的某个物件,都具有勾起他们无尽情思的能力。更有甚者,夜晚出门瞥见月亮时也会暗自思忖:同一轮明月,又会不会把同样的月光照进家里的西窗?其情天地可鉴。
我是不在此列的。虽说有时会为不能回家而伤神,可程度和频率上却还是比这种人差了些。眼下,又是学生们归家的时节,背着大包小包,提着行李箱的青年们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可人挤人的滋味虽不好受,他们的脸上却大多还是轻松的模样。我无心过度关注他们,而把心思投到了即将到来的假期上。玩乐吧?聚会吧?偷闲吧?我开始暗暗期待起来。可又被一股本能似的力量反压制住了——它认为我太过于放纵。不得不说,这很令人感到扫兴。可败了兴致的既是自己,却也没处发泄。于是只能一边悻悻地收起自己的如意算盘;一边讨价还价似的想着:偶尔放松下心情,也没什么不妥吧?谁能保证上帝就一直不打盹呢?
下了车,可就算到家了。出站口守着一群出租车的司机,甫一听见喧闹,他们便立刻警觉起来。待到人群鱼贯而出,他们便拿出了全部的热情:“白果、万福、榜式堡,小伙,走不?”“先上车坐会,一路怪累的,走不走再说。远了近了都拉。”更有热情过了头的,直接从你手里把行李箱接了过去。这种车一般要价很离谱,而且是到了目的地后才讲出价钱。而通常受了他们热情蛊惑的,又大多是心慈面软之辈、或是不了解情况的外地人。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能从乘客身上狠捞一笔。我对这些人本没有多少好感,但他们操着的家乡话却让我感到很舒服。两相调和,我对他们报以微笑,而快步地拖着箱子,离开了他们的领地。
前方不远的路边,停着一辆“仨轮”。这是本地独有的一种交通工具。便宜是其一,而且由于其灵活性,即使目的地是较为偏僻的小巷,他们也可以接受。谈定价钱,我拎着箱子上了车。车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为人极为热情:“小伙,抽烟不?”接过烟,他开始诉起苦来:“小伙你评评理啊,你说刚才,那老娘们把手机落我车上了,我费劲巴力又打电话又遛圈的,电话还她了连句谢谢都没有,你说这人,操他妈的”。事实上,司机们不是真的需要你来补上那句公道话。只要听他骂两句,适时地补上几个语气助词就行了。在家乡生活了二十年,这点道理我早就明白。待他发泄过后,正是沉默的当,我瞥见了他座位旁取暖用的小炉子:
“师傅这炉子行事哈。一天得烧多少煤?”
师傅恢复了往常的悠闲:“不多。就是多怎么了?贵怎么了?这大风嚎天的,我成天外边跑,我不能让自己委屈着。”
是嘞您。不能让自己委屈了,说得好。我也到了目的地,于是付钱下车。掏钥匙开了家门,香味和锅铲碰撞的声音扑面而来。父亲最近辞了工作赋闲在家,一早便蹿腾母亲多问问我最近口腹上的偏好。父亲的厨艺是好于母亲的,但由于平日里工作的疲累,他亲自下厨的时候并不多。而赋闲又给他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能吃上一顿如此丰盛的晚餐,是要感谢父亲的赋闲的——姑且原谅我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吧。菜出了锅,父子俩落了座。父亲的话依然不多,也都还是总问的那几句:
“试考的怎么样?”
“还可以。”
“哦。好好学习。那边比家冷吧?”
“冷是冷。加衣服呗,活人怎么说也冻不死。”
“中午晚上都吃什么?食堂?”
“电话订餐来着。店多的是,随时换口味。”
这便是父亲的“三板斧”。通常,这几句说完,父子俩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中,可今天并非如此:
“寄给你那快递,倒是怎么回事?没收着?”
这是上个月的事了。父亲从家里邮来一条我忘记带走的裤子,而收件方却忘了发给我提货码,两相对峙,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红脸。最后还是凭着单号把快递取走的。当然,闹红脸的事我不会让父亲知道,而只是作为笑料,事后和父亲讲了下大概。而父亲当时却显出极关切的样子,再三盘问后才暂时作罢。而后的每次通话中,父亲必会就这个话题问点什么或是说点什么。现在听到父亲再次提及,我竟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可囿于口拙,却也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放心吧。早就到了。”
我至今还记得拿到那个包裹的样式。本应只是一条裤子,却把包装袋顶得鼓囊囊的。打开才知道,里边同时装着一大包零食。一看就知道,这是母亲的主意。
一个朋友得知了我归家的日程,特地在晚饭后约我散步。北方的冬天主要在风,而仿佛为了迎接我,今天又恰是一个无风的天气。这样一来,冬天肃杀的氛围便松懈了许多。我俩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踱步,嘴里不断送出国骂,脸上却都是带着笑意。骂得累了,两人在石墩上坐下,回忆起以前共同经历过的事来。话里带着咒语的特徵,使那些折旧了的又重新温润鲜活起来。年轻人聊天,是一定会谈及异性的。不久过后,他果然皱起眉头,谈起他以前的恋人来。此时风又渐起,可丝毫不能减弱我俩的谈兴。直谈到深夜,实在是难以是抵过倦意,而风又同时猛了许多,我们这才作别。
到了家,父母已经睡下了,切好了的梨块被装成了盘,摆在了茶几上。随手拿起一块,含在嘴里,但不咽下。又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淋浴头,氤氲的水汽便蒸腾了起来。热风使我懈怠,我顺势坐在了地上。眼前一片迷蒙,心里却愈发明晰起来:什么是家?家就是你可以坐着冲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