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百面鬼一般的角色。可以在幽默,沉静,活泼,成熟中自由切换。我希望人们能够多看到我想表达的那一面,看似表露得很多,但我真实的内心活动情感反而是全然不可知的黑箱。我想也许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愿望吧……所以我常常觉得,人和人之间是不能相互了解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佐藤君说到了这个话题。
“人总是优先关心自己的需要。别人的感情和事务,都是次要。以自己趋利避害为最高准则,往往会无意识地向周围人甚至自己隐瞒真实自己的某些部分。因为太多念头和愿望潜藏在无意识中,我们即使想要坦白,也无能为力。所以在有保留的相处交流中,人是不可能真的了解对方的内心的。”
佐藤君有着谈话时看着对方眼睛的好习惯,我也努力地抑制住想移开视线的冲动看着他的眼睛表示我在倾听。
“除非有一个人,能够有足够高的天赋,可以在悄无声息的,点滴的感情泄露中察言观色,发现痕迹——好似从一片落叶看到整个秋天——你刚刚开口便了解了全部的感情想法……恐怕那样称之为魔法也不为过吧……其实魔法和天赋的界限常常很模糊的……我曾一直梦想有这样的能力,也努力尝试过挖掘人巨大广阔的内心深处世界——却越走进越困难,越迷惑。大概人类的内心世界本来就只是留给所谓的神了解的吧……后来有一天,我就不追求这些了。不是因为知难而退,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别人会怕他疏远他吗?”
“不。他可以轻松地向人们隐瞒这个能力。”
我懵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因为这样的人根本无法生存下来……唔,至于原因有点复杂……算了,不用理它了,这样的人本来也不可能有啊……”
“怎么不会有,也许就有呢。”我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杏木同学这么肯定,该不会你就拥有这样的能力吧?那你来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
佐藤君本来也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而现在我却莫名地感觉他看着我的功率瓦数瞬间放大了一个数量级——就如同在有意识地发射生物脉冲信息的动物那样,试图真是把某个念头传输出来——我看到他透明湿润的,镜面一般光滑的眼角膜,像深棕色岩石沙土地貌一般的虹膜,和深邃如同幽幽古井一般的漆黑瞳孔。
我是多么想穷尽我的全部精神力量去接受解读这个信息。
但是我做不到。
“你在想杏木嘉子真是个难缠又肤浅的角色,我完全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家伙,还是离她远一点!”我没好气地说。
“啊,”佐藤君露出一个惊奇的神情——这让我更加困窘难为情了——他这样绝对绝对是在嘲笑我。
“杏木同学真是恰好说得全部相反——这样到底是拥有还是没有呢?”
我并没有深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像是心脏被人给用原子笔一样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一片落叶落在了寂静幽绿的池塘面,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旅行结束回去那一天,山森君坐在我旁边——我已经组织好语句,以防万一他要我回答我到底会给他三观多少分或者为什么佐藤君总是比他要高。
哎呀,真是顽固的执念啊。
“嘉子酱,对和的印象真是很好啊——你通常不给人这么高的分吧?”
“我通常不给人打分。”我闭着眼睛,近乎冷淡地回了一句。
“沉默又保藏很深的人。没想到嘉子酱会喜欢这样类型的人啊……”
“我不喜欢这个类型的人,我喜欢佐藤君这一个人而已。”我感到自己说话时语气冰冷得像嘴唇和声带都被冰块封冻一样,发出沉闷的几个字。如果没有足够能力察觉到又何必打听?我讨厌被试探!
山森君似乎十分震惊,大概没想到我会承认——不管怎么说,他一定以为我会拙劣又奋力隐瞒,并且有进一步讨好他的态度吧……这个算盘反倒显得愚钝了。
“真是难以置信,嘉子酱!”他露出一副无奈又有点夸张的惊愕:“你们才认识三天啊……就只认和不认我喽……如果以后你们开始交往,要请我和光莉吃饭噢!”
听到“光莉”,我忍不住有点想笑。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他。”我一本正经地坐直,盯着山森君的脸,好似要把他熔穿:“只是纯理性的印象很好,想多认识一下彼此。”
“啊呀……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用害羞的嘉子酱。喜欢就是喜欢,对不对?你在隔壁班,可以约在一起吃便当或者周末一起念书对吧?还有放学一起回家……哦,下一年重新分班也许你们会分在一起……”
“谢谢关心,山森君。你真好。”我打断他的语句,终止了毫无意义的幻想。
山森看起来有些失望。
我悄悄地瞟了隔壁座位一眼,这个动作被山森捕捉到了:“啊,嘉子酱真是‘口嫌体直’的傲娇属性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让山森君误会我超级喜欢桥田社长会让我有莫名的满意感,甚至带着一点恶意。
其实我只是在注意刚才被提到的光莉同学——哦,这真是太好了。看起来和佐藤君聊天聊得挺开心没有沉闷呢——佐藤君真是很会在谈话中照顾女孩子。
“昨天晚上入睡以前……呐,女孩子们不在的时候,佐藤和我说了关于你的事呢。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不过我想既然你也是想做朋友,就没问题了吧?他说——呃——和说,杏木同学是一个虽然不善言语但很温柔安静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我只是希望能成为好朋友,没有别的打算和愿望……”
我抬头看了看他,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提电话,一边迅速地随机换着歌曲。
好似我们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话题。山森君拿走了我右耳的一个听筒:“啊呀,这是什么奇怪的歌?”
我瞟了眼窗外如同风那样迅速刮过的风景,又转头看着山森君兴奋地说:“小野丽莎的曲子呀!我超级喜欢她呢……她是日本真正走向国际的摇滚教母,你看她的曲风可不是什么番剧片尾的风格,是真正的法兰西情调!”
“真是的,嘉子酱被奇特的风格惯坏了啊,”他语气宠溺地翻看了一下歌单:“来听听我的歌吧。”他在我的右耳中塞上他的耳机听筒。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在意山森君说的话,但那个时候,我的心情竟然平静而没有什么感情波动——我搜寻不到诸如失落,悲伤,愤怒的感情哪怕一点点……不过佐藤君曾经在昨晚道别时对我说过一些我很在意的话:
其实杏木同学有可能是擅长说话的,甚至是开朗外向的。只是这个自我一直被自己的某个念头纠缠压制住了……其实杏木同学有许多奇特的念头啊……大概是被什么奇特的喜好和作品影响过吧,并不是你外表这样循规蹈矩……不不,只是我毫无理由的猜测而已,你觉得呢?
我常常在深夜睡不着时悄悄回忆,咀嚼每一个字,好似老葛朗台先生在睁大眼睛贪婪地,不可理喻地一枚枚抚摸把玩他的金币和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