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共生了七个子女,上面五个全是女孩儿,小姨和老舅是双胞胎。至此,外婆才算完成了她一生的生育任务。
妈妈是老大,我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孙辈儿,外公外婆还有姨姨们和舅舅都对我格外疼爱。对于比我大六岁的小姨,我更是把她当姐姐看待。
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姨姨们是我亲情世界的主角,我耳闻目睹她们每一个人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这让我很早就知道,所谓亲情,就是尽全力去保护家人,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犹豫,只一个信念—有家人在,就有爱在。
1.
98年,三姨夫和一位工友利用业余时间挖苁蓉。在挖的过程中,不小心将通信光缆挖断,当警车开到面前时,一个人指着他俩大声说: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随后,有四个警察不由分说便牢牢的抓住他们,强行的推上了车。
三姨夫不知道,他挖断的那些像玻璃丝一样纤细透明的丝叫光纤,而挖断它们属于破坏国家通信光缆设施,是犯罪行为。
三姨接到电话的时候,三姨夫早已被带到了另一个城市。对一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家庭妇女,这无异于天大的打击。
姐妹们听到消息全来了。一番安慰后,妈妈陪着三姨去找三姨夫的单位领导,想让单位出面来处理这件事情。
三姨夫人缘不错,单位接手了他的事。经过调查了解,知道并非故意破坏,由以前的判刑一年改为拘留十五天罚款六万元。
当三姨去婆婆家将事情说明,求他们借钱交罚款时,她的公婆不但不借钱,反而气愤地指责她不心疼男人,非让男人挣外快才出了事。
三姨气的号啕大哭,可哭半天,也无济于事。她的大姑姐和小叔子就当没事人一般,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
三姨到家的时候,姨姨们和舅舅都在。当妈妈问她借没借到钱时,三姨委屈而又悲愤的泪水倾泻而下。二姨抱着三姨,不断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没事!有我们呢。我们给你凑!”
那时家家都不富裕,外公外婆已相继去世,五姨和舅舅刚工作没几年,积蓄微博,小姨待业家中,能拿出钱的只有我们家和二姨四姨。饶是如此,姊妹们还是凑了四万元钱,加上三姨自己攒的,剩余的又向单位借了一部分。总算是凑够了这比罚款。
当三姨夫回来后,家人们又第一时间跑去看他。他红着眼圈对妈妈和二姨说:
“我一定会早些还你们钱!”
他的爸妈还有姐姐弟弟妹妹,却一个都没来。
2.
四姨性格暴躁,所以注定了她的婚姻不会幸福。92年,在和四姨夫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她的头裹着纱布和四姨夫办了离婚手续。
此后她开始过上了独居生活。许是婚姻留下了阴影,她不愿和人过多的接触,连电话也很少给人打。二姨和小姨住的离她近,怕她想不开,便时不时的去看看她。
那年冬天,高血压加心情不畅,她在路上走着走着,突发脑溢血昏倒在路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姐妹们围在她的身边,二姨背过身悄悄的抹了把眼泪。小姨哭着对她说:
“四姐,你快把我吓死了!你可要好好活着,没有他,你还有我们呢!”
四姨哭着点点头。
抢救室出来后,姊妹几个轮流给四姨陪床,给她端水喂饭,陪她说话解闷。临床住的一位大娘,知晓她的情况后,一个劲的对她说:
“你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兄弟姊妹!”
有一晚,我给四姨陪床,半夜听到她一个劲儿的叹气。我问她怎么了,她说:
“你妈她们对我这么好,你也对我这么好,我知道,如果我出了事,没人会管我的,只有家人不会离开我,只有家人会难过。我只有好好生活,你们才会放心!”
我握着四姨的手,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3.
舅舅要结婚了。女方家很大度,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在市里买个房就行。
外公是个矿工,一辈子下井挖煤,抚养一大家子人,存款一分没有,只留下矿区的一间老房子,六十多岁时便撒手去找了外婆。
婚是一定要结的!姨姨们一致决定。二姨首先表态,她在市里的那间房子给舅舅,反正她在矿上上班,用不着。只要舅舅把外公留下的老房子给他住就行。二姨夫什么话也没说。
妈妈说:“爸妈都不在了,家里就这么一个弟弟,一定要把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让爸妈在天上看着高兴!”
于是,家里面充满了喜悦的气氛。三姨把早几年去杭州玩时就准备好的大红绸缎被面拿出来,姊妹几个坐在地上,一针一线地缝好了四铺四盖。
二姨连杯碗盘碟都准备好了,一股脑全送到了舅舅的新家。
四姨满大街的找家里摆的各种小玩意,红通通的喜字,各种颜色的拉花,自己亲手绣的十字绣、挂毯、摆件,一进到家里,立刻就感受到一种喜庆、浪漫的气氛。
也就是舅舅结婚时我才发现了一个秘密,妈妈和姨姨们全都有私房钱,而她们全都有一个共同的借口:谁有事给谁用。
舅舅的婚礼办的很隆重,可惜我没有看到。当地的习俗,结婚这天的新房得有人看着,不能空房,我恰好被选上是那个看房的。但我相信,外公外婆一定看到了。
4.
小姨是最小的一个,但也是最命苦的一个。和舅舅前后相差几分钟,但因为是女孩,所以奶水更多的被外婆给了舅舅。
老小有老小的优势,尤其姐姐们多,活不用她干。初中毕业后,留在家里没事干,二姨三姨便把孩子都托付给她。
在之后,她去过洗煤厂,当过售货员,零零星星的打了好些工,但就是没有一个正式工作。
我第一年去外地上学,她送给我一套梁羽生写的武打小说《冰河洗剑录》,我一直想看,但没钱买。小姨把姐姐们给的零花钱攒起来买了这套书,送我时还嘱咐我:“好好学!”
等我毕业时,她已结婚成家。小姨夫很高很瘦很黑,两人是自己找的,听小姨说,小姨夫很爱她。
婚后,两人的日子过的不好也不赖。小姨夫不爱上班,七扣八扣,领的工资只够生活。
后来小姨夫又喜欢上了喝酒,小姨不让喝,他把酒瓶藏在被窝里,偷偷的喝。小姨那时开了个麻将馆,每次他一喝醉,便毫不顾忌的骂小姨。
2011年的一天,二姨给我打电话,说小姨夫肝硬化住院,大夫要做手术,可小姨一筹莫展,手术费不知从何而来。我知道二姨的心思,她想让我告诉妈妈,因为妈妈在北京给弟弟看孩子。
妈妈知道后,二话没说,让我把她的工资折子还有私房钱都给了小姨。那一次,全家人只要上班的全都出了钱,不论大小,不论多少,一共凑了十多万元钱,都给了小姨。
即便如此,小姨夫还是没保住命,四十多岁便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
记得小姨夫出殡那天,当灵棺抬上车的那一刻,小姨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姨姨们全都搂着小姨,流着泪默默的陪着她。我看着她们,满腹的心酸。
5.
时光流逝,光阴荏苒。岁月并不会因痛苦而延长,也不会因欢乐而变短。每个人都有他的生命轨迹,每个人都要经历该属于他的酸甜苦辣,世事无常。但总有一些东西会在这其中沉淀,譬如亲情、譬如友情、譬如爱情。而且,时间愈久,这份情愈重、愈厚、愈醇。
每年清明,我们都会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人去给外公外婆扫墓。微风拂面的时候,就像是外婆温暖的手轻抚过我的面颊。
姨姨们都会哭着轻轻嘱托:“爸妈,拿钱来!爸妈,拿钱来!”
坟旁的桃树开满了粉色的小花,清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一根枝桠上并开着好几朵,互相依偎着、挤靠着,显得生机勃勃、格外美丽。我看着并排跪在地上的姨姨们,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姐妹,是前世开在同一棵树上的几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