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
秋芸刚到南钢学校的时候,没想过要在这破地方呆这么久。
那是1987年的秋天,秋芸跟随父母一起到了南昌,父母在厂里上班,她和妹妹在职工学校读书。
“这地方真吵。”妹妹说,“还没安福县里好玩呢!”
安福县是她们之前待的地方,秋芸家是上海的,父母为了支援中部建设才调到江西。9岁时秋芸就跟着他们住在安福的一个山沟沟里,妹妹是从小在那长大的,因此习惯了山里的生活。
安福秋芸也不喜欢,因为她知道,那并不是她们的家。
01
追梦人
“我送你回去吧?”,在秋芸做完值日卫生,摆好最后一张桌椅后,他终于说了出来。
“不要!”,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这里的人好像都无所事事,精力旺盛。
秋芸来了之后,班上那些男生总对她无事献殷勤,尤其这位姓王的同学,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秋芸很烦他。
“这厂区很远的,我送送你吧!”他仍不死心。
“不用,我自己会走。”秋芸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飞快地把几本书塞进书包里,背上就走了,丢给他一个背影。
······
02
恋曲1990
秋芸绝对没想到,同事说的那个老同学,居然就是他。
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刃具厂已经几个月了,生活波澜不惊。昨天一个同事跟她说,“秋芸,我哥他想约你哦!”
“你哥是谁?”秋芸问。
“你的一个老同学,见了就知道了。”
“哈哈,那你叫他来吧。”
秋芸根本没当回事。来南昌四年多,她和这帮人早就混熟了,平时也爱互相开玩笑。
没想到,第二天同事的哥真的来了,而且竟然就是那个四年前总说要送她的人。
也不知道他这几年吃了什么饲料,突然长得英俊挺拔起来,稚气褪祛了,眉宇里泛着青春的光。
“呀,是你?”秋芸惊讶地问。
“是我。”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也在南钢上班么?”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色T恤的帅气青年,想起以前对他的态度,秋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我家就是这附近的,我是南钢的土地公。”他笑着解释,“是土地职工。”
也许是因为经过几年的工作磨练,他显然自信了很多。他邀请秋芸去厂区逛逛,这次秋芸没有拒绝。
他们聊了很多,他说钢铁厂这附近原来是一片村庄和田野,如今却养育了上万名职工。他们村上很多人都在厂里上班,他叔叔在后街上还开了一家台球厅和一个录相厅,他也入了点股·····
时候正是深秋,夜风微凉,人影绰绰。他们走在繁华的南钢后街,街上喧闹嘈杂,磁带店里飘着那首罗大佑的《恋曲1990》,远处钢铁厂的烟囱把浓烟灌向漆黑的夜穹。
03
火车
“看到这些只会让我难过,还给你吧!”
秋芸把那封信连同这句话一并交还给了他,最近他们总是争吵,一个脾气倔,一个性子傲,谁也不愿意让谁,你不找他,他就不来找你,有时候特别生气了,他也不会过来哄哄。
相爱的两个人总是这样,明明心里在乎,明明都想着对方,却总要拣难听的话来伤害彼此,这样两个人都很累。
秋芸想起3年前刚在一起的那个冬天,有一天她上夜班,下好大的雪,她心里想着今晚他应该不会来吧,结果下班时,看到他站在漫天的风雪里,一脸傻笑地看着她,那时她觉得好幸福,如今却如此痛苦。
半年后,厂里在上海开了一个分厂,内部招聘职工过去,秋芸也报了名。她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因为继续呆在这里,只会徒增伤感。
离开的那天,秋芸的情绪有些低落,她看着火车缓缓驶过的这个城市,想起小时候每次过年回家,她都要跟着爸妈像逃荒一样赶回上海。孩子们都是被大人们拼命从车窗里塞进去的,拥挤的车厢里连个能透光的缝隙都没有,要到了南昌站才有一些人上上下下,腾点空间出来。那时她根本想不到,长大后她会把最好的青春都留在这里。
04
你的样子
如果不是因为躲避相亲,她才不会被妹妹拖到南昌来。
如果不是到南昌来,她又怎么会和他重逢呢?
96年那年春节,秋芸的伯母说要给她介绍一个台湾男子,27岁,条件如何如何好,让她隔天就去见面。回家后的秋芸愁得不知所以,她才不想去见什么台湾男子呢,27岁了还单身,鬼知道有什么问题!
妹妹鬼灵精,说要不我们去南昌玩吧,你有南昌家里的钥匙么。秋芸说有哦。于是当晚两人就买了火车票,连夜逃走了。留母亲在家里生气。
第二天晚上,秋芸和妹妹去南钢的舞厅跳舞,结果就碰到了他。
“你也在这里啊。”他说。
“嗯。”秋芸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着妹妹回来。
那晚他送秋芸回家,路上聊了很多。
她才知道那段时间他跟叔叔开了一个小制造厂,并且经常要去上海进原材料。可巧的是,他进货的那个地方,就在秋芸上班的厂房附近。
那次他们一起回了上海,秋芸给他当的向导,再次重逢的两个人,心里似乎都在期待点什么,然而又没有点破。回南昌后,他继续给秋芸写信,问是否还有这个机会,秋芸没有回答。后来有一天,他接到了秋芸的电话,说:“如果真想继续的话,你3月22那天到上海来吧。”
·····
那天他出现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束花,笑眼如丝,跟秋芸说生日快乐。
秋芸笑了,没过几天,便跟着他回到南昌。
05
光阴的故事
20多年后,走在南钢的熟悉的厂区里,秋芸偶尔也会有些恍惚。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般,忽然就把自己带到了中年。结婚、生子、下岗、创业,这片厂房见证了她所有重要的人生时刻。
前些年政府说要把南钢搬迁,但折腾了一半又没搬了,重新换了个名字,依然轰隆隆地敲打着时光。只是厂里的境况已大不如前,几万职工缩减到几千人,而且年轻人越来越少。那条他们曾约会过的街变成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他们重逢的那个舞厅也早已废弃···
秋芸的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电话。
“老太婆,我这会儿在工地,今天周末,儿子回来,你多做点好菜吧,我晚上不回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