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天气走势高烧了几日,病情好转恢复工作后也许是因为身体仍然虚弱,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有一天在午睡时被一个梦惊出一身冷汗。
梦中的场景是奶奶家,格局还是我上小学时住在奶奶家的模样,我和爸爸还有叔叔姑姑坐在客厅看着电视,卧室忽然传来奶奶的呼救,急忙赶到卧室,发现爷爷用手臂和腿以一种奇怪而僵硬的姿势将奶奶禁锢在他的小床上,奶奶几近窒息却怎样也无法挣开,我们使了老大力气掰开爷爷的手和腿,将奶奶解救出来,爷爷眼底泛白,肢节不能弯曲,一边反抗我们一边叫着“不要碰我,我要把她带走!”爸爸和叔叔把奶奶扶去了客厅,没有再理会爷爷,我就站在一旁看着爷爷在他的小床上瞪着没有黑眼珠的眼睛反复对我念着一句“什么什么闪电”之类的话,好像一句咒语。梦到这里戛然而止,我突然醒来,回了回神,确认自己是躺在单位宿舍的床上。心跳的厉害,被那种马上要失去奶奶的恐惧淹没。
之所以觉得梦境如此可怖,是因为爷爷已经去世十三年了。
整个下午都被这个梦搅的心神不宁无法专心工作,下班后连忙给奶奶去了电话,电话那头八十岁的奶奶听上去精神头还不错,在厨房张罗着晚饭,我再三确认奶奶的身体无恙才稍稍安心又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竟庆幸着梦中我们将奶奶救了出来。
我又想起十三年前的一个梦,那是在爷爷去世的前一周,我上六年级,因为学校离奶奶家较近,我总是去那里吃饭。那天梦到自己像往常一样去奶奶家,在楼道口碰到了去小区门口打开水的爷爷,一同上楼,到了四楼家门口时,门大开着,厨房传来奶奶做饭的声音,爷爷把手中的暖水瓶递给我说“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我问爷爷“你不回家吃饭啦?你要去哪?”爷爷不做声,继续往楼上走,我把暖水瓶放在门口好奇地跟着爷爷一直上到了六楼楼顶。可是爷爷还没有停下来,空气中好像多出了一座看不到的楼梯,爷爷就那样一步一步缓缓地踩着那座看不到的楼梯直朝着天空中走去,我着急地喊爷爷回来,爷爷转过身朝我扬了扬手示意我快回去,然后继续保持着那个节奏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周后,清晨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闻知爷爷去世的消息。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仍记得这个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爷爷的每一个表情,我总觉得它出现的那么巧,一定和爷爷的离开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爷爷是心肌梗塞在睡眠中安静离开的,我在那张小床上看到他时,他脸上的表情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爷爷很小的时候参加工作,在县级的职位上退下来,一辈子是个节俭清廉而充满正气的人,我想这样在睡梦中没有痛苦地安然离世,也是对爷爷善良一生的福报,见过很多家庭老人生病后长期卧床不起,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女伺候久了心力交瘁的抱怨,老人经历了许多无意义的治疗和折磨之后,弥留之际儿女围在病床前痛哭,那哭声中有对亲人离世的不舍,也有如释重负的解脱。我常觉得也许爷爷真像梦中那样去了天堂,如果有天堂的话。
我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从科学的角度讲我做的梦不可能和他人的生死发生任何联系。但一个人突然离开世界之前,我想总是有些预兆的,总会有些,不同于平常的表现。
爷爷去世的前一晚,我照常在他和奶奶家吃晚饭,那天一进门时,我就发现爷爷沉着脸,我偷偷问奶奶是不是惹爷爷不高兴啦,奶奶说谁知道爷爷哪根筋不对莫名其妙就给人脸色看。晚饭时爷爷也不怎么说话,问他什么都只淡淡地应几声,我不想自讨没趣吃了饭就赶紧回自己家了,奶奶后来说那天吃完饭爷爷也没怎么理她看了看新闻就早早睡了。当凌晨奶奶发觉爷爷的鼾声突然停止时,爷爷已经没有了呼吸。
外婆也是同样的病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时逢腊月,上大学的我放寒假回老家,家里置办年货时买了很多花生瓜子,下午阳光正好,我和外婆还有小姨在阳台上边吃边聊天,小姨拿起一颗花生准备剥的时候,外婆突然说你看那颗花生多像一只小鸡,还笑嘻嘻地伸手去摸了摸“小鸡”尖尖的嘴,我和小姨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外婆从不是开这样玩笑的人,但也没有太在意,只说外婆像个老小孩,外婆又接着说你看把这里染成红色,在这里画上眼睛,可不就是一只小鸡,说完还拿过花生仔细看了又看,不让小姨吃掉这只“小鸡”,我和小姨只当是外婆突然童心大发才有这和她平时大不相同的举动,愉快地吃了晚饭我就去小姨家住了,谁知这一别,竟也是永不再见。
清明时回去给爷爷扫墓,见到奶奶虽然仍乐呵呵地忙里忙外,但脸上和手背的老年斑已然清晰可见,那一口前几年还让她引以为傲的坚固牙齿也无法再挑战坚硬的食物,标志性的大嗓门分贝也降低了不少,只是越来越珍惜那些儿孙围坐在身边的团聚时刻。
我想起小的时候她为了让我早上多睡一会,轻轻拍醒我,在浅睡眠中帮我穿好衣服,我那时还总觉得奶奶手劲太大。我想起小学时每天出门上学前哪怕马上迟到奶奶也要堵在门口逼着我喝下一杯牛奶吃掉一颗鸡蛋,站在教室门口因为迟到被罚站的我总是对固执的奶奶心生怨恨。
我想起小时候爷爷正看电视我拿过遥控器一通乱按时爷爷总笑着说哎呀孙女真能干都会按遥控器了,表哥们效仿我时却被爷爷拿着笤帚追得满屋乱窜。
我想起小时候跟爷爷说起一个要好玩伴时说那就是我的男朋友,爷爷勃然大怒继而明白年幼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男朋友之后摸着我的头哈哈大笑。
我想起上学以前还在上初中的舅舅总是逃学出走,身体已不硬朗的姥姥总是忍着腰痛背着执拗地不愿走路的我一家挨一家游戏厅去找舅舅,有时雨下得那么大,我觉得大雨都要将单薄的姥姥和我一起冲走了。
我想起因为一辈子生活艰难寻求心灵寄托而信仰基督教的外婆带我去河边玩,返回时要经过一大片庄稼地和树林,夜幕逐渐降临,外婆牵着从小就怕黑的我的手说,只要你做一个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事,哪怕独自行走在黑暗和荒野中也不必害怕,因为上帝在看着我们呢。
我又想起我总是给爷爷使小性子,在他离开前一天用同样难看的脸色去回击他莫名的闷闷不乐。
我又想起那个冬日傍晚姥姥想留我跟她一起睡我却一心想着跟表妹去玩狠心地拒绝了她,再见已是两隔,说好过年要照的全家福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我又想起每次一跟奶奶说要回去她就像过年似的提前悉心为我准备饭菜,而我总是以忙为借口每次回去都只是吃过饭稍作逗留就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陪奶奶好好聊聊天,说说话。
我又想起外公不分场合滔滔不绝跟人说着他当年的英雄事迹,听者以假笑配合回应他时我脸上露出的尴尬和不耐烦。
我又想起。
我忘了他们其实都只是孤单的需要陪伴的老人。
也许我们真的很难察觉那些一个人突然离世前的预兆,但我们可以拼尽全力不让对亲人的陪伴变成那些预兆之后的来不及。
这世上最美的牵绊,便是亲人的爱。它像风筝那头的线,一心想要远走高飞的你也许觉得它是束缚,但在受伤时,它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