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于2017年10月)
很久没有安静地坐下来写点东西了。基本处理好家里的琐事,回到广州,回顾这十天的人生无常,细数那个在浙西南山里半山腰上老屋的事,往昔可回首,但已成归梦。
老屋是爷爷年轻时候修的,土房子,木质结构。房子的外围框架夯土城墙,墙很厚实,估摸应该有50cm,小时候见过邻村夯土墙的的过程。浙西南特有的红色土壤,湿润但不泥泞,用木板子还有一些我已不认识的工具慢慢夯实,堆紧,等过几天土干了,墙就牢实了。然后继续慢慢往上,最终完成夯土墙,一般高度在八米左右。
夯土的老房子,住的很舒服,从我出生到现在,总是贪恋它夏天的阴凉,50cm的墙体完全不同于现在的钢筋水泥或者玻璃幕墙。土墙,以大地的厚实将夏天太阳的燥热隔绝在墙外。看看我的四边,一扇玻璃隔出了室内与室外,但却没有分开两边的温度,整个世界都是燥热。
夏天,光脚走在水泥地面上。老屋没有地板,也没有瓷砖。有的只是水泥简单的光面,甚至直接是土地,角落里青苔茂盛的成长,凉意变得很形象。午饭后,铺一个篾席到地上,山里多竹子,村子里又多就地取材。于自家竹林选一颗大且直的毛竹,请来十里八乡的篾匠,破竹,分层,取竹青皮下的一层,编制成席,便是而是一个夏天的床。篾席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新的时候,会带着些冒失的纤维杂枝头,经几年脊背的滚来滚去,就变得光滑,就像文玩外面的包浆一样,整个席子咋看起来,原木色的表面似乎有一层亮晶晶的原木漆。那时候生活的色彩,更是夏天清凉的色彩。
安静地躺着,偶然会有玩伴跑过来搅扰一个午觉。收起篾席,用粗麻绳一系。拿出陀螺便在老屋的厅堂里开始“piapiapia”地抽起来。屋子里不热,躺着很适合睡觉,然而这一运动,毕竟浙江的夏天也是35度往上走的温度,不消一会便是满头大汗,你我他,换着来。这时候,在屋子里睡觉的爷爷被吵得睡不着了,光着膀子走到厅堂,奶奶摇着有年头的蒲扇,坐在竹椅上“你也跑出来了”“这些小鬼头太吵了”爷爷坐到竹椅上,奶奶帮着摇一会蒲扇,我们继续轮着抽陀螺,累了就坐下歇会,等着太阳没那么毒辣了,就拿着竹竿捉知了去了。
(它也在树下捉知了)
夏天是阴凉了,秋天的老屋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十月份,田里的谷子都割完了,厅堂的地面被扫的干干净净,倒满了一堆一堆的谷子,金色的,那是秋天的色彩,更是一年收成的象征。所以至今我都很偏好黄色,他让我感觉有活力,充满干劲和希望,也许很多都是拜这些谷子所赐吧。那是晚上一不小心,就会栽进谷堆里,穿着拖鞋的脚上沾满饱满的谷子。
等到谷子晒干了,一袋一袋地装好,放进楼上的谷仓,满满的收获留着未来的温饱。新鲜的糯米则单独放好,等到冬天,变成粮食的精华,在酵母的作用下,产出可口的米酒。爷爷、老爸都好酒,也都手巧。糯米上锅蒸好,热乎乎的糯米饭包进肥肉炒香的咸菜,小时候很是期待那时候,一口满满米香加上猪油的香味,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感受了。拿出专用的大缸,爸爸把糯米饭堆进缸里,堆一层放一层酵母,最后中间留一个洞,那个洞是用拳头掏出来的。然后拿出棉被,加上今年新的稻草,盖好,生怕它着凉。等酵母工作了几天,就是加水的时候了,凉的开水,计算好量,往里面倒进,过几天在温暖的稻草被窝里,缸里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和糯米的混合物就像沸腾了翻滚一样,到了那时候,就意味着很快酒就要面世了。老爸拿个碗尝一下味道,等家里大人不在,我也拿个碗,学着大人的姿势,偷尝一口。酒洌清香,新糯甘醇,总是忍不住想要干下一碗。不过年纪小,怕被大人发现,偷喝一口就会打住。
过滤出看着有点浅浅绿色的米酒,装进大大的酒坛子里,封好口。“这是留着过年的”过年亲戚聚在一起总会说“青松,你这酒是怎么酿的,好喝”老爸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娓娓道来那一碗好酒的故事,加多少水,配多少酵母,盖几床被子。而我赶紧趁着老爸开心,去他碗里再偷喝一口。
入冬了,天就冷了。南方没有北方那么低的温度,更没有北方的暖气。也许小时候取暖真的靠抖。这时候从老屋灶台里掏出做饭留下的炭火,准备好破脸盆,装进去,便可烘暖一家人。而晚上,一个红色的小泥炉装满火红的炭火,架上锅,锅里煮的是冬笋和肉。冬笋是破损的或者小小的,冬笋值钱,好的都收走了,留下这些,一家人在一炉红炭上,惬意一整个冬天。那时候的酒是热腾腾的,一口下去从胃里暖上来。再加上一口鲜脆的冬笋,这便是冬天最好的晚餐,至今回家都是先来一锅。
老屋见证了近一个甲子的春夏秋冬,花开叶落。过了年就是春分了,春天的南方的湿润的,好诗有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然而桃红柳绿,杏子黄时雨,耕牛插秧,蓑衣荷锄。老屋迎来了一年中最让我折磨时间——梅雨季节。地面的返潮,让这个老屋的地面变得湿漉漉的,有时候不小心就会滑到。而更可怕的是,长时间的降雨带来潜在的山体滑坡隐患,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有那么几次滑坡,要么是堵了来半山的路,要么是地里、田里埋了作物。偶尔会听到哪里压垮了几栋房子。这个时候,政府是紧张的,我们是难熬的。
昨天打了电话给父亲,“家里东西我刚刚搬完,明天就应该要来拆了。”今年整个村子搬迁,家里因为爷爷病痛的缘故,村子里帮忙拖延了几个月,现在爷爷走了,老屋终究迎来了倒下的那天。现在屹立近一甲子的老屋已是一堆黄土块了。而当初的回忆一直活在脑海的深处,留着在某一天慢慢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