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盈来到了大钟楼的下方,她绕着斑驳的墙,手轻触着墙走了一圈。心里好像也因沉着的古钟而沉静下来,在某些永恒的东西面前,人总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其他的东西因此显得不重要,某些执念也会渐渐淡去。
寻了个在树荫旁的木质长椅坐下,太阳将落,光线显得松散慵懒,林盈轻闭眼,忽听到头顶有唏唏索索的声音,有叶子掉下来,她用手拂去叶子,抬头往上看,少女正摇着腿坐在树枝上,这不是祈愿嘛!
在林盈的印象中,祈愿是个孤僻的女孩,她老是离人远远的,像是在她与对方中间横空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她时常逃课,让老师头痛不已,不过这次她居然这么过分,已经快一天没上课了。
“祈愿!你得快点回家,你妈妈一直找你呢!”林盈慌忙说。
她不回答。林盈看着她的目光飘向远方,觉得她整个人都有点缥缈的感觉。
“亲爱的,”她忽然开口,带着饱含深情的语气说,“对于我这样一个孩子来说,你当时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一个多么令人困惑的谜啊!”
林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慢慢的集聚,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女人信里的一句话。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你。在我觉得生命就是如此枯燥的时候,你何尝不是我生命的一个奇迹呢?这个奇迹,夹杂的更多的是懊恼与苦痛!”林盈模仿男人的角色,这个故事她看了好几遍,这样的话,她也在心中替男人说了好几遍,谁能想到如今还能与人莫名其妙的对白起来。
少女轻盈的跳下树,“你看过茨威格的作品?”
“嗯,很喜欢,记得当时看了好几遍,心里总有种化不开的难过。”
“难过什么呢?”少女问。
“呃,说不清。可能是男人的无法挽回,还有女人诚挚的爱到死也没得到一个真正的结婚吧。”
“我倒觉得,是因为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结局注定是悲剧。总觉得就算女人还活着,她还是得不到男人的爱,甚至会得到恶意的猜忌,更会是穷困潦倒。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相较之下,作者的结局已经是美满了。有谁规定过喜剧才算美满么?”
“也对,你这样,倒是更透彻了。”林盈看着少女,俩人眼里就像闪着光,她俩小时候就互相知道对方,因为林盈爸爸的钟表店和她家水果店一条街,这么多年冷漠无话,相隔的两岸的距离,好像忽然架起了一座桥,真奇妙。
“听说大钟楼的钟坏了。”
“嗯,前不久的事。”林盈回答。
“所以有天我突发奇想,想去钟楼里看看,”她顿了顿,“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然后祈愿故作神秘不说话,引着林盈向钟楼走去。里面很黑,有铁门拦住她们,但不知什么原因,祈愿轻轻松松把门上缠绕着的铁链上的锁给打开了。她们向里走了一会,林盈只觉得地上潮湿,又脏,有虫子和老鼠的声响。到了楼里面,忽然空旷了,因为楼是砖搭的,有些微的光从缝隙里射进来,也足够看的清里面的样貌。抬头仰望,感觉顶有天高,林溢不禁发出感叹。
“我还从未来过这里。”林盈看着旁边可以顺着登到顶的废旧楼梯,想到爸爸说楼太老了,翻新困难,可大家又舍不得拆,就一直留下来,不然也许这里也可以建成观光的地方,弄上电梯。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在家里里发现了一串钥匙,我妈妈也不知道钥匙是拿来开哪的,我就暗自把它保存下来,我总相信会有一把锁需要这钥匙。结果我也很震惊,钥匙居然是打开钟楼的。”她拿出钥匙摇了摇,钥匙碰撞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回响。
她接着说:“那时我好奇的把这周围都逛了一遍,发现了一个箱子,”她指了指角落,走过去,“这个箱子才是钥匙正应该打开的东西,我在里面发现一本手写的笔记,好像是写钟的构造的,还画了一些图画。现在最后一页被破老鼠吃了,不过我还记得里面的图案,好像是修钟的原件。”
“修钟的原件?你是说现在钟坏了,是差一个原件?”
“对,应该是。箱子里还有其他的,应该都是一个人的日记。”
“这真奇怪。”
“是很奇怪。”
渐暗的光线似乎在提醒林盈快回家了,她挪动脚步,不然妈妈在家得担心了。
“今天也不早了,我们先出去吧。我得赶紧回家,你也是,快点回家,”林盈拉着祈愿往外走,“不过,你是免不了挨批了。”可祈愿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林溢总觉得,这样的无所谓,有太多的难过的故事。
出了钟楼,中央广场的人比刚才更少了。到了分叉的路口,林盈忽然想到什么,说:“周末我要陪我爸去参加钟表展,要不你也一起去吧,你不是说修钟需要什么原件么,如今只有你知道需要什么原件。”
“嗯,可以。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去钟楼的事。”
“为什么?那我找什么理由。”
“不为什么,你就说我想凑热闹。”
“那好吧。”林盈知道祈愿还瞒着她一些事,可她着急回家,已经没功夫问这么仔细了,反正明天学校还可以见面,到时候再聊也不迟。
到家吃过下午饭后,林盈差点忘了还要陪妈妈出去逛,妈妈可记得清清楚楚。她俩一起出门,沿着夜市繁华的街道一路逛下去。路过妈妈喜欢的服装店,林盈陪她进门,老板娘特别热心的介绍新款的衣服,很快妈妈看中一件,就进试衣间里试衣服。
林盈把玩着一个鸭舌帽,反戴在头上,比了一个酷酷的姿势,对着镜子露出一口白牙。老板娘看着她那样子,哈哈笑了笑,去照顾别的顾客了。
透过镜子,她看到老板娘的儿子在玩积木,回想起以前她曾带过一块巧克力给他,他开心接过后,爽快大口吃了起来,到最后满牙齿的黑巧克力,那样子实在是有点滑稽,她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一笑。小孩还以为她故意捉弄他,生了半天气呢。
林盈转身走过去,对她说:“嘿!小屁孩,玩积木啊,在搭什么呢?”
小孩不理她,像是专注于自己手里的积木,他忽然嘟囔着,呓语般的说:“被人爱着,才有能力爱人。我的花枯萎了,我没有能力爱人了。”
“你在念什么呢?”林盈一头雾水。
“诗,是一首诗。”
“那你再念一遍给我听,刚才没听清。”
“不要。”
“你念诗特别动听,再给姐姐念念。”
“不要。”
“……”
妈妈从试衣间出来,林盈连连称赞,惹得妈妈笑的比花更灿烂。
逛累了也就回家了,睡觉前林盈坐在房间椅子上,把手搭在桌上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没有星星,也就远处灯光照耀着,使天空下方渲染出淡淡的红色。起先听到声音,稀疏的,后来密集,到能看到,她意识到是下雨了。她喜欢听着自然的雨声,滴滴答答,伴随她做一个好梦。
雨打在花身上,花在雨中吐露着芬芳,她撑开第四瓣花瓣,还差一瓣了啊,她就饱满了,她就成了那永不凋谢的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