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再从黑暗中醒来时,已经坐在了一辆奔跑的大车上。车身颠簸,一路向前,前方是翻滚的浓云和浓云间惨白的天空。像是要落雨,天地间一片萧瑟。路边一排排的林木向车尾飞奔,空阔处是暗绿的草甸,去冬的雪没有化尽,一块块像床单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使得这粗犷的土地上多了几分动人的细腻。时有红墙蓝顶、白墙绿顶、红墙黄顶的屋子飞掠过,黑白苍莽的寂寞中,像多了一些燃烧的火焰,那些跋涉的人觉得看到了希望,多了一份前行的动力。
一边看着沿路风景,一边回向最后一个沉入到黑暗的记忆,更早前的热血沸腾和毛骨悚然历历在目。中间发生了什么?过去了多久?眼前一切像梦里一般暗沉,像透过毛玻璃看,模糊不清。一切如同这天地般混沌不清,思考也不利索。我仿佛在两个世界进出,睁眼闭眼像在玩跷跷板,此落彼升。像落入迷宫的老鼠,或是落入玻璃樽的苍蝇,看似空间广阔,感受丰富,却无路可出。或许苍穹之上正有一双眼睛盯着,看我如何破局而出。
嘿嘿,既然来了,既然由不得我做主,那就随顺自然吧。爱咋咋。
呼呼的风声中,温暖的车厢里,除了我,还有一群人,个个面目不清,看似极熟悉,却又不能称呼。他们在嗡嗡的聊天,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男女老幼不等,带着熟稔的气息,像是故乡人的聚会。我稍微挪了一下身体,固定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想关于罗刹的人和事。思绪随风飘出很远,像树叶一般在天地间起伏,我看到远离集镇的河滩中,有一栋白色的建筑,人字顶高耸,身体瘦削,像一位孤独的老人,离群索居,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高贵。像极了我心中的坨氏和托翁,他们是罗刹文化的两大高峰,影响世界极其悠远。清癯的面孔,带着高加索人特有的高鼻和凹目,骨骼粗大,一部浓密的胡须,惹人注目。他们就住在我眼前的木屋里,外面风雪飘摇,寒风呼啸,极目千里没有人烟。莽莽罗刹,尽是一片冰荒,天地之威,似乎无可抗拒。然一屋一炉一人一书,尽可把这自然的无情化为绕指柔。正是这生活太简陋,自然太严厉,无外物可追求,罗刹人转而向内寻找另一种精彩,于是才有了音乐、绘画、文学、建筑、哲学精彩纷呈、层出不穷的大家。不同时代涌现的这些文化大师,他们构成了罗刹文化的高峰,伫立在世界的东方,叫人不敢小瞧。坨氏和托翁是这座高峰中的绝顶。如果按照文化来分,罗刹文化必定可以占据世界的一级。再回头想想我中华文化,虽不乏高峰和大师,但整体上缺少一种雄壮的气势和坚定。中国有苍茫的天地和风沙,也有自极度困境中诞生的伟大思想,中华文明需要从这些源点中汲取强筋壮骨之法,华夏子孙要补一补文化之钙。
我看到一位老人从白色小屋后转了出来,远远的冲着我摆摆手,嘿,托翁,我惊喜的大叫起来,一头撞在了车顶,疼痛迅速淹没了我。我又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