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涓子
我以为,草原永远是我的家。无论我走多远,转身,那就是退路;回首,那就是港湾;累了,那就是栖息的巢穴。
可是,当亲人们先后离我而去,那个家已然不再属于我。
看着家里的一切。那红色的三组柜子是从我记事起就有的。一组,放全家的衣服以及重要的东西---户口本、粮本、粮票、布票等,当然,还有不多的零钱。包括春节前置办的年货,糖果之类的也会装进袋子,锁在这组柜子里。直到大年三十才肯拿出来。家里唯有这组柜子是上了锁的。另外两组放米面。几次搬家,这三组柜是第一个要搬上车的。
柜子是纯木的,很沉,也很结实。红色的油漆时间久了会掉漆。我依稀记得,某一年春节前,妈妈重新刷过一次漆。浓重的油漆味弥漫在家里,好几天才散去。
那台飞人牌缝纫机,是妈妈委托远在外地的二姨帮忙买的。那个年代,缝纫机属于紧俏商品,二姨也是几经辗转托人才买到的。等缝纫机运回来,妈妈已经猝然离世。她生前心心念念的、用了爸爸大半年工资才买来的缝纫机,她居然没能看上一眼。
老物什都丢的差不多了,唯这两样是爸爸执意留下来做纪念的。
哥哥走时,43岁。被病痛折磨多年,终于解脱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没能留下一个子嗣。这跟他的初恋有直接关系。
那是他全情投入的一场恋爱,从身心到钱财几乎付出了所有。那个女人跟哥哥订婚前已经得病,哥哥为表忠心瞒着家里跟她订了婚。
之后,善良的爸爸说既然订婚就是我们的人。于是,全家人省吃俭用、卖牛卖马,出人出力倾尽所有为她做了手术。三年的术后疗养,从妹妹到哥哥几乎全天候任她差遣。
没想到病好后他们居然没能走到一起。当时很多人为哥哥忿忿不平,说那个女人欺骗了我们全家。而善良的爸爸念及多年来跟她父辈的交情,默默地原谅了这一切。
那次的打击对哥哥来说,是致命的。他很多年走不出那场伤痛,身体也埋下了病根。直到十年后遇到嫂子。可惜他们相遇太晚,嫂子已经不能生育。
爸爸经历了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之痛。我们怕他经受不住打击,把他接了出来。两年里,他心里的苦,我深知,却无法帮他排遣。终于,他再也撑不下去了……
或许,冥冥中他意识到了什么?生前,身体好好的,爸爸总是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嘱托我一些他的身后事。于是,他病危时,我马上想到他之前的殷殷嘱托。挂着点滴输着氧气奔袭几千里,把他送回了家。回到家,躺在他睡了几十年的炕上,终于他可以瞑目了。总算完成了他叶落归根的心愿。
几年里,我回去烧周年,扫墓。经过家门口,远远地看一眼那个熟悉的家,却从不敢踏进半步,物是人非,我怕触景伤情。
那个家,承载了爸爸的一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全家齐心协力一分分攒钱,一寸寸建起来的。如今,换了主人。
偶尔,我会想,如果我年轻时不离开家乡,结局会是怎样呢?现在算来,我离开家乡已经快三十年了。
记得,多年前,那个夏季,灰色的天空飘着细雨。我坐在马车上,看着爸爸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心情如铅般沉重。第一次离家远行,前途渺茫,心里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要靠自己的双手帮爸爸分担一份艰难……
身处异地,漂泊多年。往事,如一本珍藏在心底的书,不忍卒读,却从没忘记。所有的细枝末节,已经深深地镌刻在脑海。
今年,再一次回到草原。
买许多爸爸生前喜欢吃的东西,去看他。车停在公路上,我们拿着东西走向草丛深处。草深及腰。附近又多了几堆新坟。我和妹妹正犹豫着寻找爸爸的墓碑,一只鸟儿盘旋在我的头顶,用清脆的叫声引领我们来到了爸爸的墓碑前。我当时特别惊诧于这样的巧合。那一刻,我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
有亲人长眠在此,我觉得,草原依然是我的家。
我会时时想起,也会常常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