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姝虽然又躺了回去，却也并没有睡着，而是在脑海中大概盘算了一下日后的目标与计划。许静姝是玄朝首智许天一的独生爱女，自小便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一看就会，年纪轻轻便有“巾帼孔明”之称。计算实力，审时度势，这样的事情对于许静姝来说，就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不用刻意为之便可自然而然去做。所以即便睡得迷迷糊糊的，许静姝的大脑却还是不自觉地做着这些事情。

虽然没有完全睡着，但是思考和做梦本来也没什么差别，有时候就像一口硕大无比的锅罩在了身上，完全隔绝了对外界的感知。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是正午了。

正午本应该是一天阳气最重，日光最炽烈的时候，偏偏此刻的苏县都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乌云压得很低却也不下雨，半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许静姝看了看周围，发现整个大雄宝殿里已经只剩下自己了。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朝大雄宝殿门口走去，却看到了令她动容的一幕。

司马青叶先是向在寒山寺大雄宝殿前打地铺的灾民们挨个儿了解了受灾的情况，等到粥熬好了之后又亲自跑去帮忙施粥。司马青叶眼前的灾民迫不及待地接过盛满白粥的瓷碗，仿佛饿狼扑向猎物一般，把整个脏兮兮的脸都埋了进去，片刻之间满满一碗的白粥便下了肚。那碗清粥明显填不饱他的肚子，故而他喝完之后，又把饿狼一般的眼神伸向了旁边另一人手中的瓷碗。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要抢下那人手中的碗，谁知道那人眼看好不容易得到的食物就要被抢走，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潜藏的力量，竟然死活抓着碗边不放，两人僵持之间，竟是将一碗粥都撒到了地上。那两人都是两眼一呆，眼神一空，但也只迟疑了一会儿，便争相双腿跪地趴到了地上，像狗一样舔着地上散落的粥。

如果曲觞在这，他一定会想起那天在长江上，独孤鹤对他说的话。

“你说下武者为私利而动武，可是那些丐帮弟子仅仅是为了不被别人欺负，为了能混上一口饭吃而习武自保，他们的确是为了生存而动武，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私利，你能说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来说，连最起码的生存都只是奢望。

这样的道理，对于一直站在云端的司马青叶与曲觞来说，当然很难体会。

但是此刻，司马青叶却最终体会到了。

司马青叶心头一酸，感慨天灾是如此地可怕，能将人折磨得甘愿抛弃做人的尊严，只能像牲畜一样为了生存而活着。司马青叶不忍再看，将手中盛粥的勺子交到一旁的小和尚手中，便背过身去，以袖掩面，怜悯与不忍的泪水打湿了衣袖，却也如同一把把利刃，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但是，司马青叶更明白，天灾背后，更可怕的，是人祸！如果苏县的父母官愿意多为百姓想一想，将百姓放在第一位，能够真心实意替百姓做事，如果上位者可以不尸位素餐，只知争权夺利却不知百姓疾苦，即便天灾再怎样可怕，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炼狱景象。

念及于此，司马青叶湿润的眼眶之中，却又射出一道坚定的金光。

无论是为了父皇，还是玄朝的万众百姓，他都一定要夺得那个至尊之位！

原本正在帮着安置灾民的许承乾一抬头看到了大雄宝殿门框里的许静姝，赶忙过去拱手说道：“义姐，你醒了？”

许静姝点了点头说道：“嗯，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有，三叔他们人呢？”

许承乾眉头一皱说道：“我今早才去查看过，策机堂的屯粮加上寒山寺粮仓里的粮食，最多只能再撑上一天了。琅琊侯府的情况就不知道了，不过按照侯府一般情况下的存粮，怕是并好不了多少。柳大侠去后山帮忙捡熬粥用的柴火了，秦三叔说是去搬救兵，一早就走了，单医仙在钟楼那边医治吃了观音土和树皮充饥的灾民。”

一天。

许静姝冷若冰霜的眉眼微微一挤，眉心仿佛开出一朵傲寒独立的腊梅，显得更加冷艳。如果柳枫桥此刻看到许静姝的眼神，一定会感觉在照镜子一般，无比熟悉。

那是算计时的眉眼。

“看来是等不到朝廷的旨意了。承乾，去清点一下天机组还有多少人可用。”

“是！”

许承乾一拱手，便快步且稳健地走了出去。

就跟顿悟一样，都说磨难能让人在一夜之间成长，经历过紫清山突围，如今许承乾也已经今非昔比，从一个时不时还要撒娇任性的孩子，成长为一个策机堂成熟稳重的护扇使。

许静姝看着许承乾日渐厚重的背影，看着许承乾一天天的成长，心头不禁一酸。

磨难固然能使人成长，但我们却不能因此而感谢磨难。磨难终究是悲剧的，终究是让人痛苦的，终究是人人都宁可不成长也不想经历的。甚至，成长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成长，往往意味着知道得更多，却也同时意味着背负得更多，所承受的痛苦也就更多。谁都希望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但那却必然是在你最无知的时候，最幼稚的时候。

这样一瞬之间的得与失，总是让人不禁感慨，上苍是如此地公平。

许静姝多希望，自己的这位义弟可以永远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单纯快乐。可惜，世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但是同时，许静姝也非常清楚，“承乾”二字，寄托着的是父亲怎样的期望。许承乾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许静姝正看着许承乾消失的方向怔怔地发愣，却突然有一道急如火的身影，闯进了眼帘。

“三叔，你回来了。”

秦离点了点头：“嗯嗯，我去了趟虎丘。”

许静姝一怔：“虎丘？”

秦离看许静姝低眉思考，便知道许天一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看来老大是什么也没告诉你。这桩秘密整个策机堂就只有我与他知晓，本来他不说，我倒也不方便说，但是如今情势危急，我若再隐瞒，只怕断了传承，那罪过可就大了。”

许静姝看着秦离认真笃定的眼神，顿时觉得他所交代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故而凝神细听。

“你可听说过，”秦离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说出了足以撼动天地，震荡寰宇的五个字，“八纮一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