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文/夏夏
我记事起,在这里度过了几年童年时光。那是爷爷还在,他喜欢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让我给他扛脚,扛一次可以奖励给我一块切好的苹果。90年代,那时的苹果红红的,很香,还记得爷爷,还记得香气四溢的苹果。
那时个儿小,我常常踮着脚,偷看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母亲在老屋的后堂做饭,那时没啥吃的,但那些野菜,也都是极为可口的味道。窗口已经斑驳,可记忆却依旧清晰无比。母亲在窗下放了一张缝纫机,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书桌,头上方的窗户外,有小鸟为伴,埋头,书中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也将我引导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老屋的左边楼上,是奶奶的屋子。楼下是一个关猪或牛的地下圈儿,楼上住的就是奶奶。小时候,爷爷分给我们家的屋子很小,一张床基本就占掉了一半的面积,里面再摆上一些家具,房间里就没剩下什么空间了。
所以,我的记忆里,从小就是跟奶奶一起睡。那时爷爷奶奶其实还年轻,但两人感情好像不怎么样,经常吵嘴。据后来奶奶告诉我,她十二岁就嫁给了爷爷,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悲剧的色彩。
这里,是我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因为奶奶忙,不常在,我常一个人呆在这里。父母吵架时,我一个人躲在这里,不想听。受了委屈,我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偷哭。有了开心的事情,也躲在这里,偷偷笑。要是搞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珍贵的东西,我保准藏在这个地方。
但这里有时也让我害怕,因为爷爷和奶奶的棺材就在这个屋子的头上,黑漆漆的,有时深怕里面会跑出个什么怪物来。那时爷爷奶奶估计也就五十多岁,可是却早早给自己制好了棺材,很大很厚重,涂着黑漆,还反着亮光。这口棺材,是像爷爷奶奶一样的那一辈中国人,忙活一辈子,最后的归宿。操劳一辈子,连死,都不太愿意去麻烦儿女。
老屋实际上是一门两户,我家住在左边,另外一户在右边。村里人都说我们这一门风水好,我家出了三个大学生,右边的邻居家,也出了三个大学生。1997年,隔壁哥哥考上贵州大学时,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轰动了小小的山庄,那种热闹,跟电视里播放的古代中了状元游街的场景,并无二致。
从小,我就想着像他一样,也考个大学,让父母风光一把。关于学习这件事,我并不痛苦,开心度过了小学时光,就离开村子去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又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然后就到了北京。很难说,走到今天,邻居哥哥的影响有多大,但我想,在那个纯真的年代里,他就像一个自行车比赛中的领航员,带着我穿过偏远山区中的迷雾,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未来。
老屋的大门已经上锁了十来年时间。爷爷去世后,奶奶一个人生活了几年,在父亲和母亲的劝说下,她搬到了我们的新房子,其实就是老屋的房前。无人居住的老屋,没有了烟火味,很快就衰落了,墙上开始长起了青苔,屋顶的瓦片儿上开始长出了青草,由于年久失修,雨漏进了屋子里,一些木质的地方开始朽烂,老屋看起来,一副要垮掉的样子。
隔壁的邻居家,因为男主人突发疾病,先去了,那位小时候感觉凶凶的阿姨,也去了县里,跟大儿子生活。我的偶像隔壁的哥哥,上了贵大毕业后,在家里呆了一年时间,一直没有工作,颇受村里人议论,说是读了大学,花了那么多钱其实也没用,还不如人家出去打工的。所幸,后来他考上了公务员,吃了皇粮,议论才平息了。
还得感谢父母,在那个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我们一直相信,好好读书,是我们是让我摆脱村里,摆脱土地最好的方法。
紧闭的大门上,写着一个黑色的“夏”字。我依稀记得,这是我小学时的杰作。那时候,毛笔字还很火,父亲和母亲对我写字管教很严,一段时间后,估计是自我感觉良好,在属于我们家的那扇门上,写下了我们的姓。大门的木头,看着都经不住风雨了,倒是这黑色的字,依旧清晰。尽管看起来写得不怎么样,但怎么就透着岁月静好的味道呢?
老屋的一切,看起来都斑驳了。可是,记忆中的那些故事,那些点滴,锁根本就锁不住。
它们,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