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人,曾经是,或许也是好几个人,现在我终于变成了一头猪,如你所愿,我仍清晰记得你当时的惊诧的脸,是的,我就在你面前变成了一头猪,我慌张地跑出门去,不敢面对你,巨大的落地窗上倒映着我那滑稽的身影。
我在城市里奔跑,一些人惊讶地看着这头到处乱窜的猪,而更多人熟视无睹,似乎看不到我,或者我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用一头猪的视野观察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别有一番趣味,我看见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几朵白得耀眼的云,一缕缕阳光从其间的缝隙里像石破天惊般绽放出来,我恍惚了一下,仍觉得这样的天空似乎只应该存在某个游戏或者电影里。来来往往匆忙的人群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眼睛甚至没有脑袋,机械而盲目地行走奔跑,但却是井然有序,这令我很是不解,以及感到不可思议,难道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想到这里我的猪脑袋就很疼,我对过去的一切竟找不到丝毫记忆。继续沿着马路走走停停,我走出了那个钢筋水泥铸造的囚笼,走在泥土与水泥杂乱混合的路上,两旁都是低矮破败的房屋,以及无人打理自由生长的花草树木,它们似乎抓紧没人看管的时光妄图蚕食掉人类存在的痕迹,远处的几声狗吠让我意识到这里仍然是人类的领土。
当我再次睁开眼打量这个世界时,我发现这个世界是个红蓝白相间的平面,噢,这是个塑料棚,我动弹了下笨重的身躯,费劲地站起来,看到周围很多同类,我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归宿。猪的一生是极其短暂的,而人也差不多,只不过人能自生自灭,而猪却是为了人的肚子献身,其实人也逃不掉,人死后的躯体也是喂给了大地山川河流,人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总以为自己控制了一切,总是以智慧自称,能为了信念宗教或者什么精神慷慨赴死,但猪做不到这么高尚,人要杀猪,猪一定会反抗,虽然也无济于事,只是凸显出了人血淋淋的本事而已。
就这样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发现置身的猪圈沸腾起来,原来是“主人”进来添饲料了。这个“主人”是个脸上布满蜘蛛网般的皱纹的一个中年男人,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左手里一个大勺子,缓缓倾倒下来里面的饲料,另一只手则稳稳抱着一个裹着绣着鲜艳花朵的红毯里的婴儿。然后我的同类们一窝蜂而上地抢着饲料,甚至蹄打脚踢的,那个男人看着这场面露出了笑容,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今年的“好收成”还是纯粹作为一个高级动物对愚弄低级动物的乐趣。随后他小心地躬身放下勺子又提起了脚边的水桶往水槽里添了水,他抱着的婴儿一直在哭闹,似乎是被我们的丑陋又肮脏的样子吓到了,其实在我的眼里他确实是挺干净美丽的,不过若让曾经的我来看——作为距离这里仅十公里外的某个钢铁盒子里的一员,我也会嫌弃他是丑陋肮脏的,不过其中原因我倒是不知道。
我在这个新家待了不短的时日了,我总是每次吃饭都不积极,导致我很虚弱,在我的一群同伴中显得最为瘦弱,这也让我眼睁睁看着好几个同伴被相继带走,然后远远传出来几声哀嚎,继而戛然而止归于平静。尽管我仍然瘦弱,却也预感到我的时日不多了,这天终于到了,只听见先前那个男人和几个比他强壮的男人在说话:“这头是在路上抓住的猪,怕是快生病了吧,一直也不怎么吃也不长肉,赶紧杀了,到时候给你们每家都分几斤肉……”,我明白了我的生命到了终结的时刻。
这个世界就像个巨大的圆圈,我们不断在里面循环,不断首尾相接地旋转着,被后面的人推攘,被前面的人牵引。我的猪生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无济于事地挣扎,因为我不是一头完整的猪,我是一头人变的猪,好吧,是我实在太瘦弱没有力气了。随着一刀刀在我身上肆虐,我的眼睛仿佛又看见了你,耳朵又仿佛听到你以前说的“你还不如猪呢”,我想我或许是不如猪的,这短暂的猪生让我重新获得了思考的闲暇,也算是真正活过了。我渐渐看不见东西了,血流干了,我也就再次步入了这个循环,最后依稀听见一群人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