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后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沈墨无奈地摇头。那个保安可谓是“尽忠职守”,即使自己亮了身份,也还是坚持缀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地现身出来给他“指正”方向,以免他“不小心”闯入到其他业主的私人领域。这也许是为了匹配这个山海别墅群大肆宣扬的五星级安保的招牌吧,沈墨暗自想道。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山海别墅,他谢绝了保安的引导,凭借记忆步行走进陆景深所住别墅前的一片小花园,而秦大海则带着另一名保安驱车沿着各种可能的路线往返于大门口和陆景深的家,并记录下距离和时长,此刻秦大海正黑着脸把一个本子塞到沈墨的手里,“给你,我就不信有哪家医院会明目张胆故意延迟救援时间,你小子的脑袋都在想啥……”
沈墨笑着没有答话,低头翻看记录。出于职业本能,苏宁宁遗体的失踪让他第一时间就觉得疑点重重。苏宁宁死亡的时间是深夜,紧接着,医院的夜班保安被打晕,尸体失踪。为什么会有人偷尸体,又偏偏只偷苏宁宁的,难道她的尸体里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沈墨越想越觉得苏宁宁的死亡可能没那么简单,而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救护车救援的及时性。只可惜,一路走来,他看到山海别墅设置的特种车辆专用通道畅通无阻,救护车完全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到底现场,这一点,从秦大海的记录和医院的急救日志上的时间几乎一致就可以证实。
这时,秦大海黑着脸走回来,沈墨远远看到他身后的那扇别墅大门重新被关上,还没等他问,秦大海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上,“陆景深在休息,需要整理一下才能见我们,有钱人就是矫情,自己老婆都丢了,还这么淡定,呸。”
秦大海的抱怨让沈墨脑中浮现出一张冷峻的脸,案发当天,他和秦大海上门通知陆景深,这个名列滨海市十佳青年之首的大律师,只显露了几秒钟的震惊,随后的言谈举止始终泰然自若,再无波澜,城府之深让沈墨印象深刻。
“他可是公众人物,形象还是多少要注意些的吧,就等等吧。” 沈墨自嘲似的安慰秦大海,自顾自地走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旁,他认得这辆车,刚刚来这里的路上,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没想到是和自己一个目的地。他下意识地看了下车牌,原来是邻省的,驾驶位上还有一支完整的香烟,他仔细看了看,鬼使神差地拿出证物袋装起来,放到包里。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刹车声,沈墨直起身向后看去,原来是一辆垃圾清扫车,一名清洁工正在清理花园旁的临时垃圾桶,他抬手看了眼手表,10:15,他想了想,便走向清洁工,“早啊,师傅!”
清洁工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看向沈墨,沈墨这才发现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体型有棱有角,气色看起来也不错,那股子劲儿像是行伍出身,“哟,大叔,看起来身子还蛮结实的,这个片区是你一直在负责吗?”
“你是?”清洁工一脸狐疑,沈墨没头没脑的夸赞让他的眼神里充满警惕,“这是私人会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别误会,别误会,大叔,我是警察。” 沈墨瞥到清洁工后退了半步,一只手已经放到腰间的对讲机上,他连忙把警官证亮给清洁工看,说道,“我只是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哦,早说嘛,这里很少有陌生人进来的,我们是有义务举报的。” 嘴里这么说,清洁工还是很仔细地检查完沈墨的证件,在还给他证件后,还回头冲着身后不远处努了努嘴,“瞧到没,到处都是摄像头,那里还有保安,严得狠呢…… 你赶紧问吧,我们的活都是有时间规定的,不能耽误太久。”
“不对呀,你的证件上是刑警,难道这里有案子了?不会吧……” 清洁工开始还唠唠叨叨,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
沈墨苦笑不得,他也看到那个“跟屁虫”保安又冒了个头,“不是案子,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工作制度,主要是时间规定,听你刚才说的,好像你们对时间的要求很严?”
“哦,这倒没什么,” 清洁工见是没什么八卦,态度也就放松下来,“这个山海别墅是全市最大的私人会所,安保很严格,即使是有业主担保,也不会让来访的人过夜,保安会严格按照登记的时间来清人,当然,特殊的事情可能会有区别对待……”
沈墨看见清洁工的眼神往那个保安的方向飘了一下,就知道对方的心思,心下也对那个保安“奇怪”的行为释然。
“至于时间嘛,就不要惦记了,这个园区很大,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在随机安排人员对指定片区进行巡逻,连时间表都是每天变动,没啥规律,知道了也没用,” 清洁工见沈墨似乎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就继续往下说,“至于我们嘛,倒是专人专区,每两个小时巡逻清理一次,有垃圾就要清走……”
难怪这个山海别墅被宣传为滨海市最顶级的豪华私人会所,沈墨暗自咂舌,就凭这样的安保和清洁措施,倒也是名副其实,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插嘴说道:“对了,师傅,那这所房子平时的垃圾多不多呢?”
清洁工似乎对自己的话被打断很不满意,但对着警察也不好表现出什么,他仔细回想了几秒,谨慎地答道:“这家啊,他家的老妈子人很好,每次都会把垃圾分类包好,尽量自己带下山去,很少让我费劲,所以他们家的垃圾虽然每天都有,但都不多,省了我不少时间。只是奇怪的是,前天晚上,他家的垃圾像是被人提前清理了一样,很干净……”
“前天晚上?不就是苏宁宁死亡的那天晚上?” 沈墨低吟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拉住清洁工说道,“等等,大叔,为什么你会觉得奇怪呢,家里偶尔一天没有垃圾很正常啊?”
“那是你不知道,这家有个小丫头,几乎每天放学回来都会吃很多东西,所以这几年来,垃圾没有断过一天,那个老妈子也因为这个对我感觉不好意思,每次也会帮着我收拾些。” 清洁工被沈墨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扒拉掉沈墨的手,皱着眉头说道。
“那会不会是她家人都出去了呢?”
“不会不会,昨天早上还看到老妈子在晒被呢。要是他们家要都出去,她也会告诉我,不让我特意绕过来收垃圾,要不我说是个好人呢,省了我不少事……”
“嗯,” 沈墨拿出纸笔,把这个奇怪的事记录下来,倒是没多想,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只要遇到一时想不开的事情,都会先记下来,后面有时间了再研究。
“秦警官,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快进来!” 沈墨还想继续问下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妈妈站在门口对着他们招手,看来陆景深已经准备好了,沈墨快速收拾下心情,和清洁工道了个谢,就招呼秦大海一起走进别墅,清洁工和沈妈笑着打了个招呼,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进到玄关,沈墨倒是楞了一下,因为眼前的陆景深竟然戴着一付墨镜,甚至,嘴上还套了一个口罩。他有点好奇地左右看了下,落地窗的窗帘还开着,但屋里的光线并不充足,尤其是背光的玄关,不开灯都看不清,更何况还戴着墨镜?
“你这是……?” 和陆景深礼貌性地握下手,沈墨还是问了出来。
“唔…… 这两天没休息好,昨天还有点发烧,这只是……避免传染,两位进来坐吧。”
陆景深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像是感冒的症状,但沈墨在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还是敏锐地发现那副墨镜后的一块淤青,感冒吗?他暗自在心里记下这个点。
三人很快就坐,沈妈在每人面前放下茶杯后便退回房间,硕大的客厅只剩下沈墨三人,陆景深坐得很直,看着沈墨,一言不发,沈墨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陆先生,我们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还请节哀,保重身体……”
“谢谢,希望你们今天是给我带来好消息的。” 陆景深仍然不动。
“很抱歉,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现场,也调取了监控,所有取证都在进行中。只是……” 沈墨顿了下,见陆景深身子微微前倾,“我们想要了解一下您太太的人脉关系……”
沈墨咬住了后面的话,因为陆景深动了,他把右手竖在他的面前。
“陆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警官,我可以理解,一天过去了,你们没发现任何线索,反倒是怀疑宁宁的对手偷走她的遗体?” 陆景深的胸脯起伏不定,虽然隔着墨镜和口罩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明显已经动怒。
“陆先生,这只是简单的调查程序……” 沈墨解释道。
“你不觉得你们警方的思路很幼稚吗?如果宁宁是被人害死,那你们调查她的人际关系无可厚非。可宁宁的死是意外,试问哪一个正常人会对一个死人下手?更何况,平日在生意场上和宁宁有过节的都是滨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过往仅限于生意,你觉得他们会对一个死去的对手下手?再说,宁宁去世的消息,我还不想大张旗鼓的宣扬,刨除我个人感情,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让外界知道她的死讯,会给宁致集团,给整个滨海市的经济带来怎样的影响吗?”
陆景深越说越激动,嘶哑高亢的声音透着厉色,沈墨一把拉住要暴起的秦大海,和颜悦色地说道:“陆先生,我很理解你的苦衷,请相信我们警方,我们会尽力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要知道,这些信息对案件的侦破……”
“我不需要你们的理解,很抱歉,我不能提供这些信息给你们。我只希望你们能尽快破案,如果你们没有进展,我只好求助省厅的专家了。”
沈墨的脸色终于变了,饶是一向在队里公认的好脾气,也被陆景深的蛮横激怒,让省厅的人介入,这摆明了对外宣称市厅的人无能嘛,他松开一直按在秦大海胳膊上的手,冷笑一声,“大律师,我知道你的人脉广,你不愿意配合我们,可以,但请不要干扰我们正常的调查程序,否则……”
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沈墨的话,他皱起眉头,为了不妨碍办案,他特地设定了来电铃声,以此来判断来电的紧急程度,而这个铃声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快接通电话,“局长…… 是我,什么?……哦,好,我们这就回去。”
挂掉电话,沈墨意味深长地深看一眼陆景深,缓慢地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陆大律师,恭喜你如愿了。”
“刚接到局里电话,省厅来人了,据说还是张队亲自挂帅来督办案子。”
“什么?!” 陆景深再也无法淡定,一下子站起来,他之所以提到让省厅介入,只是为了给警方施加压力,不想让外界太快地知道苏宁宁的死讯,那样会给宁致集团带领致命性的打击。可沈墨的消息却打乱了他全盘的打算,那个省厅的张队他早有耳闻,张鸣,一个工作在刑侦一线二十多年的老刑警,经他手破的案子不计其数,这两年因为临近退休而退到二线,做些讲座,培育新人的工作,到底是谁把他惊动了呢?
陆景深的失态倒是沈墨喜欢看到的,他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在连续经历爱人意外死亡,遗体丢失后,还能冷静地考虑道家族企业的存亡,他的理性让人难以接受。通过两次的短暂交流,他在心里,很鄙视这个男人。
“我相信张队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卷,也衷心希望苏女士可以尽快入土为安。如果有新的进展,我们会及时通知到你,哦,也许你并不希望见到我们,那我们也会电话通知到你,请保持您的电话畅通,再见。”
沈墨拉着一脸气愤的秦大海走出大门,而陆景深还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中,待他回过神来,沈墨已经走了很久……
夜已深,陆景深坐在阳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里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
“和我讲讲那天晚上的情况吧。” 苏毅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景深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轻叹了口气,掐灭手里的烟,示意苏毅坐在身边,“我和宁那晚吃完晚饭回家,打了一瓶红酒,本来好好的,谁知道喝到一半她就说不舒服,我扶她上床休息,可是到了后半夜,她却越来越严重,我连忙打了120……”
“从发现不对,到打电话,隔了多久?”
“差不多十分钟吧,她只说是胸闷,谁知道是心脏……”
“那急救车多久才到?” 苏毅冰冷的声音让陆景深意识到,两人之间仅存的那点关系,因为苏宁宁的死彻底断裂了,定了定神,他继续说道,“大概半个多小时吧,我们这里毕竟是山区……”
“你好狠的心,为什么不早点送她去医院,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你就待在旁边,看着她在痛苦中死去?!” 苏毅咬牙切齿地低吼,紧握的双拳上,关节都开始发白,整个人都在暴走边缘。
“当时我也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用我仅存的一点急救常识去救她…… 可,什么都晚了…… 她走了…… 永远离开我了……” 陆景深闭上眼睛,声音哽咽,两行泪默默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收起你鳄鱼的眼泪吧,陆景深,你还记得五年前你让我离开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
“够了!苏毅,我什么都不解释,只想尽快把她找回来,让她入土为安,剩下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无话可说。” 陆景深睁开眼,看着苏毅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毅盯着陆景深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一丝欺骗和狡诈,却只发现了浓浓的悲哀和绝望。恍惚间,他忽然回忆起儿时的情景,难道宁姐真的是死于意外?可一想到陆景深是情绪控制的高手,他连忙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警察有线索吗?”
“警察?哼,就凭市局那几个人还没那能耐,只不过今天来的那个叫沈墨的还有点意思,” 陆景深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他们只有拿到充足的证据,才能有勇气断定侦破的方向,可笑……”
“可笑什么?”
“他们竟然怀疑是宁的竞争对手偷了遗体,这不可笑吗?” 陆景深又深吸一口,一支烟很快见底,“我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的,要是惊动了整个圈子,那宁致集团就垮了。”
“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顾及你们的生意?!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毅怒不可遏,心里刚刚升起的对陆景深的情感荡然无存。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想,你也是聪明人,你觉得我只是简单的认为警察调查宁宁的人脉就会影响到宁致集团吗?” 陆景深不为所动,扔掉烟头,拍拍身上的烟灰,起身扶在栏杆上呼吸着夜晚的空气,“警方大张旗鼓地调查圈子,一定会让偷走宁宁的人紧张,他会隐藏的更深,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说不定他很快就会露出马脚,那我就要让他生不如死!”
陆景深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栏杆上,“苏毅,宁走了,让你彻底乱了方寸,这种状态的你是没办法帮助我找到宁的,你冷静一下,仔细想想我的话。”
“暂且信你一次吧,可是那两个警察应该还带来另外的消息吧,否则你不会那么失态的。” 陆景深的话让苏毅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认可了他的说辞,可他又想到白天送走警察时陆景深的表现,又是满眼狐疑。
“哎…… 张鸣要来了……” 陆景深说完,转过身深深看着苏毅。
“张鸣!” 苏毅果然被吓到,张队的大名他早年就听闻过,只是没想到姐姐的案子会惊动他,“他怎么会来?”
这个时候,陆景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着来电号码皱起眉头,在苏毅的疑惑中接通电话,“喂,我是陆景深…… 嗯?好吧,我们明天见。”
陆景深放下电话,看向苏毅,“张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