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见他的时候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印象中他是个挺有个性的老人,八十多岁的高龄脾气还是那么执拗,也许是当过兵的缘故,做事雷厉风行。在几个舅舅家轮流住,稍有点不顺心,说走就走了,有时候觉得几个舅舅家都住的不舒心,又一个人沿着公路走老远的路来我家了。
小时候我挺喜欢他来我家的,因为他可以给我讲讲当年抗美援朝的事情。搬个小板凳给他坐下,两公孙可以说下午。他讲自己是如何报名参军,如何坐很远的火车去朝鲜,又是怎么接受训练,怎么和战友躲在山沟里向美国佬扔手榴弹。
他记性很好,但是没有文化。我刚上小学三年级,突发奇想的想教他识点字,于是拿着一块小黑板,一板一眼的教他,他说宁愿打仗也不愿读书,我不依不饶,随后他很久都没来我家,可能也是被我这个“老师”给弄怕了。
昨天接到他病危的消息,今天就走了,享年九十三岁。其实我们是有点心里准备的。早在一年前,外婆去世时,我们就知道他可能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对于老人来说,孤独就可以缓慢的消磨他所有的生机。
他是个有福的人。活到大部分人都羡慕的年岁,一生中唯一一件可以拿来夸耀的事情就是抗美援朝,也算是曾经为国家抛过头撒过血。就算是去世,也没有受过太大的罪,从昨天到今天凌晨,没有疾病的折磨,自然的离开人世。
好几年前他就不太晓事了,人老了就会这样,所以当外婆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在料理丧事,他在一旁,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在说,我叫她多吃饭,你看她一点饭吃不了。一个人自言自语,可能糊涂也是种福。
很遗憾,去年外婆去世的时候,我高考,父母在她去世后才告诉我,今年他走的时候,我又远在异乡求学。都没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我想他们走的都很安详吧,一生相知相惜,他总说外婆是地主家的女儿欺负不得,所以六七十年来都对外婆敬爱有加。有时八九十岁的老头还被训来训去,恐怕也是种恩爱方式。
少年夫妻老来伴,当激情褪去,剩下的只有生活中平淡的默契。
所以我想有时候婚姻不仅仅是延续血脉的方式。找个相互愿意与对方相守一生,等老了平静等待死亡的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外公老了,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每天像个孩子一样等着外婆做饭,吃饭,散步,他不记得任何人,但他总是会突然想起自己老婆子在哪,往后看,外婆就在后面安静看着,又才放心朝前走。你在我目光之内,就心安了。
外公走好,希望你下辈子能找到外婆,然后一起活到轮到你伺候她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