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身边,有没有个资深烟民。
我身边,就有一个。
亲眼见证了他从立志戒烟,到最后以失败而尴尬告终的那段“辛酸”过程。
辛酸到什么程度?
一天夜里,当我正对着电脑屏幕默默不知所云念叨时,只听见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很久,不时还从嘴里冒出莫名的嚎叫。
正在感叹,年轻真好,做个春梦都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盛气凌人,惨绝人寰。
大概是听到我没能忍住的笑,他破口一句大骂:
笑你大爷,这烟老子不戒了!
他,当然不是我大爷。
曾经他问过我,放下一个人,难么?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大概跟想让一个男人戒烟一样。
那时,他还不怎么抽烟。
认识他之前,他心里有一个喜欢了十五年的姑娘。
十五年,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的概念。而他却已经开始于所谓的“情场”纵横捭阖。
他说自己上学上的晚,九岁那年才开始喜欢一个姑娘。
可当时他的心里有个遗憾,因为他的初吻早在两年前就给了另外一个小女孩——尽管即便是到如今,他都没能想起来夺走他初吻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模样。
因为觉得自己不“完整”,所以想要更加倍地对那个姑娘好。
他家里那时做着纺织生意,因此从小算作是泡在丝线手工活里长大,而他又没有完全习得父母的手艺,耳濡目染,勉强能绣个花鸟虫鱼。
可即便只会这些,也要全都给姑娘面前展示。
姑娘是后来从北京转回老家的,见惯了都市工业文明,对于刺绣女工这类东西,哪里接触得到?
一时间被他吸引得不行,全班同学,也就跟他一个比较亲近的来。
年少懵懂无知,世界也显得单纯,哪里会去计较“优劣”?
往一块布上,随意绣朵花、一只鸟,在那时的概念里,都算得上是“大作”。
尽管作品如今算起来,不堪回首,可所用材料却价值不菲。
据他后来回忆说,家里那些都是市面上极难买到的丝线,因为多数出去的都是成品。也正因为如此暴殄天物的行径,致使后来被父母发现后,他挨了一顿胖揍。
请了三个月的假,从此换来了他在姑娘心中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位。
他觉得,值。
再往后,升学到镇里。
尽管是在同一所学校,跟姑娘见面的次数,却少了很多。
这个时候,随着年岁渐长,最初的那种情愫也默默地在某个角落潜滋暗长,那种感觉不再是我给你一颗糖、帮你“报仇”欺负了那个欺负过你的王小胖,就代表你会喜欢我。
最主要的是,这种感觉,直到很多年,他都没跟姑娘说过。
年纪越大,时间越久,有些话就越难说出口。
人们常说,时间久了,脸皮就变得厚了。
可脸皮确实是厚了,心里的温柔就变得愈发地薄弱与难得。
他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偷偷地将这种情感放置起来,小心呵护。
可没曾想,当初没说出口的话,等到他再说出口时,却是在姑娘订婚的前一天。
姑娘因为家庭变故,中途辍学,去了外地。
起初,他并不知道,后来经常见不到人了,经过多方打听,这才从姑娘的一位亲戚那里得知那个消息。
姑娘走了,自然也将那些年他心里的小青涩一并带走,只是鲜少有人知道。
当时来说,他的这种行为,属于严重的“早恋”,应该是人人得而“诛”之,并举报有奖的。
那时,普遍的观念是,早恋,会对学生的成绩有所影响,并随之而来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所以,当时谈恋爱,其严打程度,丝毫不亚于如今的原配抓“小三”。
可实际情况表明,他后来学习更加努力,更加奋进,也更加成为别人眼里的“好学生”。
唯一留下的后遗症,我觉得是,让他变得有些内骚。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其实,恋爱也一样。
往后,但凡跟我提到姑娘这个话题时,他心里总是一副为自己鸣不平的委屈:可惜了那些年,正当恋爱的时节,我都干了什么!
其实,他心里,只不过是放了一个人而已。
他有一个自认为很不好的“毛病”,太过于执拗于人与人之间的坦诚,觉得交往之前,凡事都要说个明白,让人知晓过往,让人知晓,你不是我的第一。
于是,每认识一个姑娘,在确定关系之前,他都会不打自招地跟人家坦白,讲述自己的情史。言外之意:以后别问我,我这辈子喜欢的人有几个,在你之前我遇到过几个,你是我心里的第几……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乐不知疲地跟人家讲述,人家也乐不知疲地跟他说“拜拜”。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睡觉观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跟那位姑娘再见面,是六年之后。
那时,他是翩翩君子,她是如花美眷。两个人相对坐在一起,还似从前那般熟识,不曾因时间而暗淡半分。
除去阔别已久的嘘寒问暖,浓缩起来的话,也不过八个字: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终于亲口说出自己一直想要跟她说的话,她也终于听到自己一直想要听到他想跟自己说的话。
相视一笑,世事安然。
有些话,或许当时没有说出口,到后来再说时,并非是想要一个具体的答复,只是想给自己曾经的那些年一个回应,给那段情感一个交代而已。
不谈遗憾。
毕竟,所有的情感,都值得尊重。
说这话的时候,那年,他几近而立之年。
再跟他聊到时,他俨然成了一位不修边幅、穿着大裤衩、拖着人字拖经过天桥跑进人民广场撸串喝烧酒的大叔形象,而身边的姑娘,也早已换了模样。看他一副潇洒形象,喝多了的时候,难免又说些胡话来。
“哪能那么容易就放下的?”他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温柔地看向身边的姑娘,然后又不忘补充一句,“我们两家现在结了亲,我可都是干爹的身份了!”
言语之间,洋溢一种孩子般的笑。
其实,那么多年的穷极心思,确实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像最初那般跟自己较劲坚持?
好在是,世事待他不薄。
后来,姑娘大方地向自己的丈夫介绍了他,并拿当年的那些事打趣。姑娘丈夫也是明理人,倒也经得起玩笑。
如此一来二回,他反倒是跟姑娘的丈夫成了无话不谈的酒友。
爱情当中,有早晚,却从来没有对错,既然放不下,那就不必勉强去放下。
当时,恨不能代她伤,代她痛,代她风雨飘摇,而后来,终于成了,因她欢喜而欢喜,因她悲伤而悲伤。
这应是,所有未能善终爱情的最好归宿,也是最起码的尊重。
你的世界,不能驻足,经过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