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苏幕遮》
又一次梦见姥姥。
我一人在家收拾东西,气喘吁吁,微汗渗渗。低头时,就听见“嘣”的一声,钥匙与锁的碰撞。
门开,我抬头。姥姥站在门口,是六七十岁稍年轻的样子,也微喘。似乎是伸出双臂揽入胸怀的样子。只说了一句:“我回来啦!”
一瞬间,我扑上去,摩挲着她的脸。大半像姥姥,可又有一丁点,是不是妈妈?
没有泪水。仿似怅然,与深远的长思。
有人惦记有人念,这是从心底慢慢渗透出的丝丝甜。不黏稠,不腻人,润物细无声,涌入生命。
看到这则小故事,甚至从题目上就能知晓走的是怎样的煽情路线,一点不创新,我想。可,拂去华丽的质朴让我逐渐严肃起来。直到读完整个故事许久,心弦依然颤动不已。那声音的回响,让我如鲠在喉。
《母亲的鞋架》
夜深了,下了整整一天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楼外的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母亲从我的记忆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出她的小房……
随着职务的提升,不仅工作忙碌,应酬也多了起来,我回家再无规律。妻子渐渐习惯了,我每每回家太晚,她抱怨几句便不再理睬我。
一次深夜回家,看到母亲在她的房门口,显然是在等我。我带点责备地说她:“娘,不用惦记我。您这么大年纪了,该多休息。”母亲结巴着说:“娘知道,娘担心你……”那以后,再没有看到母亲等在房门口。
母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因为父亲早亡,我结婚后,母亲便跟着我和妻子同住。只有小学文化的母亲,牵挂着我爱着我,却最大限度地给我飞翔的自由。
这一天,夜里回到家门口时,屋里传来了清脆的钟声——是大厅墙上老式挂钟报时的声音。抬手看看表,12点。“她们应该都睡了吧。”我想着,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脱鞋进房间……第二天吃早饭时,母亲突然对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回来那么晚?都12点了吧?这样不好……”我一下愣住了,不知道母亲怎么会这么清楚。我边往母亲的碗里夹菜,一边敷衍着:“娘,我知道了。”
此后,每次我回家晚了,第二天母亲总会大概地说出我回家的时间,但不再多说什么。我知道,母亲是在提醒我别回家太晚,提醒我不能对家过于疏淡。而我心头的疑问也越来越大:我每次晚归,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
母亲在她43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双眼失明,此后便一直生活在无光的世界。那晚,我又是临近12点才回到家中。因为酒喝得太多,我没有回房间睡觉,悄悄地去了阳台,想吹吹风,清醒一下。站了一会,大厅又传来报时的钟声,十二下,清脆而有节奏感,我开始踱回房间。
刚到门口,我呆住了,在月光下,母亲正俯身在鞋架前,摸索着鞋架上的一双双鞋——她拿起一双放到鼻子前闻一闻,然后放回去,再拿起另一双……直到闻到我的鞋后,才放好鞋,直起身,转回她的房间。
原来,母亲每天都在等待我的回来,为了不影响我和妻子,她总是凭借鞋架上有没有我的鞋来判断我是否回到家中,总是数着挂钟的钟声来确定时间。而她判断我的鞋子的方法竟然是依靠鼻子闻。我的泪水悄然滑出眼眶。
我已经习惯以事业忙碌为借口疏淡了对母亲的关心,但母亲却像从前一样时刻牵挂着我。一万个儿子的心能不能抵得上一位母亲的心呢?那以后,我努力拒绝一些应酬,总是尽量早回家。因为我知道,家中有母亲在牵挂着我。
母亲是63岁时病逝的。她去世后,我依然保持着早回家的习惯。我总感觉,那清朗的月光是母亲留下的目光,每夜都在凝视着我。
又是深夜,下了整整一天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楼外的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母亲从我的记忆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出她的小房,走到鞋架前,弯下腰来……我知道,母亲是在查看鞋子,是在看她的儿子有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