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几个月前曾刷到一个师妹的朋友圈，内容大概是：“万票，怎样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抬头看看书桌上方自己工工整整抄在便签上的话，一字一句地照敲下来回复给她：“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村上春树”

这句名言大概是我踏出校门各处实习的时候抄录的，贴在书桌上方，有一年多的光景。上周清理宿舍的杂物，准备“卷铺盖走人”。从每日触目可及之处把这张纸撕下来，在心里又默默读了一遍，生怕把上面的字连同便签纸一块遗失了。

回到生养我的城市不到一周的时间，我犯下诸多禁忌。这两天反思自己的作为，恍惚间觉得丢失了些什么，脑子里一下子涌出那张便签纸的碎片，赶紧拿出便签纸重新默了一遍，贴到书桌的正上方：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

02

工作单位的短信发来的时候，我的不满多于疑问。短信的内容是：“请你往XX局打电话”，后面附上了电话号码。

我大一曾在社团的秘书处任职，发过的短信不计其数。师姐教我们的话我现在还记得：“发通知短信，首先做自我介绍，语气要有礼貌，最末加一句‘收到请回复’。晚上过了11点，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否则不要打电话、发短信打扰别人。”

后来我自己当了师姐，看到小朋友发的短信，上来就直言通知的内容，也不说自己是谁，先翻个白眼。看到最末没有“请回复”，那就故意不回复，等着对方再发条短信来问：师姐收到短信了吗？

我很看重细节之处的礼仪，认为这是对人最起码的尊重。

那个电话我打了好几回都没有接通，对方一直占线。后来准同事打电话转告了我通知的内容，任务琐细，要我在两个城市之间奔忙才能完成。夹着手机抓着笔在纸上匆匆地记下一二三点，急躁随着凌乱的笔触在心里扭打作一团。

挂了电话，心里还有些疑问，只好继续打那个附在短信里的电话，终于得以接通。

我客客气气地唤那头作“老师”，结尾也没忘了一声响亮的“谢谢”。但有一点我得承认，临时通知不仅搅乱了我月底才回校的计划，也搅乱了我回家度假的悠闲情绪。

我的语速很快，连珠炮似的提问，字里行间听得出我的浮躁。那一头的答复也不客气，几个问题都回答得模糊，多半是推脱。

我一肚子的怨念。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辗转几个地方办各种证明，每出一处大门总要叹一口气：盖了这个章又怎样，没了这个章又怎样，这证明跟我的工作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不是瞎折腾人吗！

我妈劝我，说这些手续别人也要办，你又不是特例，临近毕业两头奔波是常有的事，把心放宽些就是了。

你看，大人是不准情绪化的。

许多事既然避免不了，就要学着去接受，接受那些条条框框、条条款款，接受那些证明、手续、流程、规章，你说他有用也罢，无用也罢，社会就是这么运转的，你得接受它。

03

离开广州回到这座小城工作生活，师弟师妹都说羡慕，羡慕我能回家乡就业，羡慕我能继续享受父母的照顾。

我很不以为然。

我喜欢快节奏的生活，喜欢见识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喜欢认识有想法、有故事、有趣的人，更喜欢踩着高跟鞋出入CBD繁华写字楼的自己。

我当然知道北上广不相信眼泪，更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最怕的不是“子弟二十不狂没出息”，我怕的，是堕入这座小城的死水里，追不上潮流，受不到冲击，守着铁饭碗挨着日子过，眼界缩在这一方小小的水土上，渐渐地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所以我一回来，第一件事是更新、修改我的时间管理表格，以近乎严苛的态度对待自己每一天里的每一个半小时。

我是真怕，怕“死于安乐”。

周末回顾这一周的时间表，把偌大的Excel表格缩小了，只看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红色格子是学习的时间，黄色格子的工作的时间，紫色格子是运动的时间，挺好，这几块区域都比在学校的时候扩大了。

按理说，这几块加上做家务的时间都增加了，蓝色格子的放松时间应该有所减少。事实上，蓝色面积依然泛滥，放大了看那上面的字，无一例外全是：煲剧、玩手机。

准确的说，煲剧的同时也在玩手机，所以一天中至少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玩手机。

我翻看照片，回忆着最近的旅游、外拍、约会；翻看朋友圈、微博，消磨一个人的时光，寻求跟外界的联系。

上大学以前，我没有手机，几乎没有社交圈，不知想念为何物；

上了大学之后，我如鱼得水，四处结交朋友，每天吃饭睡觉手机都不离手，想念成了朋友圈里的无病呻吟和深夜里一来一回的微信；

现在，毕业了，我知道有些话不能广而告之，只能私底下找朋友倾诉。

可我也知道“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不是只有你受尽委屈”——朋友们在外面打拼了一天很辛苦的呀！朋友们明天都要早起挤地铁上班的呀！朋友们连自己的情绪都顾及不到，没有人有义务来处理我的孤独呀！

是了，我不敢深更半夜跟人聊些无关痛痒的话了，不敢轻易打扰别人的生活了。

我是在偷偷地想念了。

04

粤语里有一句俗语我很喜欢：“条路自己拣，扑街唔好喊”。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是哪里，大多数时候，我们拿这句夹着脏话的俗语互相开玩笑，劝人家想开点：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它。

有的人天生就是勇往直前的性子，无论落到什么样的天地，总能撕开一道口子，破出一片新天地。

很遗憾，我不是。依我的性子，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一步半朝前看，还有一步半，我回头看。

我像祥林嫂一样，无数次地向人提起我的奋斗史：一年半以前，我计划出国留学。整个寒假，六点起床，凌晨一点睡觉，听说读写轮流轰炸，刷完了七本剑桥真题。考了雅思，首战6.5，听力7.5，引以为傲。我得不到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持，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我哭了，我累了，我放弃了……

“我没有梦想了，我不敢有梦想了。”我在日记里无数次地写着类似的话。

我的人生期望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现实妥协退让，从出国读研，退到外企，从外企退到国企，再退，再退，最后退到教师，二线城市非主科科目的教师。

草草签完三方，我觉得我解放了。再有什么好机会，我也不要了，不想要了。

就算你挣扎了又怎样呢，你败过了，你再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意志了。

你不行的。

我回头看的这一步半，让我丧失了朝前再迈出哪怕半步的勇气。

有一期“奇葩说”讨论“我没有上进心，有错吗？”忘了是哪位辩手说了这么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能选择的事太少了，我们不能选择怎么生，不能选择怎么死，但我们能选择怎么活。”

我忽然意识到，除了生，除了死，今天的我活成什么样子，完完全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任何人、任何因素左右的结果。

我没能出国念书，不是因为经济问题，也不是因为父母思想上不支持，而是因为我没有及早考虑家庭因素，大一就把雅思证书考下来，大二就去申请学校的公费留学项目；

同样的，我没能留在广州，不是因为广州编制教师机会少，也不是因为父母希望我回家乡，而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决心离开父母的庇护，一个人去面对大城市的生活压力。

路，是自己选的，是因为自己踩下了这一脚，泥土才会溅上来弄脏了裤腿。这一脚踩下去，裤腿已经是脏的了。你回头看，退路还在，干干净净的摆在那，可你的裤腿已经是脏的了，后退，无论如何也不光彩了。

反正已经是脏的了，干脆忘了后边的退路，撒开了腿地朝前跑，不好吗？

中国人平均寿命75岁，我今年23岁，生命余额已经不足70%。人这一辈子，说长，也不长。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事该翻篇就翻篇了。回头，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05

昨天晚上发了一条朋友圈，左边是我大一的时候顶着素颜、剪了短发、穿着军服参加军训的照片，右边是我大四的时候蓄了长发、卸了框镜、化了淡妆的照片。

网络上那种大一、大四形成强烈对比的效果在我身上并没有应验，大一的时候是个孩子模样，大四的时候依然是个孩子模样。以至于我签了中学教师的工作，我妈总觉得我这模样管管小学生还行，到时候站上讲台，万万是镇不住中学生的。

不光是模样没长，心也没长。

开心就大笑，不开心就大哭，生气就发烂扎，受了委屈就没完没了地抱怨。闲着的时候多愁善感，怀念过去，想念曾经，读自己的日记能读出泪来。

可我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啊，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

长大，可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