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全职妈妈这十年,我除了生女儿那年的春节是在深圳过的年,几乎都是拖儿带女随着丈夫去婆家过年。婆家在湖南乡下,是一个人丁兴旺、受乡人敬重的大家族。
按说在苦寒之地的新疆长大的我,应该抗冻指数很高的。可是,对于湖南乡下过年的印象,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一个“冷”字。
在新疆虽然是天寒地冻,可是一进到家里,寒冷就被关在了门外。家里总是温暖的。从小我就睡在火炕上,家里有火墙,炉子烧得旺旺的。后来通了暖气,现在则装上了地暖,孩子们光着脚在地板上跑来跑去,妈妈喜欢坐在地板上暖她的老寒腿。
湖南的冬天,那是一种无处可逃的冷。外面阴冷潮湿、家里的门窗大开着,一样的冷。当然也有热火的时候,家人会在偏屋里烧一个火盆,树枝烧得噼啪作响,初燃的时候烟熏得眼泪直流。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谈天说地。先生会就着给我们烤鱼、烤年糕吃。可是一离开火盆,就越发地冷。晚上睡觉,要盖上两床厚被子,再在脚头放一个热水袋。可是耳朵和脸露在外面,还是感觉到了冷。我真想戴着围巾、帽子睡觉。
对抗冷的办法,就是吃。嫂子们做的饭太好吃了,尤其是我婆婆,她在世的时候总是把各种好菜都夹到我碗里,堆得满满的。我每次都吃到撑的感觉才停下来。人家是“每逢佳节胖三斤”,我的最高纪录是在婆家过年十天胖了八斤,整整花了两年才把这八斤肉甩掉。然后又到了过年,接着胡吃海塞,今年不知道又会重几斤?
一年又一年,都是大家族一起过年。还在过年前两个月,先生就忙着订高铁票了。我试探地问了一句:“我有二十几年没回家过年了。”我先生过了一句:“你嫁给我就是我家的人,要说回家过年也是要跟我回家过年。”我立刻沉默了。
我们一家四口分做三处,我和丈夫回湖南乡下过年,女儿去了新疆陪外婆过年,儿子远在美国读书,没有春节假期。
我要的不多,就是想在温暖的深圳,过一个属于我们一家四口的春节。我和丈夫会带孩子们去花市买很多鲜花,每个房间里摆一个花瓶。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去公园看花展:去人民公园看月季花展览、去莲花山公园看簕杜鹃展览、去园博园看茶花展。我们还去大沙河公园放飞无人机、去深圳湾公园踩单车。我们还去欢乐海岸吃西餐、看IMAX大屏幕电影。我们还要一起看春晚……
然而,我的这个一家四口在自己家里过年的愿望,只能是一个愿望罢了。儿子远在美国,在八年内是无法实现了。八年之后,女儿应该也在国外留学了吧?
在热热闹闹、阖家团聚的春节里,我的心里是一片荒凉。打开朋友圈,看到朋友晒出的在迪拜、在法国、在泰国……各种过年的风景,我黯然神伤,关闭了我的朋友圈。
然后又看到了武志红的微信公众号里的文章《回婆家还是回娘家?唉…轻点撕》、《痛苦的“团圆”》。原来不愿过年的感觉不只是我独有的,原来这不是“病”。
看到弟弟在家族群里发来带女儿去冰雪世界玩的照片、坐火车去外婆家的照片。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照片里女儿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我多希望那个陪在女儿身边的人是我,多希望是我!
渐渐地,我的泪水盈满眼眶。在这个喜庆团圆的大好日子里,我怎么可以这么煞风景。可是我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我冲到洗手间关上门,先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流泪,继而呜咽起来,最后嚎啕大哭,哭了很久……然后我用热毛巾敷在眼睛上,但眼泪还是止不住。于是打开花洒,把水开到最热,洗一个澡,我希望这烫人的水能洗去我所有的愤怒、怨恨、委屈、苦毒、自责、愧疚……
感谢自己如实写下这五篇《不愿过年》的文章。
我只是写,任由思绪带着我走。我不知道这么写会有什么效果,就这样一篇篇写下来。这些文字让我拥抱自己的情绪,接纳自己的悲伤,一点点梳理自己。不知不觉中,我现在已经是心境澄明。
写作果然是最好的疗愈。我写啊写,将不愿过年的荒凉变成了希望和力量。
凡是写出来的都已经浮出了水面,因此不再成为问题。外面没有别人,里面也没有别人,都只有自己!我要做的就是抱抱那个渴望温暖的小女孩;亲亲那个渴望爱的自己。
过年是一个古老的仪式,是一个跟过去说感谢、跟未来说加油的节日!
过年的每一天,跟365天里的任何一天都一样,太阳都是新的。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村里的雄鸡们已经叫过三遍了,外面已经时有鞭炮声响起来。
我轻轻地拉开窗帘,外面依然是黑的。
今天会是热闹的、欢乐的一天。
爱自己在每一天。
爱每一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