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曾问孔子,人子身负父母之仇该如何行止?孔子立即回答:睡草席,枕兵器,不出仕,发誓与仇人不共戴天,抬头碰见,手无寸铁也敢冲上去拼命。廖廖数语,英气勃发,仿佛醉看《水浒》,这原儒血性,能一破千古腐儒之闷呵。
子夏受学于孔子,齐人公羊高受学于子夏,他所传《春秋公羊传》即充满着“大复仇”的理念。所谓“大”字,即肯定、赞赏之意,所“大”主要有三种情况:君王为其国雪耻,子孙为其父母雪耻,臣子为其君王雪耻。
慷慨悲歌莫过老秦人,夜读一卷《秦本记》,如荒野之中听秦腔之高亢,观其国运的兴起,建国、始霸、霸天下,在每个关键点上无不打上了浓重的复仇痕迹。
最长的一段仇源自祖先,秦国的祖先即是周武王所定义的大恶人、真“小人”飞廉、恶来父子,《牧誓》说纣王的罪行之一是重用“小人”,其实是指身份低贱的人。然而大商朝是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传统的,伊尹起于媵臣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出身可都是“小人”。纣王开疆拓土,也需要真正的人才,飞廉是飞毛腿,恶来是大力士,有才能,又忠心耿耿,自然要重用。曹操称呼典韦:古之恶来也!认为是很高的评价。
君以国士待我,我将以国士报之。牧野之战,仓促间以奴隶组成的军队一齐叛变,唯有恶来不屈战死。飞廉当时受命在北方,闻讯切齿要为纣王报仇,但事已不可为,郁闷死在霍太山上。恶来有子,流落西疆,这一支后裔,便承继了国君之仇。《公羊传》说:国君之仇就是国仇,复国仇“虽百世可也”!
恶来的后人有叫非子的,很善养马,为周天子所重用,被赐姓嬴,于是宗族重新开始壮大,周宣王时,秦族族长在与西戎民族作战时被杀,他的孙子世父本该为世子,却以报仇为己任,把继承权让给弟弟。这要报的是父祖之仇。后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终遭犬戎之乱,诸候都不来,唯有小小的秦族出兵力战,并非是对周天子更忠心,而是有这一层仇恨在里面,但也因此立下大功,被正式封为诸候之国。
其后传了九世,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穆公了,穆公有作为,重用百里奚、由余等大贤,国势日强,但毕竟是西垂后起之国,总被中原诸侯轻视,晋国多次以怨报德,并在崤山偷袭秦师,除百里孟明视等三位将军外全军覆没,累累白骨布满山谷。这种仇,叫国家之耻。穆公及诸将立誓报仇,养兵三年,渡河焚船,终于大败晋军,并以此奠定了春秋霸主的地位。
有了这样的实力,才可能重提最本源的仇恨。秦人立国几百年,要造历史,有多少伟大“祖先”可攀,但他们从未回避过自己是前朝“罪臣”的后人,这里面难道不是包藏着一颗“将以有为也”的心吗?周朝天下,除了秦人来终结它,还有更合适的吗?
《春秋公羊传》一门学术在清朝末年倍受推崇,不能说不具有深刻的时代背景,“大复仇”的理念深入人心,激励了无数志士仁人奋进,为国家、民族的荣辱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这一篇就事论事的文章,并不想对中日之间百年的仇恨以及时事有所评论,但要报仇,就要有力量,纵观秦人的报仇史,有一世报仇,有数世报仇,也有数十世报仇,但心底总忘不了这个仇字。仇是最高的心气,心中有一气,方可立乾坤。时代在发展,报仇也许会有不同的方式,但仇能忘吗?不能忘! (写于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