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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配角:小夭相柳

简介:两日后小夭正在后山练箭,苗圃忽然来说:“小姐,守山侍卫来报,山下有个女子想见你”小夭微微一愣,有女子想见她?会是谁呢?不管是谁,这里是神农山,谅她也翻不出天去“带她去章莪殿吧”“是,小姐”苗圃退下小夭射出最后一箭后,收敛了凌厉的目光,将弓箭收好后转身回了章莪殿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立在殿前,远远看去身形有些熟悉小夭走上前去问道:“姑娘是......”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取下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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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荒岛。

残阳如血,战火绵延,战场上尸横遍野,一片惨烈的景象。一千多老弱病残的士兵被十万精兵团团围困,显然已是穷途末路,不堪一击,若降则有一线生机,不降则必死无疑。

可即便士兵们个个都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力尽不支倒在脚下的血泊中,他们的眼中却仍充满了坚定和不屈,没有一个人投降。

他们紧紧握着手中残破的兵器,站在已经残破不堪的阵地上,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没有丝毫退缩,却在猎猎晚风中唱响悲壮的战歌:

雨绵绵兮,

劲草葳葳,

雪莽莽兮,

劲草萎萎。

枯荣抱兮忠臣骨,

永不降兮神农氏。

枯荣抱兮忠臣骨,

永不降兮神农氏。❶

破败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他们的歌声却整齐高亢,回荡在整个战场上,似是对死亡无畏的敬仰,似是对命运不屈的抗争!

即使下一秒他们便倒在千军万马的铁蹄之下,他们的勇气和决心也足以令十万大军震撼,他们用生命捍卫了最后的忠义和尊严。

敌军呼啸而上,战场上一片厮杀之声响彻天际,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一千寥落不堪的神农残兵就消亡殆尽。

而一位身穿铠甲,手持长柄紫金屈刀,浑身沾满鲜血和尘土的将军还在殊死搏斗。刀光剑影之下,敌军将领竟被打的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狂风呼啸中一声令下,十万大军张弓搭箭,刹那间万箭齐发!

无数箭矢在空中呼啸而过,像是要撕裂整个天空一般,刺破那最后一人的胸膛,穿心而过!

鲜血从胸口被洞穿的地方汩汩**,那将军却丝毫未动,矗立在原地,慢慢显露出原身。

漫天雪花飞舞中,那人巍然挺立,白发如云,白衣胜雪,俊美妖异的脸上透着欣慰和满足,鲜红的血从口中**而出,如雪的白衣霎时被染的猩红。

敌军将领显然大吃一惊,随后振臂欢呼:“九命相柳死了!我们的仗打完了!”

在一片胜利的呼和声中,一个绿衣女子浑身簌簌颤抖,泪流不止,她近乎绝望地呼喊着,却无人应答,她拼命地狂奔着,却怎么也跑不到他的面前。

她只看见那个人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倒下,朝着她的方向微微笑着,无声地说——

“忘了我。”

.........

东海小岛上一座简洁的木屋内,小夭惊坐而起,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脸上泪痕未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上死死抓着被角。

旁边的璟听到动静后随即起身,轻拍小夭的后背,柔声问道:“又做噩梦了?”

小夭惊魂未定,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璟轻轻地将小夭拢进怀里,温柔地安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小夭微微闭眼,感觉气息稍微平缓了一些后,起身对璟说:“你先睡吧,我出去坐一会儿。”

说完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就出门去了,璟没有躺下继续睡,而是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看着小夭出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小夭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孟秋时节,夜里的海风有些微凉,夹带着海水的腥咸不断刺激着她的五感,才终于从方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坐在沙滩上,冰冷的海浪哗啦啦地涌上海滩,又哗啦啦地退下,一下一下拍打她赤着的双脚。她呆呆地眺望着茫茫大海,觉得难过又无助。

这是相柳死后的第三年,小夭几乎每晚都在做着同样的噩梦,梦到相柳一次次在她面前万箭穿心而死。

她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跑过去抱住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想救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从没有一刻像那样恐慌无助过。

她看见相柳对她说“忘了他”,她的心就好像跟他一样被万箭刺穿,疼到窒息,疼到全身经脉骨骼寸断。

小夭望向海天相接处的那轮明月,在她还是玟小六的时候,她和相柳一起看过海上升起的圆月,他说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可如今景色依旧,那个陪她看风景的人却离她而去了。既然生命如此可贵,他九命相柳为什么一条命都不舍得给自己留下呢?

在龙骨狱外,他单枪匹马地闯进五神山,对她说“脚下是大海”,如果那时候跟他一起走了,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他还会走向今天的死局吗?

有无数次,她只要站在海边,就能看到他白衣白发,踏浪而来。可如今,就算她将这海水望干了,都不会再等到海上那一抹雪白的身影了。

小夭低下头,自嘲地笑着,忘了他?她不是没想过,在刚刚得知他的死讯的时候,她恨他恨的每一天都很努力想忘掉,可她忘不掉,狌狌镜的记忆可以强制消除,但她的记忆却如刀刻斧凿一般印在她的脑子里,日日嘲笑提醒她失去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人。

她是医术高超的医师,给自己配制一种消除记忆的药并不难,可她宁愿带着所有记忆痛苦折磨着,也不愿意忘记一切,毕竟她只有这些了。

每天睡觉时服用一些助眠的药物可以让她一觉睡到天明,可她也不愿,她怕时间久了,相柳连她的梦都不来了,她怕数十年数百年后,她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已经过上了想要的生活,简单,安稳,平淡,幸福,她有一方土地可居,有不离不弃的夫君相伴,这是她憧憬了数百年,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才终于过上的日子。

可她却并不快乐,她的心好像空了,像是被解掉的蛊虫蚕食了一样,茫茫不知所依。

利用她的是相柳,伤害她的是相柳,冷酷无情是相柳,薄情寡义也是相柳,结果他一死了之,沦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小夭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眼中的泪无声滑落,如今,她连恨都喊不出来了。

璟从小夭身后轻轻抱住了她,柔声说:“回去吧,夜里凉。”

小夭悄悄用手擦去眼泪,低声问道:“怎么还没睡?”

“担心你,所以出来看看。”

小夭心里忽然升腾起浓浓的愧疚之感,三年里,璟对她无微不至,哪怕她三年如一日地想着别的男人,他都没有半分怨言。小夭心虚地问道:“你都不生气吗?”

璟温柔地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下,笑道:“你需要时间,我会等你,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当然要陪你一起面对。”

小夭紧紧依偎在璟的怀里,哽咽着说:“谢谢你,璟。”

璟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小夭的脑袋,说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谢谢。”

小夭轻笑了下,疲惫地闭上眼,靠在璟的肩头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

璟将小夭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原本清亮的眸子却在夜色中蒙起一层薄雾。

相柳死后,洪江带领仅剩几十人的神农残军继续逃窜躲入深山,但没有了相柳这个强大军师的护佑和筹谋,一群老弱残兵伤的伤,病的病,又能坚持多久呢?那些从前一直看不起相柳是九头妖怪的士兵们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士,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不过数日,已经弹尽粮绝的神农残军终于在五千精兵的搜寻围剿下,全军覆没。

这份坚守了几百年的忠义,终是在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中烟消云散了。

神农义军覆灭后,玱玹命蓐收和禺疆将所有士兵的遗骸送到了神农山最北边的两忘峰上。当年小夭惨遭梅林虐杀,玱玹为救她而答应了相柳一个条件,就是有朝一日他若做了轩辕国君,就要在神农山上划出一座山峰用来埋葬逝去袍泽的尸骨。如今玱玹做到了,所有为故国战死的神农士兵们终于回到了他们魂牵梦萦的地方。

自此,天下统一,万民臣服。

大荒之内再无轩辕,神农,高辛之分,统称轩辕国,以轩辕氏为尊的轩辕王族拥有着统治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其余姓氏皆列入世家行列,包括六大世家高辛氏、神农氏、赤水氏、涂山氏、西陵氏和鬼方氏,中原六大氏族瞫氏,郑氏,樊氏,姬氏,姜氏和离戎氏,原本六大氏族之一的沐氏已经灭族,而离戎氏又出了一位离戎妃,因此从原来跟随赤宸从属的神农氏脱离出来,成为新的六大氏族之一。除此以外还有防风氏、金天氏、若水氏等小世家遍布天下,形成了相互调和、相互制约的格局。

白驹过隙,物换星移,朝云峰上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神农山也许久没有故人的消息。

玱玹已经有四个年头没有见过小夭了,心中有点怨怪这丫头成了亲就忘了哥哥,于是打着微服巡游的幌子亲自跑去了轩辕山。

玱玹兴冲冲地上了朝云峰,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无论是朝云殿还是凤凰林,都没有见到小夭的身影。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忙下山去了轩辕城。

时隔多年,轩辕城还是和从前一样热闹。玱玹七拐八转,走进一条僻静破旧的巷子,正是前高辛王居住的狗尾巷。

巷子尽头的一家打铁铺内,高辛王稳稳地站在铁砧前,手中的大锤挥舞着,每一次敲打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火星四溅,如同烟花般绚烂。

玱玹走进铺子,恭敬地对高辛王行了一礼:“师父。”

高辛王闻声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玱玹?你怎么来了?”

玱玹知道“微服巡游”这个荒唐的理由在高辛王面前是没用的,毫不掩饰地说道:“我...来看看小夭,但她没在朝云峰,我以为她在您这儿。”

高辛王盯着玱玹,叹息道:“她走了。”

玱玹心一悬:“走了?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但我想这是她自己想走的路。”高辛王望着远方,神色复杂。

玱玹的眸色暗淡了下来,神色哀伤:“她这是打算永不相见了吗?难怪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

高辛王收回目光,没有说话,而是将已经冷却的铁器**烧炉中重新加热,炉内火光跳跃,一会功夫就将铁器烧的柔软通红。高辛王取出烧好的铁器放到铁砧上,对玱玹说道:“帮下忙。”

玱玹点点头,将宽大的袖袍挽起,拿起旁边的铁锤开始用力锤打。

纵使如今贵为一国之君的玱玹,也曾流于市井小巷中,打铁不过是他所涉猎的万分之一而已,只是如今能使唤这天下之主的,除了老轩辕王,恐怕也就只有他这个师父了。

对于高辛王,玱玹恨过,但也不可否认地对他有着深厚的感情。当年他义无反顾地攻打高辛,师父不仅没有怪他,还将整个高辛都作为阿念的嫁妆赠予了他,曾经犯下的错是真的,但对他的疼爱和培养也是真的,更何况,他还是养育了小夭的父王。

高辛王站在玱玹旁边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纵然你如今贵为国君,却依然不忘民之根本,我没有看错人,你会是一位值得百姓爱戴的好国君。”

“可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又把自己的妹妹弄丢了。”玱玹没有停下手上锤打的动作,神情却显得有些落寞。

高辛王叹道:“小夭她会理解你的。”

玱玹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了?我原本以为她会和璟留在轩辕山陪您。”

“我只知道,那日她听闻九命相柳的死讯后悲痛欲绝,第二天就向我辞行了,苗圃和左耳也都陪同小夭一起走了。”

玱玹握着铁锤的手一顿,眼中无限悲凉,喃喃道:“难怪,她一定是怪我没能留下相柳的性命。”

高辛王深深看了一眼玱玹,随后将已经捶打好的铁器浸入水中,“滋啦”一声,水面顿时腾起白雾,方才还通红滚烫的铁器瞬间冷硬下来。他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对小夭的感情,但她绝不会因相柳之事责怪于你,否则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就不一定是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了。”

玱玹一愣:“师父的意思是?”

高辛王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什么并不重要,你看这铁器,经过反复锤打和冷却,方能锻造成杀人利器,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你忍辱百年成就了今日的地位,帝王之路本就该是无情的,你已经在小夭和帝位之间做了选择。”

玱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从他选择了这条血雨腥风的道路那刻起,他跟小夭就再也不可能了。

回到朝云峰上后,玱玹去了凤凰林,那里的凤凰花开得正盛,落霞一片,如火如荼,而那秋千架上却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像是一件尘封了上百年的古董。

玱玹拿出帕子轻轻擦拭,随后坐在上面一前一后悠悠荡起,想象那个面若桃花的女子此刻还依偎在他的身旁,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手上拿着一朵凤凰花轻抚着,喃喃自语:“小夭,不管你到了什么地方,在我心里,你就是若木花的主人,我们已经在朝云峰上拜过了双亲,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是我这一生唯一珍爱的女子。若你真愿离我而去,我寻不到你,能为你做的,便是守护好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这样无论你去了哪里,都能安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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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后。

仲秋之月,赤水氏宣告天下,久违的赤水秋赛即将再度拉开帷幕,盛会未至,有关于此的消息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有人说这次赤水秋赛时轩辕国君将亲自驾临,将本次秋赛的第一名直接提拔为护国大将军,地位不比当年的赤水丰隆差;还有人说这赤水秋赛已经沉寂了几百年,这次突然重新操办,是因为轩辕国君要借此寻找自己的心上人,据说那女子十分爱热闹,届时一定会到现场,有情人也就能终成眷属了......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却是没错,这次的赤水秋赛面向整个大荒,不限氏族,也不限种族,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那些小氏族,无论人族、神族还是妖族,凡有能力者,都可以报名参赛,至于其他传言的真假性,就不得而知了。

赤水河道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交错,都是来参加赤水秋赛的世家子弟。一艘梭形小船内,一个靛衣男子端坐在船舱内,正微微笑着看向身旁的青衣郎君,船头还有一位俊俏的小娘子挽着身边的黑衣男子有说有笑,那男子看上去有些呆板,左边还缺失了一只耳朵。

“上一次参加赤水秋赛还是在几百年前,有时候觉得,神族这漫长的寿命还真是挺无聊的,倒不如人族短短六十年,生老病死,却会更加珍惜。”那青衣郎君对身边的靛衣男子感慨道。

“能和你在一起,不无聊,反而觉得还不够。”靛衣男子盯着青衣郎君说。

青衣郎君低头笑起来:“这几百年来,你的嘴是越发甜了。”

靛衣男子也抿唇笑着,随后问道:“为何变换容貌?不打算见陛下吗?”

青衣郎君摇了摇头:“现在外面都在议论玱玹是为了找我才举办的这场赛事,如果我就这么以真容出现在盛会上,难免会引起更多的猜疑和讨论。”他顿了下继续说道:“我会找机会去见哥哥的。”

那青衣郎君和靛衣男子正是变换了容貌的小夭和涂山璟。

璟点了点头说:“不过,他怕是认不出你现在的样子。”

小夭拍了一下他说:“你傻啊,就是为了让他认不出来才变换的呀,要是一下就让他瞧出来了岂不是白变换了?”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船在宽阔的河道上稳稳前行,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点点星辉。小夭突然扭头问道:“吃河鲜吗?我去捞点上来。”说完不等璟回答,就拎起旁边的竹篓“扑通”一声跳下了河里。船头的一男一女听到落水声立刻跑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璟笑道:“没事,小夭去河里捞河鲜了。”

二人紧张的神色才缓和了下来,璟对那女子说:“苗圃,你去跟艄公借一下炉子和石板,一会儿小夭上来之后,我们用来烤河鲜。”苗圃点了点头转身向船的另一头走去,左耳则半蹲在船头望着水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就见小夭从水中探出头来,手上举着竹篓朝船上的三人挥着手臂。左耳身子前探,从小夭手中接过了竹篓,璟伸手将小夭拉到了船上。

小夭这一趟收获颇丰,竹篓里有几条鳊鱼、一桶河虾、两只大河蚌还有几只螃蟹。

船上炉火已经升起,石板被烧的滚烫,小夭让左耳去把鱼杀了,自己则用酒把河虾浸泡起来,等到它们都醉倒了之后再倒在石板上,受了热的河虾顿时噼里啪啦地蹦着,不一会儿就通体赤红,外焦里嫩了。小夭一边在上面撒着特制的香料一边笑着对璟说:“我这么烤的可好吃了,等会你可得多吃点儿。”

璟温柔地看她,眼里却有一丝心疼,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难以想象小夭在流落大荒的时候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所有食材都准备好后,四人围坐在炉边,酣畅淋漓地吃着、喝着,苗圃一边啃着螃蟹腿一边对小夭的手艺赞不绝口,就连一向木讷呆板的左耳都边吃边向小夭竖大拇指。

小夭只是微微笑着,思绪却飘到了几百年前。那时候也是四个人,玱玹、阿念、海棠还有她,也是像这样围坐在船上吃着烧烤,后来结识了神农馨悦、防风意映、赤水丰隆...那时候她还是玟小六,自由自在的玟小六,虽然她现在也很自由,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之后,心境已经和那时候大不一样了。

正当小夭出神的时候,忽听有人冲着他们大声喊道:“几位公子小姐,你们的烤鱼太香了,可否借一点过来我们尝尝啊?”

众人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离他们不远处有艘小船,喊话的正是那划船的艄公,船内端坐着一个少年,看不清容貌,但那一袭雪白的衣衫却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璟对苗圃说:“给他们拿点过去吧。”

苗圃点点头,拿了两条小鱼和一些虾过去,那白衣少年却忽然起身走到船头,抱着胳膊说道:“不需要。”语气傲慢又无礼。

苗圃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张口开骂,小夭叫住了她:“没事的苗圃,回来吧。”

方才看到不远处那抹雪白的身影后,小夭恍惚了一下,心里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但是看到那人的神态动作后,她就冷静了下来,确认她并不认识,还有些隐隐的失落。

那艘小船很快驶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夭觉得那白衣少年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这让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璟看小夭有点不对劲,问道:“小夭,怎么了?”

小夭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是觉得那个白衣服的看着有点眼熟,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璟摇摇头:“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小夭若有所思地“哦”了一下,看着船两岸缓缓掠过的风景微微出神。

船两岸郁郁葱葱,草木繁盛,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那艄公一边划船一边感慨道:“听说几百年前这赤水河畔的北岸曾是一片荒漠,寸草不生,荒漠中有一片桃花林,林中住着一个叫旱魃的大妖怪,就是它让这片土地变成了荒漠的,不过后来那妖怪不知怎的突然之间消失了,这北岸才渐渐恢复了生机,要说这妖怪,还真是害人不浅呐!”

璟有些不悦地反驳道:“我倒是听说,这旱魃虽然令整个北岸一片荒芜寸草不生,但却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那艄公也不依不饶地说:“年轻人,你是不知道啊,当年有多少人为了一睹那旱魃的真容而去荒漠中涉险,最终都死在了那里,尸骨无还啊!”

璟说:“那些人都是自愿前去的,那旱魃已经画地为牢了,难道这样也叫害人么?”

艄公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脸也黑了下来:“我说年轻人,你这么护着那个大妖怪,难不成还是它的亲戚?”

璟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小夭默默听着,忽然说道:“璟,我有些想爹娘了。”

璟揽住她的肩膀,柔声说:“赤水秋赛结束后,我们去百黎吧。”

小夭靠在璟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头。

翌日,小夭一行人驶入了赤水城的水域,码头附近已经停泊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只,足以见得此次的赤水秋赛比上一次还要盛大。

迎面驶来一艘华丽的大船,巨大的船体犹如一座移动的宫殿,船身线条优美,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无疑是整个河面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让所有的行船都不敢靠近,自觉地为它让出一条专属的河道。

小夭心里一紧,忙对艄公说:“船家,麻烦划慢点儿。”

左耳不解地问:“为什么?”

小夭指着前方的大船说:“那是玱玹的船,你看船上的装饰,都印有轩辕王族的图案。”

左耳更困惑了:“玱玹不是你哥吗?”

苗圃一把揪住左耳的右耳:“不许直呼陛下名讳!”

左耳吃痛又不敢发怒,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小夭。

小夭无奈地笑了下,解释道:“是啊,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见他。”

左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船已经停泊靠岸,十几名侍卫从船上跳下来,在码头岸边成两列依次排开,开出一条道路。一个华服男子从容地走下船,向船上伸出一只手,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他的手上,一位浅笑吟吟、雍容端庄的贵人被他牵着也下了船。迎接的官员疾步而来,齐齐拜倒,口中高声呼和着:“恭迎陛下!恭迎王后!”

岸上一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氏族,此时听闻这两位就是传说中的轩辕国王和王后,更是目瞪口呆,全部齐齐拜倒在地,高声附和。

玱玹和馨悦在迎接的官员带领下,并肩走进了赤水城。

等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小夭一行人才缓缓靠岸。这次小夭和璟是变换了容貌来的,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邀请,所以没有官员来迎接,也没有驿馆给他们住。

下船之后,他们在赤水城内闲逛了一会儿,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了。

仲秋之月,既望,赤水秋赛正式拉开帷幕。赛场上人山人海,有参赛的,也有来看比赛的,同行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群冲散。

小夭实在是没有兴趣在这种情况下一连看几天的比赛,所以只看了半日就拉着璟逃出了观赛区,留下一脸茫然的左耳和苗圃面面相觑。

直到决赛那日,小夭才再次走进了赛场内,已经在大荒内流落了几百年的她,见证过太多的弱肉强食,只有这巅峰的对决才值得她一看。

小夭在赛场内四下张望,视线落在赛场北侧一处观看视野极佳的位置,玱玹和馨悦端坐在看台上,旁边还站了两排侍卫和婢女,虽然已经变换了容貌,但小夭还是不想离他们太近,于是和璟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既不会太引人注目,又能俯瞰全场的比赛情况。

“左耳,是谁**决赛了?”小夭一边嗑瓜子一边问旁边的左耳。

左耳是死斗场里出来的妖族奴隶,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靠和其他的奴隶拼命才度过来的,在那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每一次的决斗都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无间地狱。

在那里无论是对手还是同伴,都只有卑微低贱的妖族奴隶,而像赤水秋赛这样面向所有种族的赛事,左耳是第一次见到,于是一连五天都留在赛场内,谁输谁赢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他对小夭说道:“一个卷毛的和一个白衣服的。”

小夭:“....”

这说了跟没说好像没什么区别啊。

小夭问道:“不知道名字吗?或者是哪个氏族哪个种族的?”

左耳挠了挠头说:“不知道。”

小夭无奈叹了口气,是了,在死斗场里厮杀了几十年的人,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在每一场战斗中,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不论对手是谁,不管他叫什么,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打败他,打死他,这只是渴望活下来的一种本能而已。

见小夭似乎对这两个人很感兴趣,左耳继续说道:“不过那个白衣服的,见过。”

小夭问:“在哪见过?”

左耳说:“船上。”

小夭想起来了,在赤水河上那个傲慢的白衣少年,她总觉得那少年十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曾在哪见过那张脸,他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参加赤水秋赛?能一路披荆斩棘打到决赛,必定功力不凡,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子弟,小夭实在是猜不透那人的来历。

璟轻轻拍了拍小夭说道:“比赛要开始了,我们先看看就知道了。”

小夭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场上的比赛开始,果然如左耳说的一样,首先出场的正是那船上遇见的白衣少年,而迎面走来的则是一个头发卷曲、身形魁梧的狼族少年,双方相对而立,剑拔弩张。

鸣笛声起,那狼族少年手握重剑,闪电一般扑向白衣少年,身形之庞大、动作之迅猛,令场上所有观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个凶残狂野的狼族人面前,那白衣少年显得实在是瘦弱不堪,仿佛只要一爪子就能将他活生生地撕碎!

在赛场上,似乎弱势的一方永远会获得更多的同情,所有人都在为白衣少年担忧,小夭的手也紧紧攥着衣袖,等待着看他如何反应。

只见那白衣少年轻蔑一笑,不慌不忙,身形轻轻一闪便躲开了狼族少年的一剑重击,他在空中优美地打了一个转,稳稳地落在狼族少年的身后,等到狼人反应过来时,右臂已经被划出三道血口,鲜血汩汩**。

观众连连拍手叫好。

小夭有些惊讶,她根本没有看到那白衣少年出手,那人是怎么做到在电光火石之间伤了狼人的?

左耳却在一旁兴奋地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苗圃拍了拍他,示意他收敛一点。

狼族少年见自己开场就被重伤,怒火中烧,捶足顿胸,狂吼着再次挥剑劈过来!白衣少年脚踏虚空,如鹰隼一般腾空而起,灵活地躲避着攻击。

就这样一个挥剑、一个闪躲地斗了几个回合后,狼人被彻底激怒,他倏地抛出重剑,手结法印,重剑在空中被一团炽焰红光包围,蓄满灵力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向白衣少年,似是要将他神形俱灭,挫骨扬灰!

方才还一直躲避攻击的白衣少年却不再闪躲,他的目光陡然凌厉,双手化爪,平举胸前,一股强大的气流顿时涌现,挡住了狼人的攻击!赛场上瞬间炸开了一道耀眼至极的白光,所有人的视线都短暂失灵了,目及之处唯有一片炫目的白色。

狼族少年被这股强大的气流硬生生逼得往后踉跄了几步,白衣少年唇角一勾,身形飘移,如鬼魅一般冲向对手,利爪划过虚空,带着凌厉的锋芒,直捣对方的胸膛!

待众人视线恢复之后,那狼族少年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眼中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

没人看到他究竟是怎么倒下的,只见到那胜利的少年衣衫雪白,纤尘不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手下败将,脸上的表情狂傲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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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看台上爆发了雷鸣一般的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左耳也激动地挥舞着胳膊嗷嗷直叫。

小夭怔愣地望着场上那抹白色的身影,瓜子也不嗑了,满脑子都在搜索这少年的来历。

她对旁边的璟问道:“能在短短几招之内取人性命却不染纤尘,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竟有这样的手段?”

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你忘了,我们早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了。”

小夭一想也是,她已经归隐了两百年,纵然这人有再多本事,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她已经反复想过,他根本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如今天下太平,大荒一统,只希望这个人不会是玱玹的敌人就好。

想到这里,小夭才反应过来还有正事没干,于是对着三人说道:“走吧。”

璟问:“是去见陛下吗?”

小夭点了点头:“等会儿就是闭幕的宴席,我们先去胡吃海喝一顿,再找机会见玱玹。”

赛场的观众陆陆续续离席,朝着赤水府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大家都在谈论刚刚的比赛,全都是对那白衣少年的赞美之词,但没有一个人提及他叫什么,是哪个世家的,人群中,也全然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

正当小夭纳闷的时候,左耳忽然开口道:“他是妖族。”

小夭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左耳说:“直觉,只有野兽的直觉。”

小夭听到这话脑子里像是忽然闪过了什么画面,令她稍有一点不适感,随后问道:“那狼族人也是妖族,为什么没有提他?”

“那不一样。”

小夭好奇:“既然都是妖族,为什么会不一样?”

“没有为什么,直觉。”

......

小夭心中暗道,你的直觉究竟是有多准啊。不过她心里却有一些失落,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是妖族,也喜欢穿一袭白衣,也是清冷孤傲、杀伐果决,这少年跟他相像,却不是他。

四人随着人群一起到了赤水府,门口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笑脸相迎,院内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相互客套着,熟悉的相互寒暄,不熟悉的也趁此机会结交一二。

璟望着门口的那中年男子对小夭说:“这是现在的赤水族长赤水鸿煊,丰隆死后,他就被陛下提拔了,打了几次胜仗后,族内推选他做了赤水族长。”

小夭眸子暗淡了,愧疚之情难掩于色,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想到丰隆的死,她还是感到很自责,自责的是自己跟着玱玹去了清水镇引来相柳杀死了丰隆,也是那一次,她狠狠地将手中的箭射向了相柳,还说了许多决绝的话,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悔不已。

璟知道小夭在想什么,柔声安慰道:“丰隆的死不是你的错。”

小夭无奈地笑笑,环顾着四周,本以为过了两百年,一切都应该已经陌生了,但她还是能从中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此时她就看到她的表弟西陵淳正端着酒杯跟人侃侃而谈,听到别人恭敬地叫他西陵族长,小夭微微有些惊讶。

“没想到,淳表弟如今都已经是族长了。”小夭感慨地说道。

璟笑了笑:“纵是神族,漫长的寿命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小夭一惊:“你是说舅舅他已经....”

璟点了点头,小夭眼中染上一抹哀伤的神色,虽然跟这位舅舅没有见过几次面,但他也是自己在这世上为数不多还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了。

有时候生命就是这么无常,哪有能像天上的明月一样千千万万年都不变的呢?灵力高深如王母那般也一样改变不了走向死亡的结局。

璟轻轻拍了拍小夭的后背,带着她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落座,左耳和苗圃也跟随着一起落了座。

宾客满席,玱玹和馨悦坐在殿内高位,赤水鸿煊坐在左侧略下方,小炎灷坐在右侧略下方,其他氏族依次落座。

玱玹斟了一杯酒举杯说道:“诸位,本次赤水秋赛是这两百多年来大荒内最盛大的赛事,之所以将参赛条件放宽至所有氏族和种族,是想告诉大家,如今天下无高低贵贱之分,四海皆是一家,任何种族,凡有能者,皆可厚待。我轩辕玱玹,在此敬诸位,愿我轩辕国土,祥和安宁,永无硝烟!”

众人举杯:“愿轩辕国土,祥和安宁,永无硝烟!”

随后皆是一饮而尽。

玱玹又斟了第二杯酒:“这第二杯,我想敬赤水族长,本次赤水秋赛操办的非常成功,辛苦了!”

赤水鸿煊惶恐地举起酒杯,恭敬地站起身:“谢陛下、王后抬爱,此次多亏了其他几位族长的鼎力支持和配合,臣不敢居功。”

玱玹笑了笑:“赤水族长莫要谦虚了,作为主办方,这份功劳是你应得的,回头我让人把赏赐送到府上。来,多的不说,满饮此杯!”

赤水鸿煊不好再推辞,微微颔首,战战兢兢地饮尽了杯中酒。

与赤水丰隆不同,赤水鸿煊是个处事极其小心谨慎的人,任何时候都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谁也不得罪,对玱玹也是忠心耿耿,加上之前丰隆的死,赤水族一直以来都受到玱玹的格外优待。

小夭坐在角落里把刚刚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她欣慰地看着玱玹,如今他再也不是朝云峰上那个哭哭啼啼、任人欺负的小殿下了,他是整个天下的王,有爱他的臣子和百姓,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他把这个国家治理的很好。

正思考着,玱玹又斟了第三杯酒,这一次他没有直接举杯,而是对身边的钧亦使了一个眼色,钧亦立刻会意,躬了躬身后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十几个人走上殿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杯酒。

玱玹举起酒杯,对着那十几个人说道:“第三杯酒,我敬诸位英雄,你们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才走到这个殿上,第一名只有一个,但你们无惧无畏同样值得敬佩,我许你们每人一个官职,望诸位日后能坚守本心,造福万民!”

那十几个人一听到自己也有加官进爵的机会,两眼放光,齐齐高声呼喝道:“多谢陛下,我等万死不辞!”

殿内和院外的所有人都对此表示不解,小夭也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玱玹居然给每个人都派了职位,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只有第一名才有资格加官进爵,就算要改动也应该立个前三甲,现在所有人都加上了是怎么个事。

不过小夭也没有想太多,她反而更在乎另一件事,就是在这群人中,并没有那个白衣少年和狼族少年,狼人受了重伤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不在场是很正常的,但第一名都不在场,倒着实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玱玹的三杯酒都敬完了之后,说了句“诸位随意”就提前离席了,馨悦也陪同一起。接下来就是各种推杯换盏、溜须拍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了。

小夭也坐不住了,拉着璟从宴席上逃了出去。

玱玹离席后,到了一处僻静的别院内休息,他坐在石凳上,馨悦站在他身后轻轻帮他按**太阳穴。

小夭和璟寻到了这里,她想上前去跟玱玹打招呼,但又迟迟没有动,见了面说什么呢?说声好久不见,还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逃离两百多年?犹豫再三,小夭想还是算了,刚转身准备走,玱玹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又想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吗?”疲惫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嗔怪。

小夭脚步一顿,听着那久违的声音,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了起来,脚下的步子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她转过身,发现玱玹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转身在看着她了,眼底尽是悲凉,与刚刚宴席上掷地有声的君王判若两人。

小夭哽着声音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玱玹微微笑了下说:“过来。”

小夭一步一步走到玱玹的面前,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直盯着他。玱玹忽然长臂一伸,将小夭揽入怀中,温柔地说:“我已经认错过一次了,不会再错第二次。”

小夭的眼泪簌簌而落,伸手紧紧环住了玱玹:“哥哥...”

原来真的会有人,不管她离开多久,都一直记着她,一直等她回来,这种感觉真好。

良久,玱玹松开小夭,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的鼻子没好气地说道:“你可真是没良心,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一走就是两百年,我看你是成了亲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小夭破涕为笑,撒娇地摇着玱玹的胳膊道:“怎么会,哥哥永远是我最亲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走了多久都不会忘。”

玱玹挑眉:“真的?”

小夭重重地点头。

玱玹无奈,他总是拿小夭没有办法的,谁让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呢,他永远也无法对她发脾气。

见小夭还一脸贱兮兮地笑着看他,他忽然一把把她的手拂开,干咳了两声说道:“你赶紧给我变回来,被别人看到一个男人这样拉着我成何体统!”

小夭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男儿身,看了一眼璟,两人一起变回了原来的容貌。

璟恭敬地对玱玹拱手:“陛下。”

玱玹颔首,小夭笑嘻嘻地看着他,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馨悦忽然开口:“你.....你真的是小夭?”

小夭心想:废话,我都在这哭半天了你还问我是不是真的。但她还是礼貌地欠身拘礼:“是我,见过嫂嫂。”

馨悦眼眶微红,忽然上前抱住小夭喃喃说道:“真的是你...”

小夭愣了一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神农馨悦莫不是忘了她还找人刺杀过自己,而又因为自己的一些原因间接害死了丰隆,无论如何再见到自己原本仇视的人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但她还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馨悦的后背安慰道:“是我,我回来了。”

馨悦松开小夭,眼中的泪还未干,哽咽着说道:“得知你不告而别后,陛下派了很多人四处寻找你,但一直都没有音讯,常常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独自坐在门外发呆,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又把你弄丢了’,我瞧着心疼,可也没有办法劝解,幸好你回来了,他也能...”

“馨悦。”玱玹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她讪讪地闭了口不再说话。

小夭看着玱玹一脸愧疚:“对不起,哥哥,我让你担心了。”

玱玹温柔一笑,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回来了就好。”他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但看了一眼旁边的璟后没有开口。

这时钧亦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白衣少年,他对玱玹汇报道:“陛下,属下在城内的地下**找到了他。”

玱玹看了一眼那白衣少年,问道:“那狼族的二王子怎么样了?”

钧亦说道:“伤势很重,已经让医师用灵药吊着了,难说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吩咐医师用最好的灵药,别让人死了。”

钧亦抱拳:“是。”随后转身就要出去。

小夭忽然开口:“等等,钧亦大人,”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瓶递给钧亦,“这是上好的疗伤药,我自己炼制以备不时之需的,你拿去给他用吧。”

钧亦犹豫了一下,见玱玹对他点了点头,这才双手接过:“多谢小姐。”

小姐?小夭恍惚了一下,这两百年来,除了苗圃,没人再这么称呼她了,如今听着,倒像是又回到了神农山上的日子。

钧亦走后,玱玹转身对馨悦说道:“你去吩咐人准备些家常小菜,那些宴席上的饭菜小夭吃不惯。”

馨悦愣了一下,没说什么,欠了欠身子便出去了。

小夭知道玱玹故意把馨悦支走,应该是有话要对她说但不想让馨悦听到,所以她没有开口,反而开始打量起那个白衣少年,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这是小夭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他。

那少年正抱着胳膊四处张望,乌发高高束起,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眉宇间隐隐有股傲气,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很不屑。

玱玹对那少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师从何人?”

那少年斜睨了他一眼,想了一下说道:“白毛,四海为家,无师自通。”

小夭“噗嗤”笑出了声,好一个惜字如金的少年郎,但是这名字也太...

少年盯着小夭问:“你笑什么?”

小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说道:“你这名字是刚想出来的吧?”

少年显然是被说中了,脸上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嘴硬地说:“是又怎么样?”

小夭笑而不语。

玱玹淡淡开口:“你是妖族?”

“是啊。”少年漫不经心地答。

“你是这次赤水秋赛的第一名,来做我的护国大将军,你可愿意?”

少年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不稀罕。”

玱玹一时语塞,竟还有人能舍得这滔天的权势和富贵?他问道:“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你当真不要?”

少年冷笑一声说道:“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好的?谁爱要谁要,我不稀罕。”

玱玹问:“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忽然指着小夭说:“我要她。”

小夭:“....”

璟的脸顿时黑了,立马侧身把小夭护在身后,死死瞪着白衣少年。

玱玹也说道:“你最好想清楚,她是我妹妹,已有家室,不可能会给你。”

少年嗤笑一声道:“谁说要娶她了?我意思是我想跟着她。”

小夭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跟着你有媳妇啊,你身边那个小奴隶,不就是你给他讨的媳妇吗?”少年半真半假地说道。

“你是说左耳?你认识他?”

少年无所谓地笑笑:“聊了几句而已。”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对玱玹说道:“哥哥,让他跟着我吧。”

璟面色担忧地看向她:“小夭...”

小夭安慰他道:“没事。”随后继续对玱玹说道:“我觉得这少年跟我挺投缘的,不妨就让他跟着保护我吧。”

玱玹有些不乐意地说:“小夭,此人来历不明,我不放心他跟着你。”

那少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狂妄:“玱玹陛下是吧,你们也看到我的本事了,我若真想动她,你们又能奈我何?”

玱玹冷冷说道:“不过是赢了一个小小的比赛,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猖狂了。”

少年的语气也冷了几分:“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带走她,但我现在在征求你的同意。”

小夭见气氛有些冷了,赶忙打着圆场说道:“哥哥,放心吧,我觉得他不会害我的,我相信左耳,也相信他。”

玱玹直直地看向她,手紧紧地攥着拳头,良久才缓缓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跟着你吧。”一旁的璟却眉头紧蹙,神色十分复杂。

小夭嘻嘻笑着,随后问那少年:“既然你想跟着我,那我就要重新给你取个名字,你可接受吗?”

少年摊手说道:“一个名字而已,随便。”

小夭凝神想了一会儿后说:“那你以后就叫白羽吧。”

少年没有犹豫地点头:“好。”

玱玹说:“既然小夭说她相信你,那我也信你一次,护好她,若你敢伤害她,我必取你性命。”

白羽唇角讥笑,未理会玱玹的下马威,而是扭头对小夭说:“我去找小奴隶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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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离开后,别院内只剩下玱玹 、小夭和璟。

玱玹对小夭和璟摆手说道:“坐。”三人围坐在别院的石桌旁。

玱玹给小夭和璟倒了杯茶,小夭接过喝了一口后问道:“哥哥,方才听你叫白羽的那个对手狼族二王子,是怎么回事啊?”

玱玹轻啜了一口茶说:“狼族人世代居住在西荒一带,他们勇猛好斗,也嗜杀成性,轻易不好得罪。**决赛的那位就是狼族的二殿下,也是狼王最喜爱的一个儿子,在狼族内有很高的地位,这次他败在了白羽的手下,还差点丢了性命,狼族人势必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小夭说道:“那为何不像其他参赛者那样,也给他一个官职?”

“听闻狼族人性子直,战败便是不如人,若强行封赏,会被他们当做是一种讽刺。”璟耐心地解释道。

玱玹点点头:“不错,而且狼人凶残狠辣,稍不注意容易养虎为患,难以控制,并不适合留在身边。”

“那哥哥打算如何处置他?”

玱玹黑眸沉沉地说道:“保住他的性命,完好无损地给狼王送回去。”

“这样即使是战败失了面子,但毕竟于他们而言也是救命之恩,他们也不好迁怒于中原。”小夭若有所思地说道。

“正是如此。”玱玹认同地对小夭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看那白羽也并非善类,手段十分鬼魅狠辣,招式也让人捉摸不透,你要留他在身边我不管,但是务必要小心。”

小夭偷偷瞄了一眼璟,故作玩笑地说道:“放心吧,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敢和如今的轩辕王为敌,再说了,我的箭术和毒术你都是知道的,还有左耳他们在,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说到箭术和毒术,小夭的眸色暗淡了一下,璟也是沉默不语地望着小夭。

玱玹说道:“别不正经了,你现在离我山高皇帝远的,我就是有心想护你都鞭长莫及,叫我怎么放心。”

小夭嘻嘻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了问道:“对了,外爷怎么样了?他身体还好吗?”

玱玹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小夭见他这么严肃,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多亏你之前一直照顾爷爷,还陪着他老人家一起钻研医术,不然,他只怕撑不到现在。”

虽然听上去老轩辕王还是健在,但是从玱玹的语气中也能感觉到老轩辕王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容乐观。小夭心里“咯噔”一下,喃喃道:“外爷他....”

玱玹目光凝重,叹了口气说道:“小夭,回趟神农山吧,爷爷一直念着你呢。”

小夭眼眶含泪,点头说道:“好。”

璟轻轻握住了小夭的手,眼里流露出哀伤,他虽然和老轩辕王的交情不多,但他是从心底里敬佩这位戎马倥偬、雷厉风行的君王。

馨悦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饭菜,几人一同用过饭后准备动身回神农山。

玱玹和馨悦到殿中跟各位宾客道别,小夭和璟则跟随钧亦从小路绕到了后门。经过一片小竹林的时候,看到那竹林内隐约有两个人影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似乎听到竹林外有人经过,其中一个人摆摆手,另一人便退去了。

那人转身从容地走出竹林,正碰上准备从后门出去的小夭和璟,当下微微一愣,随后恭敬地作揖行礼道:“父亲,母亲。”

小夭仔细打量了一会后有些吃惊地问道:“瑱儿?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少年面庞白皙,剑眉微微上扬,透着一抹不羁与英气,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犹如紫水晶一般深邃迷人,他身姿挺拔,淡紫色的长袍上绣着精致的狐纹,腰间束着一条银色腰带,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优雅和贵气,正是现任的涂山族长涂山瑱。

他恭敬地回答道:“自然是来观看赤水秋赛的。”

不等小夭继续问,璟开口问道:“方才是同何人讲话?”

涂山瑱回头看了一眼竹林,笑着回答道:“是樊氏的幕僚,前些日子淮二哥来青丘小聚,说我们的枇杷很好吃,今日刚好碰到,便打发他的幕僚过来讨一些,改日送到他府上去。”

“你与樊氏的二公子很熟?”

小夭问道:“樊氏二公子?”

璟点头解释道:“此人名叫樊淮,樊氏大公子当年因为陛下登基被樊氏族长囚禁,没过多久就发疯病逝了,这樊淮就成了樊氏全部的希望,如今在樊氏算是能当家做主的人,接任族长之位是迟早的事。”

小夭心中感叹,当年樊氏的大公子与詹氏的遗孤詹雪绫定下了婚约,后来詹氏联合晋氏和沐氏刺杀她被玱玹灭族,从此便与樊氏结下了仇怨。没想到最后为了支持玱玹,樊氏族长竟然这样逼死了自己的大儿子。

涂山瑱说道:“算不上熟,不过是一起游过几次湖,略有些交情罢了。”见小夭和璟都神色如常,他又继续问道:“父亲和母亲是何时来的?这几日并未见到你们。”

小夭笑着说道:“我们在比赛前就来了,只不过不想太引人注意,就都变换了容貌而已。”

涂山瑱点头:“那既如此,不如等宴会结束之后随孩儿回青丘吧,孩儿也许多年未见你们了,心中甚是想念。”

小夭看了一眼璟说道:“恐怕这次不行,老轩辕王陛下病重,我和你父亲想先回趟神农山,下次再回青丘吧。”

涂山瑱说:“好,那瑱儿就在青丘恭候父亲、母亲回来。”说完恭敬地行了礼便离开了。

“没想到瑱儿都长这么大了,还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我,感觉我自己都已经老了。”小夭边走边对璟感慨道。

璟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然说道:“小夭,我们也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小夭脚步一顿,有些心虚地说:“我......我其实不喜欢小孩,我喜欢自由,不爱被束缚,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孩子,那我怕是每日被吵得不得安宁了。”

璟的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好,都听你的。”

小夭看得出来璟的失望和落寞,她一直拒绝他确实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也许原因不止因为怕被束缚,但一向保持理智和清醒的她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接受,只能故作玩笑,装聋作哑。

玱玹和馨悦已经先行一步,因为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他们没有选择走水路回去,而是乘坐云辇赶回神农山。

“小姐,公子,陛下命我护送你们回神农山。”钧亦对小夭和璟说道。

小夭点头:“那有劳钧亦大人了。”

钧亦躬身行了一礼后翻身上了天马,璟和小夭先后登上云辇,天马飞快驰骋入长空,地面上的景致疯狂向后退去,一会功夫,云辇便已稳稳地穿行在云海之中。

想着很快就要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小夭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双手也不知道如何安放才好,一双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小夭抬头,看到璟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别紧张,我们这是回家。”璟柔声说着,另一只手绕到小夭右边的肩膀,将她轻轻揽入自己怀里。

小夭靠在璟的胸膛,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大家都那么担心我,我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两百年。”

“不是你的错,三位陛下都会理解你的。”

三位陛下?是了,外爷、父王还有玱玹,她竟然一耍就耍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

小夭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父王现在怎么样了。”

璟说:“你若是想念父王了,我们可以常回去看看。”

小夭笑说:“这么说来,我们接下来还真挺忙的,先去神农山,然后要去百黎,回青丘,还要去轩辕山,那是不是也该回一趟五神山看看阿念?”

璟笑了,捧着小夭的脸认真地说道:“无论去哪,我都陪你。”

小夭脸颊微红,慌忙从璟的手中挣脱出来,扭头看向了窗外。

璟温柔地笑着看她,还好,只要她还会害羞,还会对他脸红,就好。

云辇落到小月顶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小夭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璟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她,准备把她抱下云辇,起身的时候却不小心牵动了她的衣裙,小夭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到了吗?”

钧亦在云辇外恭敬地说道:“已经到小月顶了,小姐。”

听到“小月顶”三个字,小夭瞬间清醒了,这个在她记忆中沉睡了两百年的地方,她终是又回来了。

璟下了云辇,递出手给小夭,小夭整理了一下惺忪的自己后,也下了云辇。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一只玄鸟从夜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钧亦说道:“小姐,陛下来了。”

小夭回过头,看见玱玹负手从鸟背上纵身跃下,在浓浓的夜色中从容地向她走来。

小夭迎上去笑着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玱玹莞尔:“不提前回来,怎么迎接你呀?怎么样,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要感慨的?”

小夭环顾着四周,虽然夜色很浓,但就着明亮的月光,还是能看到整个小月顶上的景致。她惊讶地感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玱玹凝望着小夭说道:“不光是小月顶,就连你的章莪殿都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每天都会派人去打扫,屋子里的陈设也都没有动过,想着有一天你要是回来了,不会觉得陌生。”

听到章莪殿,小夭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句:“对不起哥哥,我让你等的太久了。”

玱玹心中苦涩,可不是等太久了吗,久到从小时候的朝云峰到现在,久到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再也等不到。他温柔地摸摸小夭的头说道:“既然都回来了,就不说这些了,走吧,回章莪殿。”

小夭叫住了他:“哥哥,我想先去看看外爷。”

“爷爷已经睡下了,今日奔波了一天也都累了,你早点回去歇着,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去。”

小夭一听也没再说什么,便和璟一起跟着玱玹回了章莪殿。

走入殿中,小夭发现一切正如玱玹所说,屋内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模一样,过往记忆的碎片开始在她的脑海一一闪过。

小夭还记得她最后一次留在这殿中,是她准备毒杀玱玹的那日,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她从这里踏出去,手中拎着一个白玉莲花盏,一步一步朝着火红的凤凰林走去,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还记得,那日她得知玱玹对她的心思,还因此杀害了璟之后,她的内心有多崩溃多痛苦,恨不得永远坠入无间地狱不再醒来,只要清醒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痛,每一次呼吸都宛如窒息。

所有的愤怒、咆哮、眼泪都如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小夭全身都在颤抖,脚下也踉跄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璟眼疾手快地从她身后扶住了她,才堪堪稳住身形。

玱玹的眼里也是一片悲凉,两百年来,他始终不敢踏进这个屋子,他害怕小夭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他无法忍受小夭用箭指着他怒吼着让他滚,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璟见两人自从进了这屋子之后就都神色怪异、沉默不语,他心中猜到了几分原因,于是将小夭扶到榻边坐下,转身对玱玹说道:“陛下今日舟车劳顿,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玱玹又看了眼小夭,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去几步,忽地又转过来问:“对了,苗圃和左耳没有一起回来吗?”

璟解释道:“他们走水路回来,应该还要两日才到。”

玱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璟轻轻坐到小夭身边,温柔地**着她乌黑的发丝,他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他并不适合追问,他也不是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全部都知道,只要陪着她就够了。

小夭坐在榻上,右手手肘撑在腿上,手背支着下颌,左手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案上的海贝明珠灯,忽然开口问道:“璟,你听过鲛人的歌声吗?”

璟微微一愣:“没有,听闻那声音人族和神族是听不到的。”

小夭唇角微微扬起,目光也柔和了下来,似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往事:“我听到过,他们的歌声空灵纯净,缠绵动情,是我听到过最美妙的声音。”

璟问道:“是因为相柳?”

小夭点头:“在海底他救了我之后,我就有了和他一样的妖血,能在海里自由呼吸。”

璟自嘲地笑笑说:“那鱼丹紫你怕是用不上了。”

小夭回头看向他:“那我也用了呀,何况我现在根本就不会下海。”

相柳死后,小夭和璟虽然隐居在了东海的小岛上,但小夭一次海都没有下过,因为只要在海里呼吸着,她就感觉到相柳以另一种方式活在她的身体里,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她讨厌自己被利用干净了还忘不掉,还时时刻刻都能想到他的感觉,那些噩梦缠的她已经痛苦不堪,她不想在醒着的时候还给自己找罪受。

小夭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璟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小夭,已经两百年了,你......还是忘不掉他吗?”

这是璟第一次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他眉头紧紧锁着,眼里全是紧张和伤痛,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不想知道答案,只是不敢面对,他害怕小夭的回答会让他数百年的等待都瞬间化为泡影。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担心,小夭每见到一个穿白色衣服或者有白色头发的人都会出神,还有想起相柳时那眼底藏不住的情绪,或喜悦,或哀伤,或愤恨,每一种情绪都那么鲜活。小夭从没在他的面前这样鲜活过,永远都清醒、理智,连开心都收敛着几分,连害羞中都还有几分镇定,他真的担心如果再不伸手,他就要抓不住小夭了。

小夭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璟会这么问,她顿时觉得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道:“璟,我不想瞒你,我的确是还没有忘记他,我每天都能梦到他战死在我面前,甚至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他是利用我,我也恨他,但我......对不起......璟......对不起。”小夭的心中感到无比愧疚,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璟垂眸,怅然问道:“所以你答应白羽留在你身边,也是因为他对吗?”

小夭说:“一开始我是觉得他很熟悉,但我知道他绝对不是相柳,他主动提出要跟着我,我觉得他的身份很可疑,才决定把他留在身边,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有你和左耳在,我不怕。”

璟轻轻拍着小夭的后背,强忍住心中的失落柔声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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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玱玹早早就来到了小月顶上,带着小夭和璟一起去看望老轩辕王。

推开陈旧的木门,榻上卧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他面色如纸,苍白中透着一丝灰暗,眼窝深陷,双目浑浊,曾经那闪烁其中威严的光芒如今已黯淡如即将熄灭的烛火。

玱玹对老头作揖道:“爷爷,小夭回来了。”

听到声音,榻上的老头微微侧过头,看向小夭站立的方向,小夭眼眶湿润,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外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头发几乎全白,整个人也瘦的像一把枯骨,那还是曾经叱咤风云的轩辕王吗?

她颤抖着声音喊道:“外爷,我回来了。”

老轩辕王嘴角漾开一抹微笑,干枯的眼底也浮现了一丝温柔,他嘴唇翕动,苍老无力的声音传来:“小夭......过来。”

小夭走到榻前,屈膝跪在老轩辕王的身边,眼泪簌簌落下,老轩辕王伸出鸡爪一样的手轻轻**着小夭的脸颊,又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的璟,欣慰地说道:“好啊......好......”

小夭抓住他的手将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说:“外爷,我为您诊治。”

老轩辕王把手抽了回来,呵呵笑了:“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要不是你早些年为我医治,我恐怕还活不到见你的日子啊。”

小夭抽泣着说:“是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外爷......”

老轩辕王缓慢摇了摇头,对璟说道:“璟,扶我起来。”

“好。”璟赶忙小心翼翼地将老轩辕王扶起来半靠在榻上,小夭接过侍女手中的药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

喝完药后,老轩辕王竟然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他对玱玹说:“玱玹,你先去忙吧,我跟小夭说说话。”

玱玹笑说:“那孙儿晚些再来看望爷爷。”

玱玹走后,老轩辕王握住了小夭的手,满脸都是慈爱的笑:“来,跟外爷讲讲,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小夭见外爷气色好了很多,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坐在旁边的榻上,笑嘻嘻地说:“当年离开轩辕山后,我和璟就变换了容貌在大荒内四处流浪......”

小夭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这两百年的经历,老轩辕王和璟静静地听着,小小的木屋内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仿佛又回到了刚刚住到小月顶上的日子。

“刚离开轩辕山第二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和璟路过一个小镇子,救治了一批身染疫病奄奄一息的百姓,后来他们的家人送了特别多的东西来感谢我们,还问我们是不是大罗神仙显灵来保佑他们的,硬是逮着给我们塑了像,放进庙里供了起来,不过我想如果真的是大罗神仙,怕是也享用不了他们供奉的香火。”

老轩辕王问道:“哦?为什么?”

“因为他们塑的太丑了,我要是大罗神仙,根本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庙。”小夭边说边笑。

老轩辕王也哈哈大笑了起来,雪白的胡子跟着乱颤。

小夭继续说道:“后来我和璟在东海找了一座小岛,在那里建了一座木屋,比外爷你的屋子要大一些,还开辟了土地用来种药材和蔬菜,但我们也没有一直住在岛上,有时候还是会到大荒各处去走一走。”

轩辕王说:“那你应该已经走遍了整个大荒。”

小夭点头:“其实在我私自离开玉山之后就已经走遍大荒了,只不过那时候大多都是在逃命,可后来不一样了,”小夭看了一眼璟继续说道:“有人陪我一起,我再也不用因为寂寞去抓猴子来说话了。”

老轩辕王眼里浮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你受了太多的苦,可曾怨恨我?”

小夭眨眨眼问道:“外爷要听实话吗?”

老轩辕王点头,小夭说:“自然是怨的,不过小时候越是怨恨,现在就越能理解。”

见老轩辕王没有说话,而是一直温柔注视着她,小夭顿了顿继续说道:“小时候觉得您冷酷无情,心中只有王位和天下,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不是您的冷酷,玱玹就还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哭包,说不定早就活不到现在了,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走到如今的位置。如果不是您让娘去打仗,我不会去玉山,更不会逃下玉山,不会遇到璟,也不会遇到......其他朋友。”

老轩辕王怅然说道:“玱玹他想要天下,已经失去了太多,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尽管去做,不用想太多,只要玱玹还是这天下的主人,他就会一直护着你。”

小夭淡然一笑道:“我都消失了两百年了,已经是在做想做的事了。”

老轩辕王莞尔,转头对璟说:“小夭已经受了太多的苦,璟,无论何时,都不要再让她伤心。”

“外爷放心,我视小夭如生命,此生必定不会做出一丝一毫伤害她的事。”璟承诺道。

老轩辕王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随后又问小夭:“这两百年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小夭知道自己身为赤宸的女儿,难免还是会有一些亡命之徒想要取她的性命,她想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这两百年好像都过得挺太平的,并没有遇到追杀或者暗害我的人,只有一次,我和璟在一处荒山上,遇到一头极其凶猛的野兽,它想要吃掉我们,我和璟就躲进了一个山洞里,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在我们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查看了一下,发现那猛兽已经死了,除了那一次好像就没有什么别的危险了。”

老轩辕王问:“是何人所杀?”

小夭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在那种时候,我们又饿又渴,光顾着四处寻吃的了,并没有想这么多。”

老轩辕王沉思了一会儿,小夭诧异地问:“外爷可是有什么猜测?”

老轩辕王摇头,忽然问:“左耳和苗圃没有跟你们一起?”

“他们成亲了,我想着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就让他们留在岛上,不准跟着我们。”

老轩辕王皱着眉,戳了戳小夭的脑门:“你啊,若是真的遇到仇家追杀你怎么办?”

小夭抬起自己的手臂在老轩辕王面前晃了晃,调皮地笑道:“外爷忘了我也是有绝技在身的吗?谁敢来杀我,就算一箭射不死他,毒也能毒死他。”

老轩辕王脸色微变,怎么能忘呢,那日她浑身杀气腾腾地拿着箭指向玱玹的时候,连他这个戎马半生的轩辕王都为之一震,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片刻后,他欣慰地笑了:“不错,如今你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人能照顾你,我这个老头子走的时候也能安心了。”

小夭眉头轻蹙:“外爷就不要再想这些了,好好调养身子,我回头再给您重新开些药,您肯定能好起来的。”

老轩辕王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你们也许多年没回来了,璟,陪小夭四处逛逛吧。”

璟应道:“好,那您好好休息,我和小夭晚些再来看您。”

小夭扶着老轩辕王躺下后,便和璟一起离开了。

小夭和璟沿着山间小路一直漫步,一路上的风景都和以前一样,草木依然繁盛,湖泊依旧清澈,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不知不觉漫步到药谷内,从前那里每天都会有一位耄耋老者身穿麻布衣裳,挽着衣袖和裤脚在药田中劳作,现在老人的锄头怕是再也挥不动了。

一阵微风袭来,药田中忽然传来嬉戏声,接着三个小孩子从中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叫道:“快来追我们呀!”

不远处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男子正满头大汗地向他们跑过去,孩子们眼看那人就要追上他们了,尖叫着四散逃去,那男子叉着腰在原地呼哧带喘,急得团团转,显然是已经被这三个小鬼戏耍了半天。

小夭瞧着那男子眼熟,加快了几步走上前去,确认后有些惊讶地问:“鄞?真的是你?”

鄞看到小夭后也是微微一愣,躬身行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里?那是谁家的小孩?”小夭指了指已经跑的无影无踪的小孩问道。

鄞抬手比划道:“那三位都是小殿下,陛下命我每隔一段时日带着小殿下们到药谷中来学习药草知识。”

小夭愕然:“这些......都是玱玹的孩子?”鄞点了点头。

小夭心中叹道,好嘛,如今居然连玱玹都已经儿女绕膝了!她根本不敢看璟,她知道璟也一直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她.....

小夭四下看了看,那几个小孩藏得严严实实,连半个影子都看不到,她不禁掩唇笑道:“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来学习药草知识的。”

“小姐见笑了,三位殿下性子活泼得很,我已经习惯了。”

小夭笑道:“那大概是随了他们的母亲,玱玹小时候可安静得很,我反而更话痨一些。对了,这里面可有王后的孩子?”

鄞摇摇头比划道:“两百年前,王后小产之后就再没有怀过子嗣了。”

小夭吃惊道:“小产?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并不知,当年我为王后诊断的时候,便发现那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了。”

小夭的心中有些难过,仔细想想,馨悦也是个可怜之人,小时候做人质,长大后如愿当上了王后,哥哥却惨死,虽贵为一国之母,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却没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想来大概是这孩子与她无缘吧。

“在聊什么呢?”身后玱玹的声音响起。

三人回头,鄞和璟微微躬身向他行礼,小夭笑嘻嘻地说:“在聊神农山上的几位小殿下。”

玱玹脸色微变,有些嗔怪地说:“什么小殿下,叫生分了都,他们是你的侄子侄女。”

小夭笑而不语,玱玹问鄞:“他们人呢?”

鄞迟疑了一下,小夭抬手指了指药田:“在那,”又指了指前方的灌木丛:“在那,”最后指了指玱玹身后的巨石:“也可能是在那。”

玱玹脸一黑,朝着小夭指的几个方向喝道:“轩辕策,轩辕闵,轩辕汐月都给我出来!”

药田中的药草动了动,灌木丛中沙沙作响,巨石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三小只低垂着头一齐走了出来。他们平时虽顽劣,可都特别怕爹爹,倒不是玱玹对他们有多严苛,是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们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敬畏,平时再怎么造次,只要爹爹一声令下,他们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两位小王子和一位小王姬灰头土脸地走到玱玹面前,奶声奶气地行礼叫道:“父王。”

玱玹一脸不悦地把他们拎起来,斥责道:“叫你们来药谷是跟着鄞叔叔学习药草知识的,不是让你们来捉迷藏,看看你们这身上都粘的什么啊。”玱玹一边骂着一边拂去他们身上的草渣和灰尘。

三小只都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玱玹叹了口气,指着小夭跟他们说道:“这是我妹妹小夭,也就是你们的姑姑,快向姑姑问好。”

三小只抬头,顿时都睁大了眼,眼前这位姑姑风姿绰约、面若桃花,虽说在紫金顶上有数不清的王妃和侍女,他们觉得都没有这位姑姑生得好看,他们有时候也会听到侍女们议论父王一直在等的妹妹,今天看到了才知道父王为什么能一直念念不忘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单纯,他们并不懂得什么权衡利弊、争风吃醋,只觉得面前这位姑姑生的令他们心生欢喜。

三位殿下屈膝跪地,双手交叠,掌心向下,高举手臂,绕到头顶,随后弯腰垂首,恭敬拜在小夭的面前,奶声奶气地齐声喊道:“姑姑安好!”

小夭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实在是不怎么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只得干笑着说道:“快起来快起来,那个......我今日没带压岁钱,等回去之后再补给你们啊!”

玱玹“噗嗤”笑了一声:“又不是过年,要什么压岁钱。”

小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好歹也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嘛。”

玱玹宠溺一笑,随后又指着璟说道:“这是姑姑的夫君,也是你们的姑父。”

三小只和刚才一样同璟行礼问安,璟温柔地笑着,从怀中拿出三根白玉发簪分别递给他们,说道:“这是青丘灵鸟的羽毛所化,佩戴它可以破除一切迷障。”

见他们爱不释手,玱玹问:“喜欢吗?”

三小只齐齐说:“喜欢!”

“喜欢应该说什么?”

三小只“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谢谢姑父!”

小夭看着玱玹忍不住乐了:“没想到你这个父王当的还挺像样嘛!”

玱玹一记冷眼扫过去,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取笑我,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小夭和璟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沉默不语,玱玹也看出来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讪讪地闭了口。

半晌小夭问鄞:“外爷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鄞摇了摇头比划道:“我尝试开了很多药方,都不见好转,只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小夭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鄞叹了口气:“老轩辕王陛下这是年轻时候征战四方留下来的病根,如今随着年岁越来越长,这些病根就全都爆发了,现在用药也只是勉强能控制一段时间而已。”

玱玹轻轻拍了拍小夭:“爷爷其实已经病了很久了,那些传言没有错,上次赤水秋赛我确实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找你而去的,我赌你会出现。”

小夭抓住玱玹的手,眼眶**泪说道:“哥哥,我现在就回去改良药方,争取能帮外爷延续多一点的时间。鄞,你跟我一起。”

鄞看了眼玱玹,玱玹对他点点头,鄞便跟着小夭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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