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在这部作品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最多的就是“死亡”，最出彩的就是“自杀”。有基里洛夫的自杀，有尼古拉的自杀。

不过，如果你仔细考究起来就会发现，虽然是同归，两人的自杀绝对是殊途的。基里洛夫的自杀是基于一种近乎数学公式的论断推导出来的自杀理由，而尼古拉的自杀原因却影影绰绰，让人难以把握。

尼古拉的自杀毫无根源，或者，根源就是自己想自杀。就如上期我们说的，《罪与罚》之中的拉斯科里尼科夫想杀人的原因就是自己想杀人。

不过，尼古拉仿佛对拉斯科里尼科夫更激进一步，这也是价值虚无的一个极端化体现：从拉斯科里尼科夫式的否定道德，到尼古拉式的否定自己的生命。

我们在好几期内容都谈到了价值贬值，此刻，仿佛有必要揭开它的底牌。价值贬值就是神走下神坛。在拉斯科里尼科夫那里，神无法限制人的行为，而在《群魔》这本书之中，基里洛夫和尼古拉用各自的形式表达：生命是神无法干预的，人如果是自由的，人就应该自杀，而非静待神安排下的命运。

人自杀的那一刻，人就是自由的，同时，也出现了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

一个哲学家，耗尽心血写下洋洋万言，其目的仅仅是将其思想抽绎成一个词，或者一句简短的话。加缪将哲学家的任务归结为论述“人要不要自杀”。很多人将其奉为圭臬，我在此前也不例外。然而，如果细想一下，这句话根本不成立。

人要不要自杀——这句话究竟在道出了什么？第一，人是可以完成自杀这一事件的。第二，除自杀之外，人还有其他的死的方式：他杀，自然死亡。

自杀是什么？个体凭借某种手段强行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我们现在分析“人要不要自杀”这句话所道出内容是否真的成立。然而，我们的分析要从他杀开始。

他杀，就是他人将你致死。别人真的能够杀死你吗？我们说元老院的人杀死了凯撒。他们是如何杀死凯撒的？用匕首捅入凯撒的身体。惯常的思维让我们认为——元老院给凯撒带来了死亡，是元老院让凯撒进入死亡。这是事实吗？我不是在做疑古论地发问。

事实是，凯撒自己进入了死亡。因为，凯撒的死，别人无法经验，无法替代。凯撒的死亡，只属于凯撒。凯撒从存在之处，就已经背负了死亡这一必然现象，作为人，凯撒是一个必死无疑者。凯撒的死，并不是元老院的人给他带来的，而是，凯撒始终是必死无疑的。

从这里说，死亡不是一个能够造成的事件，而是作为人的一种存在的必然情况。的确，元老院的人用匕首刺了凯撒，但是，是凯撒自己去死的。另外，匕首刺入凯撒体内，也并没有重新造成凯撒的死，因为凯撒是必死的。

“元老院杀死了凯撒”，前提是凯撒是能死的。如果凯撒是能死的，这却又证明，元老院无法杀死凯撒。“元老院杀死了凯撒”——这一说法表明人们在存心掩盖一种事实：人是必死的。这一说法仿佛在说，死，是一种意外闯入人的事件。

凯撒的死，只属于凯撒，不是别人能造成的。

因此，从哲学上看，他杀，简直是个笑话。没有人能杀死谁，没有谁能被别人杀死。人总是作为自己去死，人总是作为自己去经验自己的死。人的死，不能让别人替代，同样，也不能由别人造成。

通过对他杀这一谬误的分析，我们揭示了一个结论——人是必死的。

如果人是必死的，那么，“自杀”这个词能不能成立呢？自己造成自己的死？这就意味着，必死的自己造成自己的死。如果，自己是必死的，那么，自己的死就不必通过自己重新造成。

“自杀”一词之所以流传开来，就因为人们始终把死看做一个事件，甚至多数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没有解开误会把死认作人之为人的必然。人会死，人就无法自杀。因为人会死，所以人无法自杀。这是因为死是关乎人最为本己的事。

举个不太文雅的例子，我们总是说，我去撒尿。却从不曾有人说，我去自己撒尿。这是因为撒尿是一种必然由自己完成的事。因此，说人自杀就像是在说人通过自己撒尿一样愚蠢。

其次，如果自杀这一谬误成立，那么，除“他杀”外，自然死亡的人都可以认作是自杀的。自然死亡的另一番含义是：人都是在漫长或者短暂的人生过程中，用种种“手段”促成了自己的死。在种种全体人类都是自杀的这一情形下，再去询问“人要不要自杀”这一问题能够合乎事宜？如果，这一问题根本不存在，那么，加缪的哲学根基是绝对靠不住的。

死不是一种偶然到访的“造成”，而是人的一种必须属性。没有人能够造成他人的死，这就是说，人的生命是完全不可能被夺取的！人的死如果无法被干涉，那么，人还怎么能被奴役呢？

加缪没有明确提出，可在他的观念里我们却能看出，自杀，是一种生命不完满的情形。但是，自杀首先是死的一种形态。死，就意味着生命是完整的。死，就意味着生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