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白色纯棉质地的床单儿晾晒在出租屋的天台,阳光透过柔软的棉布泛着阿道比调色板里最最耀眼的金黄。瞳孔收缩成细线状的小猫穿梭在天台两侧,沐浴秋日阳光的茉莉花丛中,它好似在追逐着一只狡猾无比的苍蝇。
天台的正中央偏左位置是屋主人用松木与青瓦临时搭建的夏日凉棚,由于该棚视野极好,可以文雅的坐着观赏远处的湖水与野鹤且造型极具江南特色,深得租户们的喜爱,屋主只好将其暂时留下,只待秋去冬来时再将其拆除。
颇具年代感的太师椅摆在棚下,它的旁边是一件卯榫结构繁复异常的雕着小花儿的五层书架,和所有的书架一样,它的肚子里也塞满了各种书籍,与别的书架不同的是,它的肚子里大都是翻看过无数遍的书籍,而不是整齐的码在一起却从未被认真阅读过哪怕一眼的,用来提升屋主气质的装饰品。
不知是某位动手能力极强,想象力丰富的租户还是屋主本人竟给凉棚的顶部安放了一块纹理上佳的木牌,并用毛笔粘着浓重的墨汁写了六个大字:生活如此美好。
我端着一杯澄澈的六安瓜片感受着江南的秋风,脖子的酸痛致使我站起身活动脊柱关节,抬头后仰时我看到那六个字并开心的笑出了声,放下茶盏,从我每次出门远游都背着的那个书包里掏出一只夹在《四十自述》里的派克,因为生来骨骼修长个子高大,我抬起手轻轻地在那六个字的右下角落了一个玩味的款:曹帽子。
线装版的红楼与三国是每一位租户都很喜欢拿起来翻看一阵子的中华经典,也许是古老的由右至左阅读方式以及文言文吸引了他们吧,我想。现代的精装小说,沈从文,王小波,老舍,巴金等等文学大家的作品也都码放在书架的各个角落里,竟然还有一本气死个人的《课课练数学,七年级上册》夹在它们中间。
秋日的江南晚霞别具一格,很美很美,尤其是从湖山西侧缓缓消逝的绚丽景象,美的让人呼吸困难且小脸通红,就像与初恋的第一次四目对视似得,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毛孔炸裂,视世界为无物,眼中除了美丽的她,再无他物。
几乎每晚,我都会或站或坐在湖边与其他租户们一起望着湖光山色,一起期待着傍晚时分的烤串与可乐所造就的片刻欢愉。他们偶尔会坐在一起谈天,聊聊各自的烦恼小心事儿,工作职场,学习生活中的难忘记忆,而我常常会站在圈子的外围听他们讲故事。
有的人总爱抱怨着自己的职场不幸,却有意无意的暴露了真实的自己。他们手里攥着一把印着大B的车钥匙,帕金森似得抖着腕子上的百达翡丽,他们的口头禅大都是北京的地价多么多么的贵,上海的房子多么多么的实惠,却还要抱怨自己混的不如那谁谁谁,所谓的欲求不满也就是在说他们这一号家伙吧,我想。
有的人很小就辍学打工,起初沾沾自喜觉得社会中的生活阅历比什么都重要,上不上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所谓,结果若干年过去,原本锋芒毕露的他们早已被人情世故磨合得失去了棱角,他们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的愚蠢抉择是多么的可笑。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些早年辍学的所谓成功者,他们之所以在如今拥有了巨大的财富,并不是他们有多么的机智聪明至少在年轻的时候,他们完全是因为做了别人不愿做不敢做的事情,想要白手起家富甲一方,没有庞大的关系网没有敢为天下先的魄力,那是在痴人说梦。说到这,他们哭了。
有的人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多的数也数不清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喜欢他,儿子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娇生惯养的儿子最终惹下无法弥补的杀身之祸,中年丧子之痛让他们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拼命赚下的万贯家财却后继无人,实为可笑,为了弥补过错他们大肆捐款捐物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慈善家,将那一群只爱他们钱财的女人统统扫地出门,把自己的结发妻子从老家农村接到城里,与她共度晚年。他们说年轻的时候自己作孽太多,为了钱为了权势,得罪了无数的人,伤了太多朋友的心,他们在金钱的诱惑下忘记了上台终有下台时,为人须顾后的道理。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对他们自己个的惩罚,他们认。
我站在湖岸边听完他们的故事,思想也会跟着那些陌路人的故事而陷入沉思。每天的阳光完全消逝在大地苍穹以前我大多会绕着湖边走走,岸边的人力小舟柴油快艇整整齐齐的拴在码头上,远处望去,我总觉得它们像是一条酣睡的巨龙,时而在波浪的影响下抓耳挠腮,时而在秋风中神龙摆尾。
所谓故事,就是魔术。我在村上春树先生的书中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对于它的理解完全是写作手法上的精妙如同魔术一般精彩的见解,后来,我有一次忙里偷闲翻读自己以前的摘抄本时又看到了这句话立刻有了更为透彻的理解,应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生活的魔术师才对,只是手法不同而已。这一全新的见解,如同美味的花生巧克力似得倾入我心直指神经中枢最深处,那种奇妙的感觉完全可以用当下非常流行的一句话来诠释:啊!我的心!
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了读闲书,读着读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就有了一些些惨杂着天马行空犹如梦境般的见解,有对我自己人生道路规划的,也有一个青年对这个世界看法的,以及如何做好平凡生活中魔术师的种种感悟。
中学那会,我和现在基本一样高一样黑并有着还算不错的颜值,由于我深得政教处各位铁掌教员的关怀,今生今世都记住了他们讲给我的一句话:宁可流血不流泪。在诺基亚统治的纯真年代校园里,我记住了大气环流,记住了海燕高傲的飞,记住了秦二世这孙子如何毁了一个牛逼哄哄的大国。我还瞒着蜡烛老师,违背着中学生行为准则,偷偷地瞄上了一个姑娘一个颜值上佳,别人清醒我独醉的美姑娘。
中学三年,我瞄了她三年,借着学校每年一次的秋季运动会,我和她说了三回话。第一回,她跑八百米,我代表班级在跑道边给运动员们发水,我看到她满脸通红累得够呛似得从我面前经过,神经质的我,拦住她问:“你渴吗?”,第一回,她哭了。
第二回,我跑一千米累的像条狗似得吐着舌头,两眼冒金星,看到了美丽的她,她拿着瓶矿泉水迈着漂亮的步子走到我面前说:“别急,不是给你的,我知道,你不渴,对吧?”,我望着她将那瓶娃哈哈递给我身后的男同学,我没有哭,哇哈哈的笑了半天,在心里。
第三回,她跑一百米决赛,赢了,那个队伍里有一个姑娘我曾经给其写过一篇颇为动情的情书,领完奖状的她和我碰了一个冤家路窄的照面,她说:“没看出来呀,你写情书的本事真够厉害的啊!”,我很生气很吃惊,问她:“你怎么会知道?”,她说:“人家拿着你的情书在我面前念了的啊!”,我低下了头机智的想了想,回答她:“我也可以给你写啊!”然后我头也没回的推着自行车离开了那纯真的校园,一周后,她收到了我写的情书,一个月后,我们毕业了。
我们俩就毫无例外的失去了所有的联系。一次和另一个同学叙旧时聊起了她,那同学说:“你那时候还真挺吃香呢,看着像个电线杆似得却还挺讨人喜欢,人家那谁谁谁喜欢你得很呢,只是碍于各种事情没有在你面前表露出来罢了。”,我想竟还有这事,便很顺利的加了她的企鹅号,并通过各种渠道破解了她的相册密码,当时我就震惊了,竟然还有我中学时像条狗似得跑步的照片。
如今的企鹅号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吃香,那么万人空巷,可我还是喜欢“挂”着它。每次和她的聊天我们都是通过企鹅号或者短信,亦或是直接面见。记得她有一次对我说:“为了爱而结婚的人,不是和把云装在坛子里的人一样的傻么!”,当然,这句的原话是张爱玲先生说的。
二零一三年的六月四号,下午十点二十二分,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句话:“当我有一天走你走过的路,去看你看过的电影,是否能弥补我错过的你的青春?”,我还给它配了一张我自己的照片。那时候的朋友圈宛如一股清流,很多老友都在那句话的下面说了他们对我的看法,其实在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完美的礼物盒,所谓迟到的生日礼物。所以上面的那句话也算是有感而发。
我小心的拆开包装,一层一层的打开包装纸,最里面是一张皱皱巴巴的普通至极的纸片。也许是恶作剧吧,我想。随即我将纸片铺平的那一刻,整个身体就像是坐上了百米跳楼机,又一次的毛孔炸裂,又一次的无法呼吸。那竟然是我曾经写给一位姑娘的情书。
我总觉得心里话这一类惨杂着感情色彩的玩意,无论是深藏心底里的怨念也罢,快乐也罢,总要拿出来与另一个人倾诉才好,但这个人却不一定非要是生命中的至交老友,就算是人生路上擦肩而过的那些陌路人也蛮不错。
我,曹帽子,将自己的故事从思想的深处倾泻而出倒在生活的茶壶中,与上好的茶叶一起浸泡并待其散开,我愿将这壶中澄澈分享给身边的任何一个让我感觉到舒服的人,最后,我的手里再提着空荡荡的茶壶去往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有人类气息且是我喜欢的小地方,将那里的人,那里的故事装满茶壶并等待着下一次冲泡与回甘。
我在那风景如画的江南小城里生活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度过了一次让我难以忘怀的秋日时光。屋主人和他的家人以及每一位租客都待我不错,我从他们这些人的茶壶中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故事,他们这一群魔术师也为我表演了一场又一场或平淡却温暖人心,或场面宏大却内心孤寂的属于他们自己却足矣警醒世人的魔术故事。
慢慢的,我走进了适才在我眼里犹如巨龙一模样的舟船码头,于是我在码头的旁边坐下,将双脚放入清澈的湖水中。恰巧就在这时,一只飞鸟从我的头顶一闪而过,极其的快速,像海燕似得。夕阳将湖水渲染成了醉人的红色,低头,望见湖水里的鱼儿畅快的围着我的脚打转儿。这时,我的思想又一次踏上了天马行空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