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郭恩跟朋友来到百公里外的华山,给朋友的亲戚送货,发现华山风景优美,交通发达,人口较少。
郭恩是出租车司机。华山的出租车不急不快地在街道上游荡着。这让他看着奇怪,舒服。
他曾在四川的一个中小城市跑出租。那里的一个出租车三班倒,司机一上车就在街道上飞奔,能把1·5排量的车开出2·5排量的感觉。出租车司机显得很怱忙,很紧张。常年的紧张劳累,他也想歇一歇,就让朋友托亲戚在华山一个出租车公司租了辆车跑。
华山,世界著名风景区,游客流量比当地人的客流量还多。好多出租车司机都在华山北高铁站接游客。
在初冬的一个傍晚,郭恩在北站等客。他发现广场有一个女的走过来。那女的上身穿一件黑风衣,帽子很大,几乎蒙住了整个头,只露出手掌大一点脸。鞋子也是黑的,只是腿上穿着肉色打底裤,在灰暗的夜色下有点亮。远远望去还以为这么冷的天,她还光着两条腿。
郭恩发现没有别的出租车司机理她,忙走上去问她:“美女到哪里?”“华山”黑衣女答道。“二十块。”“十五。”“美女,七八公里路呢,十五块钱跑不出来。”“一公里才能烧多钱的气,十五块可以了。”
“美女,账不是那样算的。假如你雇一个下苦的给你搬一天砖,人家向你要二百块钱,你会不会对人家说,‘你一天只吃十个蒸馍,五毛钱的榨菜都舍不得买,才五块钱,加上一个砖夹子五块钱,共十块钱,凭啥向我要二百块,二百块能买四十个砖夹子,一辈子都用不完,简直是暴利,给你二十块也是对半利,还要二百块。’”
“甭说了,十五块走不走?”黑衣女有些武断而生气地说。郭恩心想怪不得没有别的出租车司机理她,他们都象孙悟空一样,都是火眼金睛,早判断出黑衣女是个没油水的主。不过郭恩又想淡季没生意,自己不挣钱也要把公司的份子钱挣够,十五就十五吧,忙对黑衣女说:“好吧,走。”
在车上郭恩问黑衣女:“你什么时候上山?〞
黑衣女答道:“到了就上。”
“那你今晚住不住宾馆?”
“不住。”
“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单上山,要不要租件棉大衣?”
“不用。师傅你别问了,我已是第二次来华山,十天前还来过。我来华山是有目的的。”黑衣女有些不耐烦。
“你来上华山,还有啥目的?不租件棉大衣,晚上上山冻不死你。”感觉没有别的钱可赚,郭恩也有点生气地说。
“冻死了算了,我就是来寻死的,来跳华山的。”
郭恩听了感觉话不对劲,心咯噔一下。心想假如黑衣女真的想跳山,那如果他把她送到华山就是罪人,就失去了做人的良心。他心想不如把她送到华山派出所,交给警察叔叔。
他对黑衣女说:“姑娘,你先把路费给我,马上到了。”他心想,如果把她送到派出所,那他连运费也挣不到。黑衣女给了他十五块,说:“给了你十五块,就只剩下一百块门票钱了。”
在路上,出租车开得很慢,郭恩就劝起了黑衣女,“你年纪轻轻,有啥想不开的,非要走这条绝路。”黑衣女说:“活着没意思。〞
“啥没意思。你结婚了吗?”
“我离婚了,女儿两岁了判给了男方,婆家人不让我看孩子。”
“那你还有父母,弟妹这些亲人。”
“父母不爱我。”黑衣女呜咽起来了。“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把我当男孩子使唤,家务活全是我干,经常打我,弟妹都是我带大的。我是一边回不了,一边不想回。活着还有啥意思。”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走了。你还年轻,自己有双手,只要能吃苦,到那都能混。你看我们华山这里咋样,有山有水能养人,在我们这给你先找个事干。”车子快到华山了,郭恩并没有往派出所开,而是拐到了县城,他一边跟黑衣女聊,一边拉别的客。
“不用找事干,我有事干。”黑衣女说。
“你在你那边做啥工作?”
“我做客服,接听电话。”
“那就对了,有事干不寂寞。跟同事说说笑笑一天天就过去了,有啥想不开的。〞
黑衣女发现车子走的路线不对就问郭恩,“师傅,华山咋还没到?”黑衣女毕竟是顾客,假如她不领情,向运管处投诉郭恩绕道,那亏就吃大了。
郭恩想到这吓得只好实说,争取黑衣女能理解,“为了能多劝你一会,我拐到城里了。你今晚就不要上山了,我可以帮你找家宾馆,给你算便宜点。”
“师傅不用了,谢谢你开导我,我们回高铁站。”
郭恩听黑衣女说回高铁站,沉重的心也放下了,说:“那现在有车吗?”
“还有一趟,马上到了,麻烦你开快点。”
“那你路费够吗?”
“我让同事给我转了一百块。”
郭恩把1·5排量的车开到了2·5排量的速度,很快到了高铁站。车刚停稳,黑衣女就迅速拉开车门,说声“谢谢师傅”就下了车,一个兔子跳跨过广场铁链,向进站口飞去。
黑衣女轻松地回家去了。郭恩也长舒一口气,他也有一丝想家的感觉。他一个人在华山开出租,老婆在家做家务,已有几十天没有回家了。
社会上有个职业,手机换盆换剪子的。他老婆经常用不用的过时的手机换一些家常用品。手机换盆换剪子的象狗闻到了香味一样,也喜欢在他家门口多呆一会,用小啦叭不停地喊着“手机换盆换剪子了”,希望有生意做。
上次从家走时,他老婆对他说想要一个苹果X,说人家东隔壁包工程的他老婆拿了个苹果X,多次在她面前炫耀。西隔壁开砖场的他老婆也有个苹果X。他心想苹果X刚上市,上万块钱,他那里有钱买,就是捡也捡不到。那么贵重的手机,谁不当心肝宝贝般重视。能捡到的也是别人玩腻了不重视了才丢的。
前几天他买了个二手苹果6。虽然不是苹果X,但总是苹果系列的。也许能让老婆开心。
黑衣女回家了,郭恩第二天下午带着苹果6开着出租也回家了。
天快黑的时候郭恩到了家门口。按了下喇叭,门没开。以前他回到家,只要按声喇叭,老婆就开门。这次没有,也许老婆出去串门子去了。他自己下车开了门,院子好象几天都没有人打扫了。只听“咣当”一声锅盖响动的声音,一只野猫从灶房窜了出去。他打开房间门,茶几上铺了一层土。他顿时有不祥的感觉。只见茶几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他拿起了看。
老公,我走了,永远地走了。跟你这么多年没享一天福。手机换盆换剪子的有苹果X。他身体比你也好。你常年患职业病前列腺炎,使人不能快乐。你开出租车也挣不到钱,几年都没给我买衣服了。
常常遇到那些喝酒的,抽大烟的,不讲理的,你受他们的气,回到家又把气出在我身上。计价器是无情的,遇到无情的顾客,你打表不挣钱,不打表把你一投诉,运管处高兴地把你一罚款,你却气得回家把我揍一顿。
一碗大刀面从四块涨到六块了,而计价器从二公里五块三却降到五块了。计价器什么时候合理过。干你们这行,让人瞧不起,还要冒生命危险。有的人关车门用脚踹着关,用脚挡车,竟连一些美女也动作粗野地抬起腿挡车。邻县有出租车司机,晚上被从网吧出来的几个年青人抢杀,只抢了二百多元。
你辛苦跑车却不挣钱。好多人以为出租车是暴利行业。滴滴来了,共享汽车来了,各地政府还在筹划建立自己的网约车公司,都在抢你们的饭碗。有的地方还有无人驾驶出租车,要不了多久,你也会失业,跟上你没有出头之日,我走了,你保重。
郭恩看完气得把纸撕得粉碎,把苹果6摔到地上,差点晕了过去。他怒目圆睁,稳了稳神,出了门,开上出租车连夜回华山了。
他象个机器人似地操纵着出租车,思绪万纷。心想村里左邻右舍日子都过得比他好,他混得竟连手机换盆换剪子都不如。老婆跟人跑了。这在他们村还是首例,他感到耻辱,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见人。他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耻辱的心魔往往比毒药还毒,比钢刀还锋利。很少有人能战胜耻辱这个心魔,它会一步一步把人推入深渊。
家破了,他也厌透了出租车行业。正如老婆说的那样,他为社会做着贡献,而社会并不领情。就象猪肉便宜的时候,老百姓很高兴,而那是养猪户自己一斤肉贴补一块钱让大家吃肉,然而却没有人对养猪户说声谢谢。
他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把车开到公司门口也不打招呼,五千块钱押金也不要了。一个人向华山走去。
那晚天色阴沉沉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华山最高处南峰光明顶那里有点点亮光。天空慢慢飘起了雪花。起风了,吹得郭恩打了个冷颤,就象黑衣女说的那样,这对一个要死的人算得了什么。黑衣女想跳山,被他劝回,而他却遇不到这样的好心人。他一个人冒着风雪向华山最高处光明顶走去。
他摇摇晃晃地一边走着,一边还神经兮兮地哼哼唧唧地唱起来,“寒风起兮雪打脸,追求幸福兮到华山,妻离家破兮跳深渊,跳深渊呀咯跳深渊。”